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從側院出來,與鄧鏗徑直來到師部中堂的指揮所。
韋汝聰、李濟深等師部長官們早先已經看過岑春渲發來的電報,此時正在等待着吳紹霆到來。雖然岑春渲在電報裡沒有說明袁世凱與英國人的聯繫是確切消息,但在這個攸關的時候,空穴來風的可能性也不大。姑且不論袁世凱出賣國家主權換取英國人的援助,在道德上的恥辱和喪權辱國,關鍵是廣東該如何應對這個威脅。
吳紹霆大步跨進門檻,剛好看到韋汝聰和李濟深從座椅上起身迎了過來。
“都督,電報您看過了嗎?”韋汝聰臉色十分冷靜,問話的語氣也是字正腔圓充滿嚴肅。
“是,剛剛看過了。”吳紹霆有些許疲憊,緩緩的點了點頭。
“這件事可不容小視,袁世凱這個老賊很難琢磨,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看來這次議和不見得輕鬆了。”韋汝聰肅然的說道。
“你說的沒錯,不管如何防範還是要做到周全。”吳紹霆同意道。
一邊說着,衆人一邊來到指揮所一側的簡報室,各自隨意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
“都督,您有什麼打算?”李濟深沉着臉色問道。
“實話說,我現在同樣感到很困惱。我有決死的信念和覺悟,只是粵軍上下的將士們對議和滿懷希望,只怕他們未必會有之前的戰鬥雄心呀。”吳紹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十分無奈的說道。製造議和的言論氣氛,不僅僅影響北洋軍的士氣,同樣也牽連了粵軍的軍心。粵軍連續作戰接近八個月,早已疲乏不已,南北雙方几乎都在期待着這一次議和。
“其實都督不用太過擔心,兄弟們雖然對停戰議和翹首以盼,可一旦讓兄弟知道袁世凱喪權辱國的消息,一定能引起不小的震怒。更何況跟洋人幹那是實打實的保家衛國,兄弟們絕不會退縮的。”韋汝聰分析道。
聽了韋汝聰的話,吳紹霆稍微有幾分安心,只是依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現在有一個應對英國人的計劃,當然這並不是自己的本意,如果袁世凱真的不顧國內國外的壓力,堅持要踏平廣東,自己肯定吃不消。停戰議和然後休養生息,靜觀國內動變,對自己來說纔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他沉思了片刻,開口說道:“現在我們首要之事還是迫使北京政府同意停戰,但是警惕防範同樣不能掉以輕心。英國人如果敢在我們背後打黑槍,我一定讓他們後悔一輩子。當然,這也是最後放手一搏的對策。”
韋汝聰立刻追問道:“都督,你的計劃是什麼?”
吳紹霆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直接回答韋汝聰的話,相反轉向鄧鏗吩咐道:“今晚去了一份電報到廣州,讓鄒部長擬定一則新聞通稿,咱們先發制人把這件事撐大了。”
鄧鏗有些擔憂的問道:“都督,畢竟這件事只是道聽途說,還沒有確切的消息,我們現在就發佈新聞通稿,這豈不是有失新聞的真實性嗎?弄不好還會背上污衊、扭曲事實的罵名,對雲公在北方議和也不見得有好處。”
吳紹霆嚴肅的說道:“士元,現在是我們廣東面臨重大危機的時刻,非常之時當行非常手段,更何況這件事交給鄒部長處理,鄒部長必然會用更合適的措辭,絕不會太過誇大其實。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戰爭不單單只是狹義上的火拼,信息戰也是構成戰爭的一部分。”
鄧鏗嘆了一口氣,正色的道:“我明白了。”
韋汝聰和李濟深都沒多說什麼,他們身爲軍人,做事的準則和底線自然不會那麼膚淺。
吳紹霆頓了頓,接着又說道:“另外,明天讓廣州參謀總部派人準備一條電話專線,我要親自跟英國駐廣州總領事伯力安通話。”
這時,韋汝聰開口問道:“都督,你打算跟英國領事發出警告嗎?”
吳紹霆好整以暇的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我必須讓英國人先知道,如果他們敢在背後偷襲廣州,所付出的代價絕對要超出他們的想象。他們以爲從袁世凱哪裡得到了一些好處,就可以彌補在戰場上的損失,簡直就是在開國際玩笑。他們應該料到我吳紹霆最不怕的就是硬碰硬,如果料不到,這一步外交棋子肯定會下在了死穴上。”
韋汝聰剛準備開口詢問吳紹霆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警告,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吳紹霆忽然轉移了話題,說道:“進步黨的人整天只會白日做夢,他們現在以爲自己在中央政府有幾分地位,所以一個個想要坐地起價。”
韋汝聰將到喉頭的話又壓了下來,顯然吳紹霆沒有打算透露自己的計劃,既然如此也就無需多問。他沉思了一會兒,順着吳紹霆的話題問道:“都督,萬一把進步黨人逼急了,對我們會不會不利?”
吳紹霆嘆道:“何止是不利,簡直可謂是大不利。這次雲公北上,如果沒有進步黨做媒,雲公能住進新華門招待所嗎?進步黨看上去很鬆散,很多實力派的成員都各自爲政,只有中央的那些老官紳還能團結在一起,但不管怎麼說,如果沒有他們,雲公在北京掀起的輿論聲勢鐵定會半途夭折。”
韋汝聰若有所思的點了點,旋兒臉色變得爲難起來,說道:“可是都督,難道咱們真要把廣東稅政交出去嗎?稅政可是軍政府的根基,根基都沒了,咱們軍政府豈不是風吹即摧嗎?就算都督您答應,軍政府內的商政派也不會答應,黃埔那些毛小子們也會認爲咱們這是等於投降,十之**到時候會熱血滿腔的來鬧彆扭。”
吳紹霆笑道:“軍政府的根基不是稅政,而是資源。至於答應不答應進步黨的條件,關鍵還要看這件事是否要商議下去的餘地,現在袁世凱依然沒有表態,這纔是問題的關鍵。”
在場的衆人聽到吳紹霆第一句話,幾乎不約而同的聯想到了一塊。雖然他們不懂財政,可是身爲軍人自然還是有謀略思維,吳紹霆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一定是打算耍手段製造稅政假象,以此來保證廣東的利益。不得不承認,這種辦法不光彩,可好在是爲了大局着想。
之後,吳紹霆又向韋汝聰和李濟深交代了一些調動粵軍將士積極性的任務,務必要提前做好準備,謹防袁世凱拒絕停戰議和之後的倉促。對他來而言,就算停戰議和的希望不大,但相信此時此刻在廣東境內的北洋軍早已毫無戰意,這一仗繼續打下去的結局是什麼樣,還是懸而未決的事情。
與韋汝聰、李濟深散會之後,吳紹霆慢悠悠的沿着大堂走廊向靠近江邊的花園走去。鄧鏗和王雲一直緊隨其後。快到花園時,他轉過身來對王雲說道:“老王,你跟警衛就先在這裡,我有些事要單獨跟士元談談。”
王雲身爲特勤處主任,時時刻刻都在負責吳紹霆的安全保衛工作,現在深處第一師師部大院的範圍,自然要輕鬆一些。他點頭答應了下來,不過還是盡忠職守的一直盯着吳紹霆,不讓其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吳紹霆與鄧鏗走到花園一處假山附近,他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來盯着鄧鏗。
鄧鏗有些疑惑不解,不知道吳紹霆究竟要跟自己單獨交談什麼事,他問道:“都督,您有什麼吩咐嗎?”
吳紹霆換上一副嚴肅的臉色,沉聲問道:“士元,你跟我時間不短,有些話我不妨直接跟你說。我現在很懷疑,你到底還值不值得我信任。近年我一直有心培養你,希望能有一個得心應手的副手,可是你的表現………”
說到最後,他不置可否的嘆了一口氣,沒有把話說的太過明白。
鄧鏗不禁難堪了起來,心中震動不已,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連忙問道:“都督,這從何說起,我鄧鏗自革命以來,一直追隨都督鞍前馬後,從未做過任務背叛都督的事,這……”
吳紹霆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忠誠不忠誠的問題。讓我來告訴你,剛纔在簡報室你提出的質疑,讓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你心中有太多迂腐的觀念束縛,一點都不像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
“都督,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