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苦笑了一陣,說道:“恩師,有些事如果不莽撞得來做,那根本就不會有人明白!當然,或許恩師您說的對,是我自己太愚蠢了。不過不管怎麼說,學生只想按照自己的原則來爲人處事,學生自以爲爲心無愧,不怕任何艱難險阻。”
他說到這裡,深深的歇了一口氣,表現出一副莊重的情愫,接着又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廣州山高路遠,地方腐敗、不識人才,索性我就去京城,倒是要看看朝廷眼皮低下還會不會出現這種事。”
這番話其實是故意說的冠冕堂皇,如今清朝的沒落,可謂正是因爲內憂外患的雙重因素。外患不用多說,而這內憂卻恰恰是源自高層貪污腐敗、魚肉百姓。別說廣州這個還算開化的城市很腐敗,而京城黑暗的情況甚至要比廣州更嚴重。
韋汝驄聽到這裡,譏誚的哼了一聲,說道:“震之,你還太年輕,有些事你根本不懂。京城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麼好。孚琦將軍算是很公正的人了,他能器重你已經是一件萬幸之事。京城勾心鬥角、派系爭鬥,而且那些洋人時時刻刻都虎視眈眈的對着朝廷,勢力之複雜,遠非廣州能比得上呀。”
吳紹霆戲謔的笑了笑,說道:“若將軍大人真的器重學生,就不會把學生安排在第一標第一營了。將軍大人難道看不出來趙聲趙大人對學生的偏見嗎?學生寧可在恩師麾下做一員隊官,也不稀罕當這個營長。”
韋汝驄呵呵笑了笑,有些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說道:“震之,你太小看自己了。昔日在武備學堂裡,我倒是沒看出來你的能耐,然而沒想到你出國留學歸來之後,卻一下子如同破繭之蟲呀!”
吳紹霆說道:“恩師言重了,正是因爲學生出國留學,在國外大開眼界,才深刻的認識到我國內憂與外患的迫切。”
韋汝驄點了點頭,說道:“你有這等認識,也不枉國家對你的一番栽培呀。唉,說句實話,我不希望你去北方。一方面是可惜你這個在廣州培養起來的人才,另外一方面我擔心以你的性格到北方去了,弄不好會適得其反。”
吳紹霆暗暗猜測,韋汝驄看來也很器重自己呀。
這時,韋汝驄又說道:“馮大人器重你的能力,可是一旦你闖出社麼大禍來,他未必會像這天那樣對你和顏悅色。能夠在北方混跡出來的人,都是很有心思的人,他們未必就會講義氣,甚至丟車保帥那也是常有的手段。”
吳紹霆故作沉默思索的狀態,一時沒有回答韋汝驄的話。
韋汝驄等了一會兒,繼續說道:“至於你的事情,抽空我會與將軍大人好好談一談。年輕人還是要慎重一些爲妙。當然,這些都只不過是我個人的建議,最終決定是去是留的,還是你自己了。”
吳紹霆擡眼看着韋汝驄,對方的神色雖然依舊是那般刻板,不過卻不難感受到一種真摯。
他只好微微的點了點頭,說道:“學生明白了。學生會好好考慮的。”
韋汝驄掏出了自己的懷錶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快要到一點鐘了,他對吳紹霆說道:“好了,你先去吧。我們馬上就要發動進攻了,早點結束早點解脫,這場演習還真讓人哭笑不得。”
與韋汝驄道別之後,吳紹霆返回到了漁村,他現在心情很舒坦,根本沒有考慮馮國璋拉攏自己去北方的事情。他只不過是在利用這件事做文章,然後很合時宜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韋汝驄。因爲他知道,只要韋汝驄不希望自己去北方,那麼其一定就會去找將軍大人,想法設法讓將軍大人留下自己。
等到了那個時候,將軍大人會有什麼辦法留住自己呢?不用多猜也能知道了!
這個其實是一次計謀,是他進一步擴大自己在新軍之中地位的計謀。雖然這只是臨時腦海靈光一現的想法,但不可不謂非常完美了!
後半日的演習一直持續到了傍晚七點,本來北軍可以在下午四點就成功渡過滘口,擊潰南軍,可是南軍總司令趙聲卻不甘心那麼快結束防守任務。趙聲自以爲是的調兵遣將、陰謀陽謀,竭盡全力的抵擋了北軍進攻,最終拖延到了入夜。
北軍和南軍將士都覺得很無聊,甚至連裁判團的一些官員也認爲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不過趙聲卻不這麼認爲,他一個人沾沾自喜,總以爲自己能夠堅守滘口長達八個小時,充分得展露了自己領軍的才華。這種孤芳自賞的心態,一直伴隨了他好幾天,直到後來接到了將軍府的一個消息,纔將他徹底打回原形。
演習結束之後,馮國璋的軍官團只在廣州停留了一天,於二十八號中午就乘船返回北方去了。當然,段祺瑞並沒有跟着軍官團一起,而是按照早已計劃好的路線,帶着幾十個護衛從陸路直接北上前往河南了。
至於這次檢閱的報告,還要經過大半月時間的考證,呈報給陸軍部審覈,才能獲得最終的結果。因此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孚琦也沒有什麼可喜可悲的地方,就是如同往常一樣安心的等待着上面的結果。
在他看來,這次檢閱還是有可圈可點的地方,如果陸軍部公平的來審覈這次彙報,十之八九還是有很大的希望。可是他心中很清楚,“公平”已然是一種奢望,陸軍部到底能不能批下來,關鍵還看把持着政府的北洋派準不準了。
不管怎麼樣,二十四鎮總算是經歷了檢閱,這就意味着二年時間裡二十四鎮已經從一個編制模型變成了一支有血有肉的陸軍部隊。
直到馮國璋臨走的那一天,他還特意派了師景雲來探吳紹霆口風。
不過吳紹霆早就有所準備了,在演習結束之後,他就請假進城住了幾天,一直與張小雅在果汁公司裡面過了一些日子。
儘管師景雲已經打聽到吳紹霆的下落,可是馮國璋最終還是放棄了,並沒有進城去找吳紹霆。他很明白,如果吳紹霆真的願意去北方的話,就不會這麼避而不見。不過他也並沒有生氣,畢竟吳紹霆不是正式拒絕,其故意避而不見也算是有愧於心了。
馮國璋覺得自己有點看不透吳紹霆了,不過也罷,反正該說的話都說了,若吳紹霆日後來北方相見的話,自己還是會加以禮待的。
三月一日這天早上,孚琦來西郊將軍辦公室辦公。韋汝驄特意來到陸軍衙門與孚琦會談了一下。至於談話的內容,自然而然是關於吳紹霆的。
恰好孚琦前天也剛剛收到了來自第二標莫擎宇的演習彙報文件,莫擎宇在文件中着重提到了吳紹霆顧慮大局的作風值得學習。當然,莫擎宇的本意是用吳紹霆來對比郭人漳,藉機讓郭人漳下不了臺,卻在不知不覺之中更加強調了吳紹霆的能力。
孚琦在聽罷了韋汝驄的話之後,陷入了一陣深思,最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並非我不讓吳震之大展拳腳,實在這年輕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他能做到在戰場上顧全大局,爲什麼平日生活中就不能做到呢?就說上次剋扣軍餉之事,哪怕趙聲不受理,他也應該直接來找我商討此事。結果呢?他直接就要把良葵給槍斃了。”辦公桌後面,孚琦臉色很憂愁,他說完了這番話之後,用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大人,不管怎麼說,吳震之的出發點並沒有錯,相反卻是很正確的。雖然屬下也認爲吳震之手段上太過了一些,可年輕人血氣方剛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韋汝驄勸說道。
“所以我纔想讓他吃吃苦頭,多碰幾次釘子就知道利害了。”孚琦語重心長的說道。
“可是大人,一直以來,我們都太看重大局了,仔細想一想我們似乎很少站在吳震之的立場來考慮。一個留洋歸來,對國家現狀甚是不滿,立志奮發圖強、中興大清的青年,我們沒有給與一絲一毫的鼓勵,反而從始至終都是在打壓,難免會讓人消極的。”韋汝驄語氣很認真的說道。
孚琦略略思索了片刻,他只記得自己曾在吳紹霆剛回國報道時,說過幾句嘉許的話,後來好像還真沒有任何鼓勵了。不過他還是認爲,自己三番四次替吳紹霆開脫困境,已經是大恩大德了,若吳紹霆連這些都看不出來,那豈不是狼心狗肺?
“鼓勵?自從他來到西郊,先是以下犯上脅持李銘山,後又得罪洋買辦陳廉柏,還有擅自行動,對良葵執行私刑,這些事情的後果有多嚴重?換作是其他人,我管他死活!我對吳震之已經夠仁慈了,這還不夠嗎?”孚琦言辭激烈的說道。
“將軍大人息怒,其實西郊軍營包括吳震之本人,都深知大人對其照顧有加、頗爲器重。本來這件事在下不應該多說的,可是現在的問題是,練兵處總辦馮大人公然提出邀請吳震之去北方謀事的建議,而吳震之也幾乎動心了。”韋汝驄說道。他知道這句話已經足夠了,如果將軍大人還是這般決絕,那表示將軍大人對吳紹霆已經不在乎。
“可是,吳震之不是沒跟馮國璋北上嗎?”孚琦書生意氣的說道。
“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吳震之現在不去不代表日後不去。如果大人真的一點都體恤吳震之的話,只怕用了不多久我二十四鎮就會失去這一員將才了。”韋汝驄強調的說道。
“那你意下如何?”孚琦試探的問道,軍營之中的事情他向來都會悉心參考他人的意見,畢竟他深知書生帶軍的難處所在。
“在下以爲,將軍大人不妨就拿上次演習之事,頒佈一次嘉獎,順帶給與吳震之一個比較突出的提拔吧。如今我二十四鎮空缺的高級將領職位頗多,甚至職權兼併的情況也很嚴重,哪怕讓吳震之兼任一個高級職銜都好。”韋汝驄說道
“他不是說,希望調到你的麾下嗎?要不然,就讓他到炮兵標擔任代理標統好了。”孚琦覺得韋汝驄的話有道理,自己不應該那麼小心眼纔是。
“將軍大人,吳震之乃步科出身,在下則是騎科出身。早先在下因爲對炮兵不甚瞭解,所以才讓炮兵標標統一職空缺至今。讓吳震之來炮兵標任職可以,但若是代理標統一職的話,只怕吳震之自己也會手足無措,而且這個提升跨度也太大了一些。”韋汝驄擔憂的說道。
他這番話是實話實說,炮兵屬於高科技兵種,而且還具備很高的危險性,不是專業的炮科軍官只怕真不好應付。
“吳震之他既要一展拳腳,又不想跟趙聲有摩擦,那你說應該怎麼辦?”孚琦帶着煩惱問了道。若不是二十四鎮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怎麼可能會這麼遷就吳紹霆,自古以來都是用人者人人求之,哪裡會有用人者苦苦求人的!
“如果依在下來看的話,倒不如繼續讓吳震之留在第一標,讓其補第一標總參謀官的缺,將軍大人意下如何?”韋汝驄試探的建議道。
“什麼?總參謀官?你先前還說代理標統不切實際,總參謀官那可是與正式標統同級的官職,而且在我們二十四鎮總參謀官還兼管全標軍需之事,這可不是一個虛職。”孚琦忙說道,顯然是有些吃驚了。
炮兵標和騎兵標是二十四鎮附屬部隊,他向來沒有投入大的精力在這兩部上面,所以讓吳紹霆去附屬部隊擔任代理標統並非什麼難事。可是第一標和第二標那是主戰部隊,無論是標統還是總參謀官都是領導層實權的軍職,除非有資歷又值得信任的人,否則誰敢輕易把外人放在這麼重要的位置呢?
他對二十四鎮是早有規劃的,全鎮實權的官職必須是漢人與滿人平分。
第一標總參謀官原本是良葵,結果這個花花大少太讓人失望了,能力平庸,簡直不小,簡直是丟盡了滿人的顏面。就連第二標的總參謀官同樣也是一個滿族人,並且軍中也有不少滿族的中下級人員。
如果第一標領導層全部讓位給漢人,那豈不是在廣州重演了北洋派發展的路子?
韋汝驄看着將軍的臉色變化,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看來將軍的種族隔閡之心還是很濃烈的。他不打算深勸孚琦,這種事越勸反而越會引人懷疑有不軌之心。
“將軍大人,在下僅僅是建議。至於同意不同意,還得由您來定奪。一支軍隊不管武器裝備有多麼強大,歸根結底還是要看使用人的素質。人才纔是最寶貴的財產。”韋汝驄緩緩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孚琦陷入了猶豫之中,他一時間並沒有做出決定,器重吳紹霆本來就是因爲這個年輕人有能力、有性格、有幹勁。早在他第一次接見吳紹霆時,就打算將這個年輕人培養成自己的心腹、親信。可是現在看來,很顯然這個年輕人並不是那麼完美,如果真的還一如既往的遷就他的話,弄不好還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可是就這樣眼睜睜的放吳紹霆去北方,難道就心甘嗎?馮國璋是什麼人?這隻北洋之狗是威脅滿族政權的內患之一,讓吳紹霆去了北洋派效力,那豈不是助紂爲虐嗎?他緩緩的嘆了一口氣,看來就算自己不願意也必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