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渲在廣州大刀闊斧的施展拳腳時,袁世凱真正的下足了決心,一定要在農曆春節之前徹底平復廣東。湖北、江西、江蘇對前線的供應成爲首要任務。
半個月前李純將剛剛整編完成的三個團投入戰場,南雄戰場的局勢再次發生逆轉;馮國璋也跟英國人和美國人簽訂完畢軍火借貸條約,先進的步槍、重機槍、大炮從上海源源不斷的輸送到福建。就連何宗蓮也在北京的壓力之下,將第一師朱洋藻旅麾下的兩個團抽調到湖南,交給曹錕指揮。
這一切都在一月份的前半月完成,龐大的北洋軍陰影再次席捲而來,要不是岑春渲在廣州沒日沒夜的忙碌,只怕全廣東省已經北方大軍的氣場壓垮了。
粵軍第一師和第三師的主力在南雄陷入苦戰,自從一月中旬之後,除了南雄縣城的巷戰稍有收穫,其他團的戰況幾乎節節敗退。廣州參謀總部經過認真的分析,認爲南雄戰場必須放棄,這裡已經失去了所有優勢,再打下去全軍都會耗死。
一開始,吳紹霆認爲第一團深陷南雄縣之中,一旦各團撤退,第一團必然會全軍覆沒。因此他堅持第一師守住南雄縣南翼,掩護第一團抽身撤退。
第一團在一月十九日開始撤退,因爲全團以連爲單位散佈在城中角落,團部的命令傳達下去十分複雜。城中部分地區已經被敵人佔領,傳令兵只能化裝成老百姓,在城中尋找各個連隊據點通知命令。
一直到二十四日,第一團依然未能全部撤出來。而在這六天時間裡,堅守南雄南翼防線的第一師另外兩個團,在江西軍三個團的強攻之下損失極其慘重。
正當吳紹霆決心壯士斷腕,放棄第一團剩餘部隊之時,活動在江西境內的李文範騎兵團,連續打了兩次奇襲戰。一次在道路上伏擊了江西軍開赴前線的預備營,擊斃一百多人,搶奪隨營物資不計其數;第二次更是大膽,直接繞道贛州北方,在贛州總司令部背後打了一記重拳,嚴重破壞了司令部至前線的通訊線路,並且故技重施的散播了要求唐天喜回援的假消息。
這兩次奇襲爲南雄的戰略撤退爭取了充足的時間,唐天喜接到假消息時,以爲從贛州發來的電報不會有假,信以爲真的從前線調兵返回。
二十六日下午,第一團餘部順利從南雄撤出,與南翼另外兩個團回合,一同撤往始興縣。
三天之後,南雄戰役正式結束,江西軍佔領南雄全境,在戰略上取得了廣東境內的一處中轉點。當傅良佐和唐天喜將捷報發到贛州時,李純忙不迭的又轉發到北方。南雄一役的告捷多多少少是一劑良藥,極大的緩解了袁世凱在國內國外的尷尬局面。
韶關第一師師部大院在南雄戰役接近尾聲的這段時間裡,氣氛顯得十分低落,工作卻更加忙碌。匆忙的前線撤退是一項重大的行動,尤其第一師和第三師的部隊混雜在一起,途中難免不會遇到另外師的走散部隊。戰爭還沒有結束,整隊必須在撤退途中完成,不可能把所有士兵都堆積到始興縣之後,再慢慢整理部隊。到時候江西軍追擊過來,始興縣內一片散沙,還怎麼能組織有效的防禦?
韋汝聰已經有十多天沒有睡好,尤其是十九日到二十四日這幾天,平均算下來每天最多休息四個小時。他三十多歲的年齡,熬過這幾天之後赫然老了十多歲,眼圈深陷下去,頭髮泛白了不少。
此時,他坐在地圖臺的邊緣,一隻手撐着自己的下顎,另外一隻手握着半截鉛筆,充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盯着地圖上始興縣的位置。他現在很擔心,南雄這個地理位置極好的戰場都吃了敗仗,損失慘重的第一師和第三師還怎麼能在始興縣扳回局面呢?
擺在他面前的困難不僅僅是有了增援的江西軍,北邊的曹錕也蠢蠢欲動,情報處已經探知蕭耀南在宜章縣和老坪石鎮重新整頓麾下,儼然是要趁着粵軍失敗的契機捲土重來。
南征軍和江西軍齊頭並進,對粵軍來說真正是一次沉重的挑戰,單從兵力上來計算第一師和第三師合起來還不足湖南和江西全軍的四分之一,北洋軍就算用車輪戰術都能把粵軍活活的磨死。
“難啊,難啊。”韋汝聰憂慮的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的說道。
這時,副師長李濟深大步走進了指揮廳,他脫掉了自己的披肩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緊接着又快步向韋汝聰這邊走來。
“師座,第三師那邊剛剛做了粗略的統計,他們在南雄參戰的兩個團,大約陣亡八百五十人,連級以上軍官犧牲了九個,傷兵不計其數。”李濟深表情凝重的彙報了道,他剛剛從第三師師部回來,先前一直在負責第三師與第一師的協調工作。
“看來,我們師傷亡的人數要比第三師多一倍啊。”韋汝聰無奈的搖了搖頭。
“莫師長對接下來的防守有一個建議,他認爲我們應該把兵力集中在始興縣支樂昌縣的山區之中,利用山地地形組成一道弧形防線,大致是這樣的……”李濟深一邊說着,一邊從韋汝聰手裡取過了鉛筆,在地圖上仔細劃了幾個防線符號,“關鍵是要把敵人的主力吸引到山區來,把他們困在這一片山區之中,這樣我們尚且有以少敵多的勝算。”
韋汝聰簡略的看了一眼李濟深畫下來的防守位置,皺着眉頭沉思許久。大約過了一分鐘,他擡頭看了一眼掛在不遠處牆壁上的黃曆,嘆道:“變數太多,不好。一來在山區開闢防守陣地需要很長的工期,我們未必有充足的時間;二來我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引誘北洋軍主力進入山區;最後一點,馬上就開春了,你也知道咱們南方的春雨又陰又溼,比夏天的雷雨天氣更讓人討厭,兄弟們在山區待的時間久了,遲早爛壞在裡面。”
李濟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認同的說道:“師座所言極是,可是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抵擋江西軍和南征軍的雙向進攻呀。”
韋汝聰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沒用的。我現在也在爲這件事心煩意亂,單單江西軍兩個旅三個團的兵力已經夠我們受的,如今蕭耀南的南征軍又有動向,這次無論如何在正面戰場上都是打不過的。樂昌、始興兩縣一西一東,如果我們分兵據守這兩個地方,無疑是把本來不多的兵力拆散,北洋軍正好可以各個擊破。”
李濟深沉默了起來,他不喜歡問“現在該怎麼辦?”,這樣的廢話只是耽誤時間,正是因爲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纔要抓緊時間想出破解的辦法。可是擺在粵軍面前的不利因素實在太多,尤其是最基礎的兵力數量上,沒有足夠的兵力就沒有足夠的防線,現在真正是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了。
就在這時,師部通訊室傳來了電話鈴聲。
片刻之後一個通訊員匆匆的跑了過來,向韋汝聰和李濟深報告道:“師長,副師長,廣州參謀總部電話。”
從廣州打來的電話,在這個通訊不發達的時代算得上是超遠長途,吳紹霆爲了第一時間與前線取得聯繫,不惜血本在電報線旁側一同假設了電話線。
韋汝聰和李濟深雙雙站起身來,快步穿過大廳來到通訊室。
拿起電話,韋汝聰道:“我是韋汝聰,說話。”
李濟深站在一旁等待着結果,他發現韋汝聰的臉色越來越沉重,似乎廣州參謀總部的消息不算太好。片刻之後,只聽韋汝聰道:“可是,一旦韶關有失,北洋軍長驅直下不用十天就能抵達廣州,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李濟深聽到這裡,心頭一驚,難道參謀總部命令在韶關佈防,進行最後的決戰?
韋汝聰嘆了一口氣,對着話筒說道:“是,我明白了,保證完整任務。”他說完,放下了話筒,表情依然不見好轉。
李濟深趕緊問道:“參謀總部是什麼命令,是不是要在韶關做最後的決戰?”
韋汝聰緩緩的點了點頭,冷靜的說道:“沒錯。剛纔的電話是吳都督親自在講話,他命令我們第一師和第三師將粵北所有部隊收攏到韶關,放棄樂昌縣和始興縣,甚至還要放棄韶關整個北城區。決戰戰場以南城區爲主,藉助海軍的炮火和北江江域的分割,打一場大戰。”
李濟深沒有急着發表意見,他認真的思索了一陣,表情顯得很無奈,深遠的嘆了一口氣。
“不可否認,這是一個辦法,可未免有一些破釜沉舟。南征軍和江西軍如果齊頭並進,路過樂昌縣和始興縣,最終會抵達韶關。韶關是深入廣東腹地的咽喉位置,無論陸路還是水路,這裡都是必經之地。與其分散兵力在樂昌和始興迎敵,不如扼守咽喉背水一戰。”他說話的語氣毫無力道,真正有一種決絕的意味。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韋汝聰喃喃的叨唸着,眼神很茫然。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沒有信心,自己面對的可是四倍敵軍,而且是剛剛取得戰役勝利的大軍。
“師座,你好像很有顧慮?”李濟深看着韋汝聰,皺着眉頭詢問道。
“能不有顧慮嗎?打決戰對士氣很重要的,我粵軍從去年七月一直在作戰,時至今日已經熬了大半年的時間,兄弟們早已疲憊不堪。再加上南雄戰役的失敗,士氣極爲低落,在這個節骨眼上進行決戰,還是敵多我寡,非常危險呀。”韋汝聰語重心長的說道。
李濟深忍不住點了點頭,對韋汝聰的分析表示贊同。可是現在的情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對於粵軍來說下一戰都必須是在韶關迎敵,而一旦丟了韶關,大方後便在無退路。因此韶關這一戰,無論如何都將是最後的決戰。
韋汝聰再次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而且吳都督剛纔下的命令,是讓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在韶關決戰的戰場上打一場勝仗。以目前兄弟們的士氣,平手都難,更遑論還要打一場大勝仗,除非有奇蹟發生。”
李濟深認真的說道:“師座,不管怎麼樣,這一仗勢在必行。你我是軍人,理當服從命令,我們還是抓緊時間開始佈置吧。韶關地形比較複雜,部隊還需要時間回攏,佈置決戰戰場可不是小工程。”
韋汝聰打起幾分精神,鄭重其事的說道:“你說的對。你現在趕緊再去一趟第三師師部,通知一下莫師長他們,一個鐘點過後我們過去跟第三師開一次會議,一起商討韶關的佈防事宜。韶關一戰是真正的背水一戰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