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對二團來說極其漫長,每一天都有度日如年的艱辛。
白石界山坡路口的防線失守,讓二團所有士兵沮喪到了極點。每一個人都深刻的認識到,再這麼打下去二團肯定會完。山坡路口的陣地每天都在修建,很多物資留在了那裡,此時變成了敵人的物資。此時此刻,第二道防線除了一些石塊壁壘和沙袋之外,就連一個像樣避雨的地方也沒有,無論是士兵還是傷員,一律頂着大雨縮着身子躲在幾顆大樹下面。
莫擎宇沒有返回團部避雨,團部簡陋的情況不比一間破茅屋好,回去是沒有必要的。他邁着沉重的步伐在大雨裡面走着,巡視着自己殘存的麾下,再也看不到一個完好無損的士兵。大雨把地面上的血跡沖淡、衝消失了,洗刷了許多白天交戰的痕跡。然而陰影早已經烙印在每個人的心頭上了。
整個二團早已經是疲乏不堪,先前戰鬥能用上的部隊全部頂上去,再也沒有什麼預備隊、後勤隊和督戰隊之分。正因爲如此,淅淅瀝瀝的大雨之中,竟看不到任何工兵搶着修建防禦工事,哪怕是動手搭幾座帳篷也沒有。大家都累了,人累了,心也累了。
副官劉永浩大步踩着雨水從團部趕了過來,他站在不遠處看了一眼這裡的情況,隨即追上了莫擎宇的步伐。
“大人,師部還要我們再打一天。”
莫擎宇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怔怔的看着劉永浩。
劉永浩手裡捏着一份沒有套文件夾的電報單子,雨水早就衝溼了紙張。戰鬥結束之後,劉永浩就在積極的聯絡師部,要求二團趁大雨後撤到鬱南縣,得到的回答便是如此。
莫擎宇臉色在大雨後面一時看不清楚陰晴冷暖,只是他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劉永浩加重了語氣,十分悲憤的又說道:“大人,咱們團已經丟了一個營長,二營老許現在重傷昏迷,還能指揮的只剩下三營的老馬一個人。大人您看看吧,這裡還有多少能戰鬥的兄弟?還有三百人嗎?”
莫擎宇捏緊了拳頭,很快又鬆了開。他慢吞吞的轉過身去,看着滿目瘡痍的二團殘部,甚至連構建防禦的動力都沒有。還守一天?怎麼守,戰壕坑道都沒有了,大雨一停桂軍只消一個衝鋒,這些人即可灰飛煙滅。
“師部明擺着是要斷送咱們團呀!大人,真的守不住了。”劉永浩大吼的說道。
莫擎宇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幾乎還沒有雨聲大,一字一頓,十分麻木的道:“通知老馬,讓他帶人去村裡徵用民壯,趕緊的,立刻的,馬上的,在這裡給我佈下防禦工事。”
劉永浩瞪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動的說道:“大人,大人,還挖什麼防禦工事?就憑我們這些人還能防禦什麼進攻?”
他頓了頓,語氣帶着仇恨:“師部口口聲聲說的好,讓我們堅持一天援軍必到。這一天已經過去了,除了兩個排的新兵蛋x子之外,還有個屁的援軍?現在又讓我們再堅持一天,能打我沒話說,問題是打不了了,沒法打了!”
莫擎宇爆發的吼了一聲:“不然我們還能樣?軍令如山,咱們是撤無可撤!”
劉永浩呆住了,一時間竟然一點脾氣都沒有。可是他心中依然不服氣,什麼叫撤無可撤?都到了這種地步,撤退是在所難免。雖然這一撤可能是整個戰局的失利,但就算不撤二團也只有白白送命的份兒,難道就只爲了拖延敵人十幾分鐘的進程,有必要搭上剩下所有兄弟的性命嗎?
“大人……”
“不用在廢話,執行命令。”莫擎宇呵斷了劉永浩的話。
“大人,你到底在想什麼!”
“啪”!一聲脆響。莫擎宇一巴掌抽在了劉永浩的臉上,他雙眼帶着怒火,就連雨幕都無法遮掩這種情緒的溢出。“你怕死嗎?你怕死的話現在就給我滾,別他媽的在這裡丟人!”
劉永浩臉頰火辣辣的,臉色尷尬到了極點,周圍的士兵都用震驚的眼神看着這一幕。
“既然是命令,卑職從命就是。只是懇請大人能明白,咱們二團到底是怎麼亡的。”他擲地有聲的說了這一席話,轉身去尋找三營長了。
莫擎宇呆在原地,腦海裡迴盪着副官最後一句話,“二團到底是怎麼亡的”?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團部忽然參謀官邵士傑披着一件蓑衣踩着積水跑了過來。他在雨夜裡尋找了好一會兒,終於在村子口一個牌坊下面見到了莫擎宇。莫擎宇神色木訥的坐在牌坊的石墩上,身旁只有兩個警衛員,三個人沒有任何避雨措施。
邵士傑趕緊把自己頭上的斗笠拿了下來,來到莫擎宇面前將斗笠舉在了團長的頭上。
“大人,師部來人了。”他大聲說道。
“什麼?”莫擎宇反應遲鈍了一下,沒有聽清楚邵士傑的話。
“師部來人了,鄧副官已經到咱們的團部去了,他說吳都督在來這裡的路上。”邵士傑提高了聲量說了道。
莫擎宇從石墩上站起身來,甚是驚疑的問道:“吳都督來這裡做什麼?咱們防線已經崩潰了,雨一停桂軍勢必會發動總攻,白石村守不住的。”
邵士傑說道:“鄧副官說都督把師部警衛營調來支援咱們二團了。師部戰地醫院也跟了過來,就在鬱南縣北面駐紮。咱們二團的傷員可以送到鬱南縣去養傷。”
莫擎宇大感震驚,吳都督把師部警衛營調過來了,那雲浮那邊豈不是一個兵都沒有!他不想多說什麼廢話,倉促的道:“走,回團部。”
幾個人穿過白石村泥濘小路,來到了西邊的團部。團部的幾頂軍用帳篷已經用沙袋和木板加固了周邊,不過帳篷受不住這麼大的雨勢,棚頂還是壓癟了一大片。每隔十幾分鍾團部的軍官會用竹竿去桶棚頂,把積壓下來的雨水掀翻下去。
走進指揮大帳,鄧鏗和另外四個師部軍官正站着與團部軍官瞭解二團的情況。這裡的空間實在太狹小,沒辦法擺放很多座椅,如果所有人都坐下來,只怕帳篷會被擠翻過去。
鄧鏗見莫擎宇回來,立刻迎了上去。他也不在乎莫擎宇滿身泥濘和雨水,十分熱情的拉住了莫擎宇的手,嘆聲說道:“莫團長,真是辛苦你了。”
莫擎宇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即問道:“鄧副官有什麼指示只需電報告知一聲即可,何必還要冒着大雨大老遠的趕過來呢。聽說吳都督也要來,白石界現在的情況極爲不妙,前線陣地幾個小時前已經丟了,這裡可不安全呀!”
鄧鏗緩緩點了點頭,沉重的說道:“剛纔我已經瞭解二團的情況了。吳都督是下午四點乘船從雲浮向這裡趕來的,可惜還沒到鬱南天已經變了。江面水流太急,視線又不好,小炮艇不敢冒險繼續前進,所以就在鬱南停下了。那個時候都督還不知道白石界的戰況,但是也預料到莫團長這邊會吃緊,特意抽調了師部警衛營趕來支援。”
莫擎宇臉色複雜,他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說道:“都督完全不必如此。白石界有利的位置已經丟了,援軍趕來只怕也無濟於事。依我看,我部應該撤退到鬱南縣在做防守纔是。”
鄧鏗神態十分平靜,默然了一會讓,他沒有接過莫擎宇的話,轉而說道:“都督正在趕來的路上,差不多再有半個鐘點就會到了。到時候莫團長不妨直接跟都督商榷一下下一步的計劃吧。”
莫擎宇知道鄧鏗不可能做出決策,只好點了點頭。
吳紹霆在督導師部戰地醫院鋪設差不多之後,帶着警衛營從鬱南縣徒步前往白石界。雨勢實在太大,連乘坐戰馬的條件都不夠。這一帶是丘陵地形,雖然山頭不高、樹林不密,可是大雨稀釋了地面,前進的步伐十分艱難。
一行人抵達白石界時,一個個差不多都變成了泥人。吳紹霆也不例外,雖然罩着一身蓑衣,結果路上摔了一跤,背身和褲腿髒得不成樣子。不過他一點不在意,身爲一個軍人這點髒這點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