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這下才明白過來,原來蔡鍔對自己的不滿意歸根結底還是在二次革命上。他隱隱約約記得曾經有人提過,歷史上二次革命時蔡鍔雖然保持中立,但事前依然極力的爲袁世凱做過辯解,奉勸孫中山不要把事情鬧大。他也相信二次革命若不是後世教科書進行宣傳,其影響力也不至於那麼大,正如同當年維新變法一樣,在國內國外根本沒有多少人支持。
不過他之所以摻和這場戰爭,根本原因並非是響應革命,而是自己不想步張振武的後塵。廣東戰爭對他來說分兩層意思,前期的戰事歸附在孫中山革命旗幟之上,目的是緊靠革命陣營,藉助革命聲勢以戰自保。到了後期江西、江蘇、上海相繼淪陷,革命勢力已然風燭殘年,幾乎僅僅依靠着廣東一省獨撐大局。而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清楚的意識到,這一仗自己不可能像李烈決、黃興等人那樣一走了之,勢必要打一場硬仗,徹底挫掉北洋軍的鋒芒銳氣。
二次革命後半段已經讓國內國外各勢力看清楚中國的局面,北洋軍的能力並沒有衆人估測的那麼高,區區一個廣東省能讓北洋軍難纏到如此地步,中國未來局面的走向已經不清楚了。同時,經過這一仗吳紹霆也成功把自己推銷了出去,國內國外各方勢力只要稍有預見性,都能看出吳紹霆可以成爲候選代理人。
看上去,廣東戰爭如果未能達成停戰,相反繼續打下去,吳紹霆的勢力必然會土崩瓦解。而簽署停戰協議之後,粵北五縣遭到割讓,北大門韶關淪爲直轄市,海軍還交出去十艘艦艇,怎麼看都好似廣東軍政府虧大了。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地盤的重要性要分時間和環境,以粵北五個縣交換髮展空間和投資機會,一點也不虧。地盤可以再打回來,但機會是打不來的。至於海軍更不用說,這一直是廣東軍政府的雞肋,趁着這次機會交出十艘艦艇,大大減輕了財政負擔,爲廣東大發展騰出了足夠經費。
因此,這場戰爭事實上吳紹霆沒有輸,反而贏的十分漂亮。對比之前他是一個沒有名號的“僞都督”,現在他依然穩坐都督的位置,還獲得諸多名譽和頭銜,以及袁世凱再也不敢輕易動自己,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蕭耀南選擇留在廣州,因爲他也看出了這一點,德國人決定在廣東開設自動武器生產線,也是他們從這場戰爭看到了吳紹霆的合作潛力。
吳紹霆相信以蔡鍔的見識不難看不出這些,當然也許蔡鍔始終被矇在鼓裡,很多內部並不清楚,無論如何從蔡鍔現在的態度可以看來,其是絕對站在袁世凱一邊。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臉色顯得很無可奈何,沉重的說道:
“我與蔡將軍相識不久,彼此不瞭解是情理之中,蔡將軍認爲廣東戰爭是禍國殃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做出辯解。但是我試問蔡將軍,你真認爲我吳紹霆是一個戰爭狂人嗎?”
“不,你不是戰爭狂人,你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野心家。你從始至終都是在利用革命的外衣,滿足你個人的利益。你根本不配談愛國愛民,因爲你從來不是。”
“我從來不是?難道廣州首義也是我吳紹霆利益薰心?蔡將軍你只知道我在廣東鎮壓商人,可是你可知道爲什麼我敢一省之力對抗北洋軍嗎?廣東全省上下爲何心甘情願爲我賣命?沒錯利益是所有事情的根本性質,但是我吳紹霆可以把利益分給支持我的人民,所以他們纔會響應我的號召。”
“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自己對鏡子說吧,遲早會有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蔡將軍,你可知道一句俗話,什麼樣的時代早就什麼樣的人。請君放眼四顧,我泱泱大國之內有多少掌權者不是謀私者?你儘可徹查我的資產,我敢打賭,我個人資產甚至比你蔡鍔都少得多。沒錯,我謀私,但我謀的絕不是我個人的私心,而是中華民族的私心。”
蔡鍔聽到這裡,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對答,他當然不知道吳紹霆到底有多少私產,但吳紹霆竟然敢義正嚴詞的把話撂出來,十之**不會有虛。他不是愚昧迂腐的人,自己竟然能知道吳紹霆在廣東鎮壓商人,當然也會知道其在省內的其他做爲,可以說吳紹霆對錢財的看法幾乎不想是一個大都督。不過這並不能說明什麼,不愛財的人未必是清廉的人。
“蔡將軍,或許我該表露一下心意了。我煞費苦心的跟你說這些話,並不是求你能理解我,你理解不理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關係。”吳紹霆語重心長的又說了道。
“那你還死皮賴臉?”蔡鍔冷哼了一聲。
“別人不知道,我吳紹霆還沒有眼拙到那種地步。”吳紹霆平靜的說道,他向前邁了一步,隨後壓低了聲音,“你蔡鍔整日瘋瘋癲癲,但是你自己也說了,衆人皆醉我獨醒,你根本從沒醉過。往往有才華的人就會有抱負,你蔡鍔絕不例外。”
“你想說什麼?”蔡鍔一點都不緊張,反而冷笑起來。
“你有你的救國之道,我有我的興國之志,就算道不同,但目的一樣,總該是有殊途同歸的時候。”吳紹霆含沙射影的說道。
蔡鍔笑而不語,臉上盡是輕蔑,雖然他現在沒有那麼濃烈的厭惡情緒,可對吳紹霆的話還是沒有信任感。
“蔡將軍,我只想告訴你,我吳紹霆絕不是你的敵人,最起碼在大方面不是。在北京我不會呆得太久,最多七八日之後便會返粵。或許我很多方面都不如蔡將軍,唯獨有一點我敢打包票蔡將軍你不如我,那就是我可以隨意離開京城,而蔡將軍你呢?你先前說我不該打廣東戰爭,恰恰因爲我打了,所以我現在比你有優勢。振興中國要有施展拳腳的機會,試問蔡將軍你現在有嗎?”吳紹霆臉色帶着肅然,說話的語氣也暗含着咄咄逼人之意。他欣賞和仰慕蔡鍔,但絕不會在蔡鍔面前低三下四!
聽完吳紹霆這番話,蔡鍔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暗暗的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讓對方看得太過透徹。整日韜光養晦、故作無爲的表演,對他來說其實可有可無,所以不在乎吳紹霆揭穿這一點。可是在他內心深處還隱藏着一些難言之隱是不爲人所知,那正是自己無法施展抱負,空有以國防振興國家的想法卻連遭挫折不得實現的悲傷。
他的的確確有過自暴自棄的想法,卻還在夢想和絕望兩頭邊緣掙扎徘徊,這纔是自己這段時間真實的內心世界,而所謂的“韜光養晦”反倒是真正的幌子。他曾經相信過袁世凱,而袁世凱也曾經寄希望於自己,可在遭到北洋那些陳腐官僚們重重阻礙之後,袁世凱最終竟然選擇妥協,甚至還有意限制自己另尋出路。
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無法再看清楚吳紹霆這個人,這個年輕人是野心家,是權欲者,甚至還是一個大陰謀主義的信徒。這些都不是什麼好形容詞,可偏偏吳紹霆這個人是那麼真實。或許真如吳紹霆自己所說的那樣,道不同,但殊途同歸。
他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向來是以事論事,以人論人。在他看來,就算吳紹霆不是在扮演壞人的角色,但這也不能改變自己對二次革命的態度。
“蔡將軍,今日就到此爲止。說來頗有遺憾,我倒真想見識見識這青雲閣傳奇女子小鳳仙究竟是什麼人物,竟能與蔡大將軍廝守如斯。不過也罷,你我都是做大事的人,大不可不必爲一隻女子拿放不下。另外弟真心的囑咐兄一言,兄之身以許國,自當不再許其他!”吳紹霆鄭重其事的做出了結論。
蔡鍔擡眼盯着吳紹霆,心中有一種晃動,剛纔吳紹霆在點破自己的心境時已經讓自己很震動,而這句大氣磅礴的“兄之身以許國,自當不再許其他”更是切中要害。他不能理解,自己與吳紹霆相識不深,何故對方把自己瞭解的這麼清楚?
吳紹霆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準備告辭。不過剛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又轉回過身來補充了一句:“弟聽說兄有肺疾,這種病千萬拖不得,更是要戒菸戒酒。弟不是婆媽,也不是蔡松坡的親朋長輩,本是無權告誡這些話。但正如弟先前所說,你的七尺之軀是國家的,理所當然要爲國家珍惜。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