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廷臉色變幻莫測,心頭頓時有一種突然而來的緊張:龍濟光說的是實話,吳紹霆一旦落到陸大帥手裡,必然是欲殺之而後快,留誰的活口都不能留吳紹霆活口;可是連龍濟光都不敢親自下手,可見事後的影響力有多大!
他知道龍濟光向來是諱莫如深,現在對方當着自己的面開誠佈公,也算是一種推責任的策略。姑且不說龍濟光到底擔心什麼,只說陸大帥能否一口氣擋下所有事後風波?看來,有必要跟陸大帥好好談一談了。
“你剛纔問我帶吳紹霆來了沒,對嗎?”龍濟光停頓了一下,又說道。
“對的對的。”林俊廷回過神來,連忙說道。
“快了,”龍濟光摸出自己的懷錶看了一下時間,“我可不敢讓他留在我身邊,來之前我是兵分兩路,另外一路人押着他乘坐快艇。比我晚一個鐘頭出發,天黑之前應該能到。林大人現在大可派人去碼頭等候了,反正下了船,人交給你,與我從此沒有半分關係。”
“這是自然了。”林俊廷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他這時有些疑心:龍濟光畏懼吳紹霆死後的麻煩倒是可以理解,可押解吳紹霆又有什麼好慌張的?不過他很快又沒多想下去,畢竟龍濟光這個人本來就古怪,誰知道此人心裡在想什麼。
兩人來到客廳,陸榮廷與龍濟光先遣代表團的手下齊齊站起身來相迎。
陸榮廷笑着上前抓住龍濟光的肩膀,用力的握了握,大嘆道:“子誠老弟,這次你可爲咱們南方立下大功了,擒住吳紹霆這賊獸,大事徐徐可定。”
龍濟光心不在焉的鬆開了手,也不跟陸榮廷客氣,直接走到客廳靠窗通風的座位上坐下來,然後開門見山的說道:“我且先問,陸大帥之前的懸賞令可還算數?”
陸榮廷略有詫異,隨後堆笑的說道:“子誠放心,別說十萬大洋,二十萬大洋都賞。”
龍濟光大笑道:“好的很,那就算二十萬。我把吳紹霆交給你,之後雲浮必然要遭受一場惡戰,軍費可少不得請老哥你照料一番。不僅如此,老弟我還指望老哥你能揮兵助我直取肇慶,按照咱們事先約定好的,廣州以東歸我,以西歸你。另外,福建方面你大可不必操心,我已經暗中聯絡福建本地豪紳助勢,就算福建要有動作,也有我在廣州擋着。”
陸榮廷着實沒有料到龍濟光已經把事情盤算的如此細緻,他恍然的點了點頭,嘆道:“如此甚好,甚好。子誠老弟你放心好了,雲浮方面的軍費、物資,陸某必然親力親爲的周全照顧,絕不會誤了子誠老弟的大事。至於讓我桂軍出兵肇慶,此事也不難說,稍後容我調集賀州方面的部隊會合,即可召開參謀作戰會議,擬定進攻計劃。”
龍濟光聽到這裡,臉上反而露出了不高興的神色,他陰陽怪氣的說道:“陸大帥,試問這‘稍後’是要‘稍’到多‘後’?梧州一變,南中國已是動盪之中,尤其是廣東將內更是劍拔弩張、牽一髮而動全身。陸大帥,我可是頂着千鈞壓力跟你合謀此事,你可不會過河拆橋,故意拖延支援和出兵,眼睜睜的看着我雲浮沒了吧?”
陸榮廷怔了怔,訕訕一笑,說道:“瞧你說的這話,你我共同舉事,此時正是脣齒相依、互補互助的時刻,我豈會負你?你也是掌兵的人,心裡應該清楚這出錢出物出兵不是兒戲,總需要一段時間籌備的。”
龍濟光冷冷的笑了兩聲,譏誚的盯着陸榮廷,揶揄的說道:“嘖嘖,陸大帥,你一定要讓我把醜話說出來嗎?正因爲這些事不是兒戲,所以纔有‘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之說,陸大帥連這點未雨綢繆的沒有,你還口口聲聲說跟我合作?”
陸榮廷臉色一變,沒想到龍濟光這小子口舌還真了得,事實上他確實沒有打算給龍濟光太多的援助,對方的唯一價值就是控制吳紹霆,至於所謂的穩固廣東和福建的屏障,根本就不足爲慮。
在他看來,龍濟光區區一個旅的兵力,而且這個旅下屬三個團大部分還是吳紹霆的嫡系部隊,一旦鬧出大事來對方必然是招架不住。與其在龍濟光身上浪費物資經費,還不如加強自己的作戰力量。
要說能與廣西合作的真正屏障,那就是在湖南的田中玉中央第一師、江西李純的三師兩旅、浙江溫州的吳佩孚和曹錕的部隊,這些北洋軍是天然的屏障,比起龍濟光的威懾力和作戰力多得多,還不用自己又是花錢又是出兵。
他早先已經與漢口方面有過聯繫,也深知北洋政府在四川一戰大傷元氣,今日如果再不趁機壓制南方的勢頭,那北洋政府的地位必然不保。所以他不擔心田中玉、李純、吳佩孚以及曹錕等人會按兵不動,在這個時候若仍舊按兵不動,只能說北洋軍是爛泥巴扶不上牆。
“子誠老弟,怎麼,你這是不相信老夫呢?”陸榮廷還不便與龍濟光翻臉,故作嚴肅的質問道,“事已至此,你我若不能相互信任,我看這大事只會半道而亡。”
“信任?呵呵,老弟我倒要試問老哥,你到底是否信任我呢?”龍濟光冷笑不已的道。
偏偏就在這時,一個勤務兵神色匆忙的跑進大門,手裡緊緊的捏着一份電報。
“大帥......”
“沒看見我正忙着嗎?出去。”陸榮廷大喝一聲。他心頭很是不快,要是擺不平龍濟光這一環節,那還真是一件揮之不去的麻煩事。尤其是吳紹霆還沒押解到手,局勢仍有變數。在這個時候他哪裡還有心情理會其他事。
那勤務兵被這一喝,禁不住的嚇了一跳,所有人都知道陸大帥一旦發起脾氣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於是不得不退了出去。
“陸大帥,眼下時間緊迫,咱們爭分奪秒,我也就不說廢話。我之所以趕着天黑來梧州就是要當面跟陸大帥你談清楚,最起碼先給我二十萬現洋,再給我六千人一個月的口糧,點清楚之後我立馬走人,事情就這麼簡單。”龍濟光直言不諱的說道。
陸榮廷與林俊廷交換了一個眼色,林俊廷湊過來小聲的說道:“錢好說,軍糧也勉強湊得出來。眼下後勤部隊正在向城內開進,一個鐘頭之內應該內湊齊一半,另外一半大可從民間徵用,不過是需要一些時間罷了。大帥您看......”
陸榮廷罷了罷手,然後轉向龍濟光,說道:“這樣吧,我一個鐘點之內給你湊齊十萬,明日一早再發軍糧至雲浮,不過是一夕一朝的事,子誠老弟不會跟老夫斤斤計較吧。”
龍濟光面無表情的說道:“那行,糧草拿不到,那先借陸大帥六門大炮和五百發炮彈。我可擔心會挺不過今晚。等事後我拿下廣東兵工廠,這大炮再還給陸大帥。這總行吧?”
陸榮廷發笑了起來,心中卻是譏諷:你還真想坐擁廣州?哼哼,老子眼瞅着廣州都有半輩子時日了。
廣西在南方的勢力擴張計劃針對的就是廣東。年輕時在兩廣交界落草剪徑,他一直聽說廣州是一個富饒的地方,從那時開始就已經盤算着有朝一日能打進廣州大撈一筆。如今他步步掌權,野心自然也步步攀升,自己可不止要去廣州大撈一筆,還要把廣州乃至廣東都據爲己有。之前答應龍濟光不過是權宜之言,在這個弱肉強食、唯利是圖的年代,過河拆橋兩面三刀再尋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