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治維新之後,日本的藩閥集團與政黨集團就一直各自拉攏一批追隨,對日本政府施加影響,在這種政局之下,日本的對外政策出現了分歧,以長州派腦山縣有朋爲代表的“陸進派”主張向朝鮮和中國擴張,執行大陸戰略,以軍事行動爲主要擴張手段,而以憲政派代表人物伊藤博文爲的“海進派”則主張向海洋擴張,學習英國執行海洋戰略,取得在中國沿海地區優勢的同時向東南亞進軍,以經濟擴張爲主,軍事手段爲輔,如果國際局勢和國家實力允許,必要時可以採取武力手段驅逐東南亞的歐美勢力。
因爲戰略目標的不同,兩派的外交傾向也截然相反,“海進派”因爲將戰略目標鎖定在東南亞,所以他們主張與俄國結盟,以滿洲交換朝鮮,然後全力經營南方,兼顧中國沿海地區,但“陸進派”卻堅持認爲日本與俄國必須進行一場陸上戰略決戰,以此奠定在東北亞的戰略優勢,所以他們強烈反對與俄國結盟。
兩派爭鬥了多年,最終一場日俄戰爭結束了爭論,隨着日本軍隊的獲勝,“大陸戰略”壓服了“海洋戰略”,日本政府開始將主要注意力集中到了東北亞地區,並於1907年制訂了《帝國國防方針》和《帝隊之用兵綱領》,正式確立了“陸主海從”的戰略思想,將朝鮮和中國東北地區確定爲下一步擴張的主要方向。
但是複雜的政治鬥爭不是一紙綱領就能平息的,在“陸進派”和“海進派”的影響下,日本陸軍和海軍的鬥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於日本這個新興的小列強來說,那有限的軍費不可能同時兼顧陸軍和海軍,只能向其中一派傾斜。雖然日本政府確立了戰略目標,但是由於那獨特的元老政治,它的軍費撥款在日俄戰爭結束後就一直由海軍派佔優,陸軍爲此忿忿不平,軍費地不足,再加上元老伊藤博文、西園寺公望等人的刻意安排,日本陸軍一直未能完成《帝國國防方針》中確定的二十五個常備師團的組建。
這恐怕也是日本政府對“蘄州事變”瞻前顧後的重要原因之一,以現在的日本陸軍力量,很難保證在短期內結束對華戰爭,中國的國土太遼闊了,縱然日本陸軍能夠輕易戰勝中國的軍隊,但卻不能保證能夠保有勝利果實,一旦中日開戰,北方的俄國絕不會放棄這個南下的好機會,美國、德國恐怕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日本獨吞中國,到了那時候,誰也不敢保證不會再來一次日俄戰爭,不過這一次地戰爭歐美列強會站在哪一邊就不好說了。
國際局勢和國內政治兩方面加在一起,決定了日本在蘄州事變的問題上只能採取慎重行動,任何過火的行動都將遭到日本穩健派政客的強烈反對,因爲他們知道,列強在中國達成的均勢一旦被日本打破,日本就會成爲過街老鼠。
但是自從日俄戰爭結束之後,日本軍部的力量得到了空前加強,軍人已成爲國民的偶像,他們對政治地影響力也越來越強,現在的日本政府只能通過山縣有朋那樣的軍方元老控制住這頭越來越瘋狂的戰爭猛獸,誰也不知道當這些明治元老謝世之後這頭戰爭猛獸能否繼續聽命於日本政府,這頭猛獸的用途是爲日本的崛起和稱雄服務,而不是拉着主人衝向別的猛獸。
作爲政友會的同情,西澤公雄也很擔心日本政府控制不住軍部,因爲軍部不是山縣有朋一人所有,軍部也分不同的派系。
雖然日本海軍方面一直否認蘄州事變是蓄意挑起地,但日本陸軍卻一直懷這次事變可能是軍部裡的“海進派”起的一次反擊,目的是報復“陸進派”在“八八艦隊”問題上的掣肘。
正因如此,代表陸軍勢力的山縣有朋等人才對此事持強硬立場,試圖將“海進派”打壓下去,藉此事件顯示陸軍力量,從內閣爭取更多的軍費,進一步加強對朝鮮和南滿地區地控制。
作爲局外人。西澤公雄無力介入陸軍與海軍地鬥爭。他只關心漢冶萍問題。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地話。他地仕途就算是結束了。自從共和軍總司令趙北宣佈停止向日本八幡制鐵所供應大冶鐵礦石地消息傳回日本。日本地鋼鐵價格就開始上漲。爲此抱怨地人可不僅僅只有海軍將領。現在地日本鐵礦石進口額中。相當大地數目來自於中國。
“可是現在是個很好地機會啊。如果帝國以此爲藉口採取果斷行動。日本地在華優勢將得到加強。現在清國……支那內戰。歐洲局勢緊張。波斯尼亞危機仍未緩解。列強無暇東顧。正是帝國確立在華優勢地位地良機。如果錯過。就太可惜了。”
聽到川島浪速地嘆息。有些走神地西澤公雄苦澀一笑。
“川島君。你可能還沒看最新地報紙吧?波斯尼亞危機正在逐步平息。德國爲了拉攏奧匈帝國。向親德地奧斯曼帝國新政府施壓。另一方面。英國爲了避免局勢惡化。並不支持俄國地強硬立場。巴爾幹地斯拉夫人已經不可能得到強有力地外部支持。所以。用不了多久。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將正式併入奧匈帝國版圖。其實這不過是補辦一個領土接管手續而已。畢竟。奧匈帝國已經‘代管’這兩個巴爾幹小國三十年了。”西澤公雄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可真是一個弱肉強食地時代啊。”
川島浪速只是稍微驚訝了一下。隨即長嘆口氣。說道:“只可惜日本地維新晚了二十年。不然地話。現在地支那可能已經是帝國地獨佔殖民地了吧。那麼我們就不用看歐美列強臉色行事了。”
“川島君,想不到你也會做這種夢。”西澤公雄不以爲然的搖着頭。
“沒有美國的黑船艦隊,日本人怎麼可能從夢中驚醒?沒有維新志士的長期努力,倒幕戰爭怎麼可能取得勝利?我們不應該嘆息維新太晚,而應該慶幸清國人覺醒的比日本人更晚,如果清國人覺醒了,無論如何也不是日本可以單獨對付的。”
“所以我們要想盡一切辦法,讓清國人……不,是支那人,讓他們繼續沉睡下去。”川島浪速頗有同感。
“而讓他們沉睡的最好辦法,就是幹掉那些有可能喚醒他們地人或勢力。在我看來,共和軍就是那個可能喚醒支那國民的勢力,帝國應該趁他們羽翼未豐之時將他們徹底的消滅。”
西澤公雄無奈的嘆道:“英雄所見略同。本來帝國可以利用蘄州事件進行干涉,但是,英國公使堅決反對帝國採取擴大化方針,美國新任國務卿諾克斯已經向帝國駐美大使遞交外交備忘錄,對帝國海軍的莽撞行事表
,美國的報紙也正利用蘄州事件煽動仇日情緒。”
“美國人的手伸得太長了。”
“美國商界在滿洲鐵路和商業問題上碰了鼻子,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而且由於美國歧視亞洲學生的舉措遭到日本強烈反對,日美關係已降至冰點,此次美國搶在各國前頭與共和中國建立外交關係,未必沒有藉此向日本示威的目的,德國也緊隨美國,這兩個國家地相互靠攏是不利於帝國的。根據帝國情報機關的報告,美國奉天領事館已經組織了一個團體,專門從事反日宣傳,經費來源很充足,可以認爲是美國商界提供的,雖然現在這個團體還毫無影響力,但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利用~州事件大做文章。內閣擔心,如果~州事件不能妥善解決,很可能會使‘野蠻人’的帽子又回到日本人頭上,這是誰也不想看到的,所以,帝國只能謹慎處置,不能給任何敵對國家以口實。”
西澤公雄的話讓川島浪速等人冷靜下來,雖然都很不甘心,但也不能不顧及西方國家地態度。現在的日本,雖然已經被西方人視爲二等強國,但實力仍然弱小,無法與歐美列強抗衡,而且,單獨對抗中國這個龐然大物,顯然有些力不從心,畢竟,這個古老的東方大國已經立國數千年,誰也不知道他的民族意識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藉口爆出來,此次“戊申革命”已經有人注意到了共和軍方面刻意煽動的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只是尚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畢竟,共和軍只是一個小小的軍事集團。
“英國人爲什麼不支持帝國採取行動呢?”川島浪速問道。
“大概還在做着‘勢力均衡’的迷夢吧。如果日本與支那現在開戰,只會使局勢更加混亂,給德國、俄國以可乘之機,擴張他們在華勢力範圍,這不是英國願意看到的。而且,美國和德國地立場似乎也影響了英國人的判斷,英國並不想在這個時候開罪美、德兩國。
現在明確支持日本的只有俄國,其它列強都不支持日本政府的強硬立場。”
西澤公雄頓了頓,接着說道:“但是,英國與日本結盟,並不是對日本帝國有什麼好感,純粹是爲了牽制俄國在遠東的擴張,雖然現在英俄已經締結對德協約,但在遠東方向,兩國之間仍存在巨大分歧,這種分歧涉及國家利益,不是輕易可以彌合的。對於英國人來說,由列強共同控制支那遠比由單獨一國控制好得多,所以,如果日本在支那單獨採取擴張勢力的行動,是無法取得英國支持地,除非世界局勢生大的變化,不然,日本的勢力範圍將侷限在南滿和福建一帶。”
“英國人真是耐得住性子啊,共和軍在大肆煽動反英情緒,他們居然可以假裝看不見。”川島浪速嘆道。
西澤公雄說道:“英國是頭強壯的蠻牛,共和軍只不過是只小小的跳蚤,雖然跳蚤咬了蠻牛一口,但蠻牛沒有必要反咬一口,而且,即使想咬,恐怕也不知如何下口才好。而且,英國政府現在沉住氣,可以使人看到英國地大國氣度,這種氣度不論真假,對於一個國家的崛起都非常關鍵,日本也應該學習這種氣質。”
“這種氣質恐怕不是日本人可以模仿得了地,至少現在學不了。日露戰爭之後,沒有得到戰爭賠款,也沒有取得俄國濱海地區,這直接導致了國內市場不振,經濟疲軟,再加上欠着列強大筆貸款,日本國民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了。現在共和軍煽動支那的仇日情緒,國內地報紙已經吵得沸沸揚揚了,叫囂着要‘膺懲暴支’,如果帝國政府再不採取強硬手段,恐怕當年的‘日比谷燒打事件’又會重演,到時候局勢如何展,就沒人知道了。”
川島浪速地話未必沒有道理,日俄戰爭雖然以日本的勝利而告終,但是日本爲此付出巨大代價,不僅軍人傷亡慘重,而且背上了近十億日元的外債,每年僅還本的利息就是政府年財政預算的兩倍,再加上這幾年的經濟不景氣,日本政府的財政已是舉步維艱,如果世界經濟狀況不能好轉的話,日本只能對內增稅,這隻會使國內的民衆情緒進一步走向極端,本來向東亞大陸擴張可以有效的遏制民衆的憤怒情緒,但是目前的國際局勢卻不容許日本越雷池一步。
除非國際局勢生巨大變化,否則日本不可能在中國採取任何單方面行動。
但是,國際局勢會在未來幾年中生巨大變化麼?
“是啊,我也擔心內閣的那幫文官。不過,領事閣下說了,帝國即將派遣大批海陸軍增援關東州,如果局勢進一步惡化的話,帝國不排除採取必要之手段。當然,這要看與支那方面的交涉情況而定,畢竟,日本的力量還很弱小啊,列強絕不會坐視帝國對華開戰。”
“共和軍的總司令趙北是個麻煩,我覺得拔刀隊有必要出手了。”
一直沒找到插嘴機會的藏本英明急忙俯道:“請將這個任務交給在下,在下一定在最短時間裡幹掉這個支那瘋子。”
“暗殺固然是個辦法,但我以爲還是在戰場上決勝最好,既可以顯示帝國的實力,又能進一步打擊支那國民的自信,一舉兩得,實在是帝國大陸野望的究極方式。”
西澤公雄說到這裡,將聲音放低,又說道:“目前最要緊的倒不是~州事件,而是朝鮮問題和滿洲問題。我於去年曾在朝鮮統監府做客,有幸聆聽了帝國朝鮮統監伊藤博文閣下的教誨,伊藤閣下認爲,欲吞併滿洲,必先吞併朝鮮,但吞併朝鮮之步伐不可太快,帝國需要在朝鮮投入更多力量,不僅僅只是軍事力量,消滅朝鮮皇室易如反掌,但消滅朝鮮國家意識卻需要長期努力。”
川島浪速說道:“伊藤閣下未免太過謹慎了。朝鮮已是一隻熟透的柿子,帝國可以隨時採收,顧慮太多反而可能導致猶豫不決。據說伊藤閣下很快就要卸任,希望下一任統監能採取更果斷的行動,現在俄國已經不反對帝國吞併朝鮮,我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前段時間我正在爲間島問題奔走,對於滿洲的形勢瞭解得很清楚,現在支那生革命,局勢混亂,袁世凱的北洋軍實力有限,根本無法顧及滿洲,現在實在是帝國確立在華優勢地位的大好時機,一旦錯過就太可惜了。”
“無論怎麼樣,帝國的強盛離不開諸君的努力。”西澤公雄端起酒杯。“諸君,讓我等共同努力,爲帝國的利益奮鬥吧!”
“哈咿!”
“哈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