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已經擺放了不少佳餚,而岑春渲親自下廚的幾道菜暫時只上了一道,另外幾樣尚且還在廚房中準備。管家請吳紹霆上座,丹尼士和越南人按照身份依次落座。雖然風俗習慣上大家有所出入,可入鄉隨俗的規矩誰都明白,就這麼遵從主人家的安排坐定。
因爲岑春渲還沒到,大家不急着動筷子,於孜縣先以越南京族見面請酒的禮節起了一巡酒。吳紹霆十分配合於孜縣,一盡地主之誼,毫不吝嗇的與所有客人請了一杯。在請丹尼士、於承歡和越南幾位有年紀的客人時,所有人都很客氣的回敬,可唯獨敬阮玲志時,對方淡然的飲完一杯酒,抱拳拱了拱手,之後再不飲酒,甚至連回敬都省了。
越南人的習俗是第一杯酒無論男女老少都必喝,而喝過第一杯酒之後若不願意再喝,便拱手向右邊擡一擡,表示自己酒量有限不能再飲。在場知道這個習俗的人不多,可就算知道這個習俗,如今在中國的酒桌上也不適用,更何況敬酒的還是堂堂廣東督軍,不回敬也不說一些推辭的話,實在是太無禮。
吳紹霆心情不甚好,但他有這樣的氣量,尤其還是在酒桌上,沒必要給阮玲志翻臉。索性接下來他也不再去理會所有越南人,倒是與於承歡、於孜縣、鄧鏗以及丹尼士推杯置盞。這下子反倒讓越南人陷入了孤零零的境地。
第一巡酒剛過,第二巡酒才起,岑春渲終於置好了幾盤小菜,從廚房來到了餐廳。上酒桌之後,他才發現整個氣氛的不對,雖然看得出來是越南人不合羣,可這場宴席是自家擺的,絕不能在自己這裡掃了興。於是他藉着酒杯在兩邊不斷的撮合,與人來瘋似的丹尼士一起,一下子又把尷尬的局面扭轉了幾分。
不過吳紹霆還是很少跟越南人談話,他賣了岑春渲一個面子,倒是跟於承歡這年輕人攀談了起來。喝幾杯酒後,於承歡拘謹的一面一掃全無,頭腦一時發熱,當着大家的面向吳紹霆大抒己見,把自己對廣西聯合銀行和廣東聯合銀行的看法和建議一股腦都說了出來。雖然這些看法和建議當中難免會有一些不宜外泄的內容,可若不是對這一行深有了解的人,未必能察覺到倪端。
一開始吳紹霆以爲於承歡是喝醉了說廢話,可是聽了沒多久,他忽然發現於承歡的分析十分尖銳,把廣西聯合銀行和廣東聯合銀行現有的弊端一一指出,並大力抨擊。什麼人利用這個弊端可以貪污,若能改善某個環節可大幅提高銀行收益,修改現行規章和法例能規避三成的借貸風險,等等等等。
一個能找出問題所在的人可以被稱爲有能力的人,而找出問題同時又能解決問題的人那更是能人中的人才。吳紹霆看得出來於承歡是一個年輕人,經驗不多,卻十分有才華,對金融和銀行運營破有鑽研。他暗暗將於承歡的話記在心裡,等這段時間清閒下來,自己一定要找這個年輕人好好談一談。
宴席結束之後,吳紹霆知道這些越南人心裡惦記着那批武器,索性也就不婆婆媽媽,直接提出帶大家去兵工廠驗貨。於承歡不是這次生意的參與者,因此他留在了岑春渲的公館休息。大家在酒桌上多喝了幾杯,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醉意,但所有人都沒有拒絕吳紹霆的安排。越南人早就迫不及待要見識一下屬於自己的武器,於承歡不勝酒力早就想躺上牀休息一會兒。
在前院準備上馬車時,吳紹霆故意的對丹尼士說了道:“你們早上還真是不客氣,竟然跑到東郊軍營去驗貨......我都不知道你們是聽誰說的,竟然是商品軍火,怎麼可能放在軍營裡面呢?就算要去也應該去兵工廠呀!是不是?”
他說話時是板着臉,然而說完之後立刻又露出一副哈哈大笑的樣子。
丹尼士先是愣了愣,隨後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這樣一來大家都以爲只是說笑。
吳紹霆沒有去看越南人的臉色,大大咧咧的就鑽進了馬車。
衆人陸續上了各自馬車,隨後開出岑春渲公館的院子,打道前往東郊的廣東兵工廠。
來到兵工廠大院,吳紹霆讓鄧鏗先帶着衆人直接前往試驗靶場等候,堅決不讓這些人蔘觀車間和廠房,自己則與岑春渲稍後了幾步。
“雲公,這些越南人看上去不太客氣呀。”吳紹霆深沉的說道,雖然他中午多喝了幾杯,但是腦子依然十分清醒。
“說來真的很奇怪,孜縣兄在越南跟他們談時一直很順利,前天我跟他們見面時,談話也很和氣。真不知道今天這些人是怎麼了。或許是今天上午他們吃了閉門羹的緣故,督軍應該知道,畢竟我們是第一次合作,多幾分擔心也是情理之中。”岑春渲嘆了一口氣說道。
“閉門羹?哼,我看他們是自取其辱!誰告訴他們武器是在東郊軍營的?一羣蠢貨。”吳紹霆有些氣惱的說道。
“可能是沒交代清楚,一開始我們提到武器是在東郊,怕是這些人誤以爲是軍營裡面了。”岑春渲連忙解釋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罷了。這筆買賣早點做成,先把步槍給他們帶回去,輕機槍和迫擊炮按照合約分批次送到越南。”吳紹霆冷冷的說道。雖然他的話聽上去只是在生氣,可隱隱約約還有更一層的意思沒有說明。
“您的意思.........”岑春渲聽出了吳紹霆話中有話,試探的問道。
“千萬別小看丹尼士這個洋人,我總懷疑這次來訪都是丹尼士在操作,越南人不過都是一些次要的角色罷了。丹尼士看上去是在爲越南大地主工作,可是仔細看看他的履歷,他一家三代都是軍人出身,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把法國的利益放在第一。”吳紹霆肅然的說道。
岑春渲默然思索起來,他對時局有自己的掌握方式,如今廣東軍政府與德國人走得很近,這一點誰都知道。而歐洲的局勢德國與協約國早就水深火熱,按照吳督軍的意思來推測,丹尼士這次要麼是間諜身份來試探廣東與德國究竟在搞什麼,要麼是中間商身份打算跟德國搶合作關係。不管是什麼情況,總之這次來訪絕不簡單,若廣東方面應對的不妥當,只怕會招來諸多不利。
”丹尼士這人確實不簡單,這個洋人身上有太多疑點了。”岑春渲喃喃自語的說道。
“現在我們還只能猜測,但提防之心絕不能沒有。回頭我會讓老王派人盯緊點這些人,若他們還敢自以爲是的耍小動作,別怪我翻臉不客氣。”吳紹霆冷酷的說道。他不是不想跟法國人建立一定關係,只是不喜歡這樣的方式,若能像安德烈那樣直接擺在桌面上談,利益至上的原則才能體現。
岑春渲暗暗嘆了一口氣,沒有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