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齡意識到情況不對勁,趕緊拉着朱執信跳到了山路一側的草叢裡面。那些帶路的滇軍士兵都嚇得不輕,紛紛學着王長齡的樣子躲進了草叢。那老兵還算鎮定,匍匐着爬到一塊岩石後面,舉起步槍向山坡上打了一槍。
山坡上的那幾個人影趕緊分散開躲避,藉着居高臨下的地形向下面放槍。
那幾個滇軍士兵有些慌張,從鎮子到縣城的這條路他們閉着眼睛都能走,還從來沒遇到過埋伏。雖然西林地處三省交界,魚龍混雜,治安不是很好,可是再不好也沒人敢向官軍開火,顯然那些槍客是早有預謀的。
“別慌,別慌,守住這裡,給我打。”老兵吆喝着,安撫其他惶恐不安的士兵。
“老王,這還怎麼打啊?他們人比我們多,咱們……咱們還是逃吧!”
“是啊,是啊,還是逃吧!我都沒帶子彈出來,只有槍膛裡面的一排子彈,怎麼打啊!”
滇軍士兵們一點底氣都沒有,每個人的臉色都是一片驚恐。
王老兵冷冷的哼了一聲,罵道:“逃?你逃一個試試,你冒一個頭上面就打死你。咱們離鎮子不遠,這裡槍聲響了,鎮子上的兄弟們肯定聽得到,再堅持一會兒陳大人會來支援咱們的。都給我狠狠的打!”
衆人聽了這番話,只好硬着頭皮向山坡上放槍。不過他們放槍的目的壓根就沒指望打中人,只是希望槍聲激烈一些,儘快引來鎮子上的援軍。
躲在草叢裡的朱執信冷汗連連,驚恐向王長齡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王長齡表情鎮定,掏出一把勃朗寧手槍握在手裡,一邊盯着山坡上的情況,一邊說道:“這些人可能是衝我們來的。有人要殺我們!”
朱執信倉惶的問道:“難道……難道是陸榮廷知道我們行蹤了?”
王長齡不置可否的道:“也許是。看來,柳州那邊有人出賣了我們!”
山坡上的人開始向前壓進,他們分散的很開,導致滇軍士兵無法集中火力,很快分成左右兩個方向夾擊。倉促之間,有兩個滇軍士兵中槍,情況頓顯危急。滇軍士兵子彈不充裕,打了沒多久不少人就啞槍了,看到步步逼近的敵人,所有人都感到絕望。王長齡用了一匣子子彈,可是依然不能阻止那些人的逼近。
就在這個時候,縣城方向突然傳來了馬蹄聲,一支滇軍騎兵隊踩着夕陽出現了。這支騎兵隊碰巧在附近遛馬,聽到槍聲立刻上馬趕了過來。看到援軍到來,王長齡等人總算鬆了一口氣,實在是太驚險了。
十多分鐘的交戰,騎兵隊擊潰了那夥敵人,甚至還活捉了兩個俘虜。從他們身上衣服和武器來看,應該是一些土匪流氓之流。因爲太陽漸漸下山,天氣暗沉下來,騎兵隊不方便在就地拷問消息,只好帶着俘虜和王長齡等人向縣城去了。
天黑之前,一行人總算進入縣城。騎兵隊護送着王長齡直接來到司令部,之後安排人對那兩個俘虜進行審訊。王長齡和朱執信在司令部公共休息室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忽然有一個青年軍官走到門口提醒了一聲:“楊司令到了。”
王長齡和朱執信起身相迎。
沒過多久,楊希閔帶着幾個司令部的軍官走進公共休息室。只見他身形清瘦,一身舊軍服包在身軀上顯得頗有蓬鬆,嘴脣上留着一撮民國流行的大八字鬍。如今他只有二十七歲,氣質英挺、充滿朝氣,散發出一種青年將領的果決和固執。
楊希閔?—97雲南賓川縣人。字紹基。先後畢業於雲南講武堂和江西講武堂。曾任贛軍第3旅參謀,滇軍團長、旅長。93年參加湖口反袁起義。95年參加雲南護國戰爭。922年擁護孫中山。後任滇軍總指揮,中央直轄滇軍總司令。曾聯合桂軍劉震寰、沈鴻英部入粵討伐陳炯明。923年後任建國滇軍總司令。925年與劉震寰發動叛亂,被擊敗,逃往香港。後隱居紹興、昆明。建國後,任雲南省政協委員。95年加入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
“二位久等了,先前我去了一趟牢房,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請坐。”他沒有廢話,說完之後先一步坐了下來。
王長齡和朱執信這才相繼落座。楊希閔說道:“我已問過送你們來的西鄉警備隊,他們說二位是柳州劉震寰將軍的部下,敢問二位可有憑證?”
王長齡取出信函遞給了楊希閔,說道:“實不相瞞,在下等人並非劉震寰將軍的麾下,只是從劉將軍那邊來,借了劉將軍的路引罷了。”
楊希閔先一目十行的掠了一遍信函,隨即擡眼盯着王長齡,慢條斯理的問道:“你們從廣州來?”他語氣很平靜,一定沒有露出驚訝或者疑惑。
王長齡暗暗感嘆這年輕人果然有城府,他點了點頭,坦白的說道:“在下廣東軍事聯席會議秘書長王長齡,這位是廣東都督府教育部部長朱執信。此番出使廣西,正是爲了聯動劉將軍和楊將軍,響應孫先生的號召,起兵討伐國賊袁世凱。”
“王秘書長竟然這般直言不諱!”楊希閔露出了一個深意的笑容,他將手中的信函折了起來,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隨後揮了揮手,讓那些隨從軍官都退下去。
“楊將軍少年俊傑,又是昔日同盟會的革命同志。王某與楊將軍都是軍人出身,不喜歡拖泥帶水、逶迤虛僞的講話方式,索性直切正題。”王長齡泰然處之的說道。
“楊某佩服!”楊希閔說話很慢,彷彿是一種習慣,又彷彿是一邊思考一邊說話。他接着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楊某希望王秘書長、朱部長了解,楊某所部是代表雲南軍政府之利益,在廣西省內可不敢輕舉妄動。此外,儘管楊某隻遵從鬆坡將軍的命令,如今鬆坡將軍卸任滇督,改由唐蓂賡接任。只是鬆坡將軍早先已表明中立的立場,唐都督蕭電}}腦訪問整理規曹隨,二位此刻讓我起兵,豈不是讓我抗命?”
朱執信聽到這裡,已經感到談話很困難了。他看了一眼王長齡,王長齡依然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態度。只聽王長齡娓娓道來:
“楊將軍此言差矣,我相信楊將軍是明白事理的人。縱觀國內討袁局勢,時下雖然不甚明朗,可歸根基地是一場表明立場的試探。鬆坡將軍和唐都督之所以保持中立,實則是擔憂戰火蔓延省內,故擺出明哲自保。而楊將軍身處廣西,此處又非楊將軍故土,又有何擔心?鬆坡將軍當年派楊將軍留守西林,無非是埋下一記伏筆。此時楊將軍若能率部響應號召,正是間接代表鬆坡將軍和唐都督表明立場,同時又不會陷鬆坡將軍和唐都督於不仁不義,這纔是真正的玄機所在。”
楊希閔聽完這長篇大論,心中不禁有些想笑,要說討袁革命是表明立場,確實是一個新意的說法,可是他楊希閔率部響應是間接代替唐繼堯和蔡鍔的立場,這帽子扣得有些大。他推出唐繼堯和蔡鍔兩個人,僅僅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雲南、貴州兩省還用不着自己來代表立場。
王長齡不等楊希閔開口,繼而又說道:“除此之外,楊將軍若能跟劉將軍聯手,廣西境內灕江以北遲早是楊將軍和劉將軍聯手掌控的局面。桂軍主力部隊正與我們粵軍在梧州打得不可開交,灕江以北早已空虛。難道楊將軍真的只甘心坐擁西林一處山縣嗎?”
楊希閔揚了揚眉毛,不可否認王長齡這番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敢問王兄,劉將軍在柳州是什麼意思?”他問道。
“劉將軍和劉總長業已答應響應。我家都督還特意資助了十萬經費和一批軍火。如果楊將軍同樣有幹大事的雄心,我家都督一樣也能資助楊將軍。”王長齡表情淡定的說道。他故意歪曲了事實,把話說的更像是吳紹霆主動資助柳州革命軍,這樣能彰顯廣東的底氣十足。
“是嗎?”楊希閔不置可否的笑了起來。“說一說題外話吧。王大人可知道剛纔襲擊你們的人是什麼來頭嗎?”
王長齡和朱執信對視了一樣,楊希閔擺明是明知故問。朱執信道:“楊將軍,你剛纔已經審問了那些人,這件事應該比我們更清楚纔是。”
楊希閔慢慢的點了點頭,直言道:“沒錯。這些人經不住用刑,很快就從實招來了。他們是什麼人無關緊要,無非是三省流竄的亡命之徒罷了,關鍵是他們幕後的指使者。說出來怕你們不相信,這些亡命之徒三天前收到指示,五百塊買你們二人的人頭,而買家是柳州兩營幫統沈鴻英。”
王長齡和朱執信齊齊一驚,他們雖然與沈鴻英不熟悉,可是在柳州那段時間裡,聽說過沈鴻英是劉震寰的手下親信。沈鴻英僱人行兇,豈不是暗指劉震寰幕後唆使?
“楊將軍,這其中是不是有誤會?劉將軍就算不肯響應,也不至於要殺我們二人,一定是有人挑撥離間,故意混淆視聽。”朱執信立刻說道。
王長齡沉思不語,雖然他同樣不敢相信,可不管怎麼說,如今事態愈發嚴重,無論言行都要如履薄冰一般謹慎小心。
“茲事體大,楊某自然不敢輕易斷論。王兄、朱兄請放心,楊某雖然一介武夫,但人情道義是做人之本,二位暫且留在西林縣住上幾日,楊某絕對保證二位的安全。稍後我會電聯柳州,查清此事究竟。”楊希閔大義凌然的說道。
“如此,多謝楊將軍了。”朱執信連連道謝。
“不必客氣。楊某昔日與劉將軍有一面之緣,我相信劉將軍必不是那種虛與委蛇、陰奉陽違之輩,這件事必定有蹊蹺。”楊希閔深沉的道。
這時,王長齡開口問道:“無論怎樣,這次都要多謝楊將軍照顧。然,不管柳州發生了什麼事,還請楊將軍務必考慮在下先前的話。”
他深知情況越是不明朗,越是要儘快爭取到楊希閔的支持,到時候就算柳州真的出了問題,好歹還有楊希閔的滇軍引以聲援,不至於廣西境內一點效果都沒有。
楊希閔看着王長齡,嘆聲說道:“王大人盡忠職守,楊某佩服之極。我也不跟王大人說虛僞客套的話,如果今日伏擊二位的人真是劉將軍指派的,只怕楊某愛莫能助了。其中原因王大人應該很清楚。當然,現在尚無定論,說什麼都是太早。”
王長齡暗暗嘆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因,連劉震寰都不支持討袁革命,單憑楊希閔一支外鄉人的部隊能成什麼氣候?楊希閔是一個爽快的人,提前把這個結果說了出來,也省的大家多浪費時間。他現在只能祈禱,希望這件事還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