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杭州城突然被一聲槍響驚破天地,緊隨其後的槍聲、喊殺聲如同驚醒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從四面八方襲來。
這幾日北洋軍在省內的頻頻調動,早已鬧得人心惶惶。今日城中戰火燒起,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或許對於市井小民們來說,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做好應付戰爭的準備。
槍聲沿着西郊向東邊而去,沒過多久就連城中也傳來了激烈的槍聲,中間還夾雜着大炮的轟鳴和重機槍的嘶吼。
街道兩旁民房裡的居民們,紛紛從牀上跳下來,捂着耳朵鑽進牀底下。嬰孩被嚇醒娃娃的亂叫,爲人父母只能苦不堪言的安撫着孩子,生怕孩子的哭聲會引來不測。不過外面的槍炮聲早已蓋過了其他聲音,窗外人影來來往往,只顧着爭搶有利位置。
偶爾有流彈集中民房,誤傷了房中的百姓,除了第一聲痛叫之外,接下來只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吭聲也無濟於事,反而還有招來士兵的風險,索性強忍傷痛保命爲上。
北洋軍有條不紊的沿着大街小巷迅速向城東浙軍司令部突入,儘管浙江早有預防,可是武器裝備落後,人員素質也不及北洋軍厲害,還沒正式交上手,軍心已經被槍炮聲嚇退半截。呂公望親自到司令部門口督師,各級軍官也嚴厲的訓斥士兵,這才把軍隊陣容穩定下來。
城中的槍聲那是北洋軍攻佔火車站、郵電局、警察局以及軍政府機關的行動,但凡杭州重要的機構,呂公望都派有士兵控制。可是戰鬥剛沒開始多久,這些地方如同落葉遇到秋風一般,很快就被一一攻克。
唯一反抗激烈的地方還是軍政府大院,軍政府衛隊有一門小炮和兩挺重機槍,在留守將官的指揮下奮勇反擊,多次打退北洋軍的進攻。
北洋軍先頭部隊是駐紮在郊區的第十師獨立團,後方還有從城外趕來的第九師援軍,以及金寶山司令部兩個師部警衛營。不過獨立團進城之後,兵力逐步分散去攻佔重要地點,殺到軍政府大院門口時已經所剩無幾,面對以逸待勞的浙軍衛隊自然力不從心。
“三排長,趕緊的,把重機槍拖到側門去,敵人從南邊圍過來了。”
軍政府大院裡,衛隊長大聲的吆喝着,儘管這兩天一直是陰雨天氣,溫度不甚太熱,可是此時此刻他的額頭上早已是大汗淋淋,天藍色軍服背脊處都溼透了一片。在浙江軍政府任職這麼多年,從大革命那會兒都沒逃過槍、扣動扳機,沒想到卻在今天遇到了這等事。
叼木卵北洋軍,說翻臉就翻臉,還講道理嗎?衛隊長心中罵着,可是突然一聲轟鳴又讓他醒過神來。他回頭尋着聲音看去,只見軍政府大院的中庭燃起了熊熊烈火。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趕緊大喊道。
“大人,大人,不好了!敵人有大炮了。正門......正門快守不住了!”從正門踉踉蹌蹌的跑來一個士兵,慌慌張張的嚷道。
“糟了,司令部的援軍呢?”衛隊長焦慮的問道。
“不.........不知道。”
“馬上去發電報,去催,援軍再不來我們就完了!”衛隊長吼了一聲,然後趕緊向前院跑去。來到前院,走廊上到處是神色匆匆的人影,有士兵、有雜役、還有留駐軍政府文職人員,子彈、鮮血到處都是,隔着前院不遠的地方是臨時空出來的救助站,不少傷員生在那裡痛苦的呻吟。
前院的中間架着一門六生的過山炮,幾個炮兵正在搬運炮彈。
衛隊長跑了過去,問道:“你們的指揮呢?”
一個炮兵沒有回頭,只是應了一聲:“陳大人出去查看敵情了,黑燈瞎火的根本沒辦法瞄準,只能看清楚了再開炮。”
另外一個正在清理大炮炮膛的士兵說道:“剛纔我們打了兩炮,也不知道落在哪裡了。咱們現在可是在城裡,哪怕大炮偏差一分都會造成嚴重的誤傷。我們也沒辦法呀!”
衛隊長罵一句:“他媽的,咱們都要死了,還管什麼誤傷不誤傷,趕緊向南邊開炮,南邊的敵人都有大炮了,他們都不在乎誤傷,我們在乎有屁用?”
幾個炮兵面面相覷,還是沒有人執行命令,先前那炮兵說道:“大人,不如等陳大人回來了再說,您現在催我們也沒用呀。”
衛隊長吼道:“這裡我指揮,我現在命令你們開炮。管他炮彈打在哪裡的,打中敵人是我們的,打中民房就是北洋軍的,明不明白?”
戰火愈演愈烈,北洋軍第九師和師部警衛營的援軍很快填補上來,從四面八方把軍政府大院圍成一團。雙方的大炮在黑暗裡亂轟,城內很多地方讓炮彈的爆炸點燃火炎,老百姓們不敢出門去救火,任由火勢由弱漸強,最後滋生成熊熊烈火。
北洋軍和浙軍也顧不了那麼多,只顧着死纏亂打,那些失火的地方反而起到照明作用,讓戰鬥更加激烈起來。
軍政府大院苦苦支撐等待東城的援軍,可是直到北洋軍突破正門時,援軍依然無影無蹤。殘餘的衛隊不得不放棄據守大院,從北邊的後門撤退出來,哪裡沒動靜就往哪裡逃,等逃出了戰場再像辦法向東城司令部去。
此時杭州嘉湖鎮守使司令部裡,呂公望正黑着臉色在後堂來回踱步,因爲是剛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身上還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衫,腳下是一對木屐,走起路來“啪啪啪啪”作響不停。越是作響,越是心神不寧;越是心神不寧,越是步伐急促。
這時門口跑來一名下人,戰戰兢兢的請示道:“老爺,胡師長、甄參謀長還有朱都督都在前廳等得不耐煩了,還請老爺趕緊主持大局。”
呂公望停下腳步,沒好氣的說道:“主持大局?要不是朱瑞這混蛋,好好的杭州怎麼會淪落到這等地步。現在還有什麼大局可言,只怕就剩下一灘殘局了!”
下人不敢接話,只是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北洋軍之前的行動,呂公望是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今天杭州城爆發的戰事如此被動,並非是他沒有做好準備應對,而是沒有做好準備與北洋政府決裂。從一開始,他認爲盧永祥只是想謀取浙江督軍的位置,自己對朱瑞這個牆頭草沒有好感,也沒有多餘的心思爭取浙江督軍,所以只打算坐等盧永祥趕走朱瑞。
他的要求很簡單,無非是換一個督軍人選,其他情況儘可一塵不變。
可是目前看來,盧永祥的口氣顯然沒有那麼簡單,北洋軍從開槍進攻伊始,所有矛頭都在針對省府的重要機構,甚至還隱隱約約威懾嘉湖鎮守使署衙。
不過他到底還是拿不準盧永祥的用意,到底盧永祥會不會對自己下手根本不是一句話能說明白的。如果盧永祥只顧着對付朱瑞,他甚至可以直接把朱瑞交出去,省的那麼麻煩。可一旦浙軍跟北洋軍發生正面衝突,戰事只會迅速升級,浙省將永無寧日。
誠實的說,他之所以不敢與北洋政府正式決裂,正是因爲知道自己區區一省之力無法打贏這一仗,而要打贏這一仗唯一的選擇是爭取一個強力的後盾。擺在他面前僅有的選擇那就是南方執政府。
我不支持袁世凱,我也絕不支持吳紹霆!一想到南方執政府,呂公望都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嘆。這正是讓他陷入猶豫不決的主要原因。
沒有強力的後盾,跟盧永祥硬碰硬最終是一點一點消耗殆盡。所以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儘可能的避免與北洋軍發生正面摩擦,只求讓出督軍之位然後息事寧人。
內心掙扎了許久,呂公望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罷了,馬上拿我的衣服過來。”
下人連忙點頭,匆匆的跑去準備。
穿戴整齊,順便洗漱了一把,呂公望勉強保持着精神飽滿的樣子,從廂房來到了前廳。
此時前廳上,浙軍的師長、副師長、參謀長等衆多軍官早已齊聚一堂,一個個愁眉苦臉,私底下還時不時的議論一陣。如果之前呂公望早點出來主持大局,城內的作戰未必會像這樣窩囊。至於朱瑞孤家寡人的坐在角落裡,那些浙軍將領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只能自顧自的憂心忡忡。
看到呂公望走進大廳的門,衆人立刻停止議論,紛紛站起身來相迎。
第六師師長鬍雪飛連禮節都顧不上,趕緊向呂公望問道:“司令,北洋軍都快佔領城區了,軍政府大院一直再催援軍,到底打不打,您要給一句話呀!”
朱瑞也趕緊湊了過來,凝着臉色說道:“戴之兄,之前你一直不表態,現在可好,盧永祥那赤佬說動手就動手,他可是要來真格的了。我將軍府現在都差不多沒了,咱們再不反擊,只怕這署衙也要遭殃。”
“是啊是啊,司令,可不能讓北洋軍蹬鼻子上臉,咱們浙軍豈能平白無故受這等窩囊氣。”一名參謀官激動的說道。
“司令,第六師就在東郊外駐紮,城內兩個兵營的兄弟眼下已經在署衙門口集合完畢,就等您的命令了。”又有人說道。
“戴之,只要你打,我將軍府四個護衛營全歸你指揮。”朱瑞忙不迭又插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