人類是一種盲從的生物,你永遠無法理解一個人追逐潮流的那種本能衝動,誰都不想隨波逐流,可到頭來還是和光同塵,所以纔有那麼多的法不責衆,纔有那麼多的人云亦云。
大焱的文壇無疑是這個朝代時尚的風向標,而文壇之中的翹楚人物,更是人們一時之選。
得不到的永遠最珍貴,在江寧百姓眼中最是低調神秘的蘇三句,終於要出門走動了。
而這則爆炸性的消息一經傳出,頓時引發了轟動性的效果,這才短短半個時辰,裴朝風別院周遭早已人滿爲患。
還有更多聞風而動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而此時蘇牧還沒出蘇府的門呢。
不是他故意託大,而是蘇府門口本就擠着一大堆求見的人,如今得了消息,門口的人羣更是摩肩擦踵,他們根本就是走了蘇牧的路,讓蘇牧無路可走。
蘇牧雖然沒有出發,但高慕俠以及手下的暗察子們,早已混入到了人流之中,眼下應該在裴朝風別院的四周,做好了潛入的準備。
燕青也帶着裴樨兒來到了別院的左近,裴樨兒本身武藝不濟,可跟着燕青,她就覺着自己無敵了一般,大焱之大,便是天涯海角,她也敢去闖蕩一番。
對於裴樨兒這股子盲目的崇拜和自信,燕青也是無語得緊,不過小乙哥的本事不小,起碼護住裴樨兒還是能夠做到的。
再者,他這個師哥,曾經江寧的風月班頭,也不願跟在蘇牧的屁股後面當透明人,甘當襯托蘇牧的綠葉。
眼看着日頭就要下山,蘇府的大門才緩緩打開,看着那緊閉了將近一個月的銅鉚大門,門外的看客只覺着熱淚盈眶,這期期艾艾的等待,終於是有了迴應了。
即便蘇牧不是爲了見他們纔開的門,這些求見者也頗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興奮與激動。
夕陽斜下,餘暉灑在蘇府的門口,給大地鋪上了一層略帶金色的紅毯,那大門後面的陰影處,終於出現了一道寒竹一般高瘦清矍的身影。
有人開始唱蘇牧曾經寫過的詞,有醉倒何妨花底臥,不須紅袖來扶我,也有那首引得無數癡男怨女潸然淚下的鵲橋仙。
可當那個身影慢慢走出陰影,越發清晰之時,所有的聲音瞬息之間便消失了。
天地彷彿迴歸到了最純淨的那一刻,輕者上揚而爲天,濁着沉落而爲地,中間是純粹而原始的寂靜。
人海人潮之中漸漸分開一條道來,蘇牧緩緩跨出高高的門檻,一襲白衣勝雪,飄逸的長髮隨意地攏在腦後,一條指頭粗的鬆麻繩隨意紮了個馬尾,雖然刻意留了個一字胡,可英俊的臉面仍舊殘留着些許青澀。
然而人們的目光,從蘇牧走出來的那一刻開始,便落在了他臉上那兩道金印之上。
早在蘇牧抵達江寧渡口,便有消息傳出,說蘇牧已經被毀容,在對抗方臘的戰鬥之中,不幸被方七佛俘獲,雖然寧死不屈,但蘇牧終究還是受到了侮辱,那兩道血淚一般的金印,便是明證。
有人慶幸,有人心疼,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扼腕嘆息,這一刻,人羣又分爲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十幾塊陣營,代表着對待蘇牧的不同態度。
蘇牧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他的詩詞文學性之高,流傳度之廣,已經超乎了這個時代的評判。
當然了,這種事情素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人吹捧自然也有人貶低,譭譽參半卻蓋不住他炙手可熱的輿論探討。
無論人們心裡是何種想法,當他們想要開口之時,看着身邊之人臉上那或驚愕或狂熱的表情,嘴裡的話語終究要嚥下肚裡去。
沒有人想要打破這份安靜,因爲他們彷彿看到蘇牧身上帶着淡淡的光暈,即便他是個譭譽參半的人,當江寧的人們看到他的真容,仍舊禁不住內心的激動。
他比想象之中要年輕太多,可那眉宇之間又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齡的成熟與睿智,那冷靜而清澈的目光彷彿能夠洞悉所有人內心的小心思,彷彿能夠看到陽光底下最隱秘的齷蹉想法。
他究竟經歷了多少事情,才能夠擁有這樣的目光,他的憂鬱並非因爲血淚金印的襯托,而是發自於他的靈魂與骨子裡的氣場。
這種憂鬱不是癡男怨女之間的傷感,而是對芸芸衆生的那種擔憂,先賢有說,先天下之憂而憂,或許他們在蘇牧的目光之中,便感受到了這種憂慮。
或許蘇牧只是以平常的姿態示人,可民間流傳着成千上萬個關於他的不同版本,每個人的心裡,早已住着一個蘇牧。
當真正的蘇牧走到臺前,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會對照一番,有人失望,自然也有人大喜過望。
人羣之中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女子,她們看到蘇牧的目光,沒有想着那是先天下之憂而憂,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經歷過千迴百轉恩怨情仇的癡情或絕情之人。
如果不是這樣,蘇牧又如何能夠寫出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如果不是這樣,蘇牧又如何能夠寫出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後世有一句經典名言,說一千個讀者的眼中,便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而此刻,一千個江寧人的眼中,便有一千個蘇牧。
伴隨着這樣詭異又激動人心的畫面,蘇牧走到了街道上,他笑了笑,而後拱手,深深鞠躬,作了一個揖。
“辛苦大家了。”
他沒有吟誦他的新作,沒有感激涕零,沒有矯情地落淚,沒有對這些擁躉的千恩萬謝。
只是一句淡淡的關心,卻讓在場每個人都覺着,蘇牧這句話,是對他或者她說的。
有人在偷偷抹眼淚,有人心裡萬分激動,如何都說不出話來,也有人失望,覺着蘇三句也不過如此。
可無論是誰,無論他的心裡是何種想法,在蘇牧對他們行禮之後,他們必須要回禮。
或許蘇牧不是士林之人,他沒有考過取解試,沒有得過茂才的資格,也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但他在文壇的聲望,卻一直存在着。
什麼人才能夠稱得上大家。什麼人才能稱得上先生。
如果只是一兩個人如此稱呼你,或許只不過是個客套話,但如果成千上萬人這般稱呼你,無論對你是褒是貶,那麼足以說明,你是當得起這個稱呼的。
既然當得起這個稱呼,先生率先行禮了,衆人自然是要回禮的。
所以他們回了禮,如果站在最前頭的是個文人才子,或許會帶頭作揖,而後朝蘇牧說一句,見過先生,或者先生有禮了。
然後下面的人便有樣學樣,統一給蘇牧回禮。
這一刻,即便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前來的看客,也被結結實實震撼了一把,他們從未想過,一個人的影響力能夠如此的恐怖,一個人的氣場竟然能夠強大到這種地步。
這是一個很難解釋的現象,當神秘至極的傳說之中的人物,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之時,手足無措,那該是最正常的反應了吧。
站在蘇府最前頭的,還真只是個來看熱鬧的,她不是文人,但也聽說過蘇牧的事蹟,她是個寡婦,平日裡進出她院子的漢子也不少,風聞並不算很好,據說蘇牧樣貌很是不錯,便想來看看蘇牧到底俊到何種地步。
她覺着惋惜,因爲蘇牧的底子其實很不錯,卻被臉上那兩道金印給毀了。
她聽說只有低賤之人,臉上纔會帶着墨字,那些人要麼是犯了官的賊配軍,要麼是軍中賤命的廝殺漢子,總之沒什麼好人。
可她站在最前頭,從剛開始的平淡無奇,而後承受全場氣氛改變所帶來的巨大心靈衝擊,她腦子已經有些空白了。
當一個人沒有其他雜念的時候,心底最直接的想法就會冒出來,待得蘇牧直起腰桿,寡婦終於怔怔地問了一句。
“先生...先生若有空,能到我那裡吃杯酒麼...”
周圍的人一看,竟然是街尾的楊寡婦,這可是出了名的水性楊花,雖說大焱風氣開放,但終究比不得盛唐,楊寡婦雖然出自於本心,但這句話的隱喻再明顯不過了。
誰能想到,原本如此激動人心,或許會流傳百世的一場見面,竟然會被一個水性楊花的寡婦,來了這麼一句。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蘇牧已經展露出笑容來,雖然臉上的金印扭曲起來,有些醜,甚至有些駭人,可那笑容背後展現出來的隨和,卻讓人如沐春風,說不出的渾身舒坦。
蘇牧可是跟方七佛這樣的人物都能夠談笑風生的人,氣場自然足以震懾這些尋常百姓。
“承蒙姐姐垂愛,若是單純吃酒,小弟還是能夠奉陪的...”
楊寡婦和衆人都聽出了蘇牧的話外之意,前者倒是有些扭捏地笑了起來,本就豐腴的身段,不大多見的少女般羞澀的笑容,彷彿讓人見到了年輕時候的楊寡婦。
而衆人也聽出了蘇牧的調侃戲謔之意,只覺着蘇牧平易近人,親和到了極點。
蘇牧也是得寸進尺,見楊寡婦並不介懷,便補了一句:“若要做別的,還是改日吧,最近...腰不太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沉寂了片刻之後,楊寡婦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而後笑得花枝招展,雖然眼角和脖頸已經有了幾道皺紋,但笑起來卻讓人印象深刻。
諸人鬨堂大笑,這就是傳說中的蘇三句。這就是那個坐在高高的神壇上的大才子。
這分明是我大江寧秦淮河畔浪蕩不羈的風流小郎君啊。
蘇牧眯着眼,看着眼前這個風韻猶存卻又有些少女心的楊寡婦,只覺着,其實江寧人們,很可愛嘛。
楊寡婦漸漸止住了笑容,而後微微一斂,屈身福了一禮,朝蘇牧回禮道:“奴奴見過先生...”
後面鬨笑的人也是戛然而止,一齊正色朝蘇牧回禮道:“見過先生。”
夕陽的餘暉漸漸消散,人們心頭的激動卻久久無法平靜,在這一刻,蘇牧不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杭州第一大才子,更像是...更像是江寧坊間,一個尋常的風流才子,擁有着他們江寧人的憊懶和嬉皮。
他們可以對遠在天邊的大才子褒貶不一,譭譽參半,但對於江寧坊間的少年郎,卻是衷心能夠接受的。
而此刻的蘇牧,不再是杭州的蘇三句蘇大家,卻是他們江寧人口中的,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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