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聲中,一艘快速客船被幾艘拖輪“吭嗤吭嗤”的頂上了碼頭,客船上的乘客們站在甲板上,好奇的向碼頭上張望,似乎是在尋找前來接船的人。
在這些乘客中,有一羣中國人很低調的站在船艉的甲板上,向碼頭上眺望,當看見停在碼頭附近的那幾輛打着徽記的四輪馬車之後,他們相視一笑。
這幫中國人都不是普通乘客,他們的身份很特殊,他們都是拿着外交護照到這馬尼拉的,作爲遠東和平的希望,他們將在馬尼拉與日本和談代表舉行和談,以期通過外交手段解決中日之間的這場衝突,結束戰爭,恢復和平。
這支和談代表團的團長是顧維鈞先生,雖然很年輕,可是並不妨礙中國的那位總統先生對他的信任,爲了報答總統的信任,顧團長已下定決心,此次馬尼拉之行,如果不能取得令人滿意的成績,他絕不回國。
國際形勢瞬息萬變,爲了防止夜長夢多,顧維鈞決定儘快趕到馬尼拉,爲此,他改變了原來的行程安排,沒有直接從天津上船,而是先坐火車南下武漢,再從武漢轉車趕去香港,並在香港搭乘一艘直達馬尼拉的班輪,在短短數日之內,就已趕到了目的地。
這裡就是馬尼拉港,美國佔領下的菲律賓殖民地的首府,中國代表團就將在這座海港城市與日本代表團進行和平談判,因爲是美國的殖民地,因此,美國駐菲律賓殖民官員也將作爲調停人列席最初的幾場會議。
日本代表團比中國代表團到得更早,兩天之前,日本使團就已抵達了菲律賓,相比之下,日本人對和平的期待更強烈,戰爭遲遲不能結束,日本國內的混亂狀態就不能結束,只有儘快結束與中國的戰爭,日本才能全力以赴的撫平戰爭創傷,而且也可以利用歐洲開戰的機會恢復日本那已瀕臨崩潰的國民經濟。
作爲這場戰爭帶給日本經濟的負面影響的一個旁證,現在的馬尼拉港裡就停泊着幾艘日本的商船,它們都是前幾天的那場英德海戰中的漏網之魚,雖然德國軍艦沒有刻意的去襲擊這些懸掛日本國旗的商船,但是由於擔心遭到中國海軍的襲擊,這些日本商船在失去英國艦隊的護航之後,只能逃往最近的中立港口馬尼拉躲避,雖然現在中日兩國都已正式宣佈停火,中國海軍也停止了對日本商業航線的海上襲擊,但是這些停泊在馬尼拉的日本商船卻並沒有立即返回日本國內,因爲戰爭的關係,日本國內的米價高漲,民怨沸騰,日本政府不得不想辦法到處蒐集大米,這些停泊在馬尼拉港的日本商船就是爲了購買大米而滯留於此的,爲了騰空那些裝滿馬來亞錫礦石的貨艙,這些商船不得不對裝載的錫礦石進行了大甩賣,這幾天裡,在這馬尼拉的碼頭上發戰爭財的商人可不僅僅只有美國人。
顧維鈞他們坐船進港的時候,就看見了那些日本商船,雖然不太清楚這些日本商船爲什麼遲遲不返回日本,不過他們卻也明白,這些日本商船是被中國海軍的襲擊艦隊給嚇進馬尼拉港的。
不管外交官們怎麼自豪,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如果沒有中國軍隊的浴血奮戰,就不會有這次和平談判,說到底,國家實力決定外交行動,沒有戰場上的勝利,就不會有外交談判中的勝利,這一點,顧維鈞非常清楚。
顧維鈞也能夠理解中樞爲什麼同意了英美等國的調停建議,這場中日戰爭已進行了差不多一個多月,軍費開支浩大,國家承受着巨大的經濟壓力,如同當年那場日俄戰爭中的日本一樣,現在中樞已感到很吃力了,現在結束戰爭最明智不過。
但是結束戰爭有一個前提,這個前提在顧維鈞離開北京之前總統就已明確告訴過參加此次中日和談的中國外交官們,這個前提就是日本必須承認失敗,而且必須接受一份對日本不利的和平條約。
至於如何對日本“不利”,總統倒是沒有直接明說,只是列了幾個原則,叫顧維鈞自己拿主意,不過顧維鈞也很清楚,只要這個談判的結果不能讓總統滿意,總統就不會批准任何條約。
但是另一方面,日本會接受什麼樣的談判底線呢?作爲一個已被歐美列強接納的後起之秀,日本最近幾年一直表現的非常傲慢,雖說現在日軍在戰場上吃了敗仗,但是日本國民情緒激憤,日本政府敢不敢冒着激怒國民中的激進分子的風險而放棄那些已經在中國得到的“特殊利益”呢?這是一個未知數,在與日本使團接觸之前,顧維鈞心裡完全沒有底,他現在只能預先制訂一些談判技巧,試探日方的談判底線。
要談的方面很多,南滿問題肯定要談,朝鮮問題也要談,至於臺灣問題和日本在華租界問題,也都是此次和談的重點方向,顧維鈞必須選擇主次,在談判桌上解決這些問題。
帶着這些念頭,顧維鈞站在班輪的後甲板上眺望碼頭,等輪船靠上碼頭之後,他便立即帶着全體使團成員上了岸,與前來接他們的中國駐馬尼拉領事館派來的人會面。
乘上幾輛領事館租來的四輪馬車,顧維鈞等人在一名領事館秘書的陪同下趕往領事館,一路望見街邊許多店鋪外頭挑着中國的國旗,衆人多少是有些驚訝的。
“這些華僑懸掛國旗,美國人不干涉麼?”顧維鈞隨口一問。
領事館秘書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顧團長有所不知。自從日本求和的消息傳開之後,全菲律賓的華人奔走相告,後來有人提議懸掛國旗,開始的時候還是有些擔心美國人會進行干涉,可是後來發現美國人並沒有干涉這個舉動,於是懸掛國旗的人就越來越多。在領事先生看來,美國人之所以不干涉,可能是想進一步增進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
“美國政府確實比英國政府開明得多。”一名使團成員感慨道。
顧維鈞淡淡一笑,說道:“美國政府看重商業利益,自然會比英國政府立場靈活,這倒是與開明不開明扯不上多少關係,現在美國在華商業利益巨大,而且美國也需要在遠東擁有一個盟友,明白了這一點,就明白了馬尼拉美國殖民當局的立場。”
領事館秘書也頗爲贊同,說道:“顧團長所說不錯,美國政府立場比英國政府立場靈活得多,現在已有傳聞,說美國政府中有人正打算對《排華法案》進行適當修改,以換取華人的好感,不過此事操作起來難度頗高,倒不像我國政府,總統大筆一揮,就能把法律給改過來了。”
這位領事館秘書說這段話的時候是眉飛色舞,顯然對總統大權獨攬非常慶幸,其實現在國內像他這樣想法的人不少,這些人都認爲,總統訓政遠比國會扯皮要有效率得多,國家現在就需要這樣的政體,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大步追上列強。
但是顧維鈞卻對此持保留意見,他在美國留學多年,熟悉美國政體,對美國政體比較推崇,所以對總統訓政的事情不怎麼贊同,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爲總統效力,實際上總統也知道顧維鈞的政治立場,但是這並沒有影響總統對他的信任,這也可以看出總統的博大胸襟,顧維鈞尤其佩服這一點,在他看來,總統能以而立之年而掌握國家大權,與總統這種博大胸襟有密切關係,因爲只有這種性格的人才能真正做到知人善任,手下才能聚集起一幫擁有真才實學的管理者和實幹家。
正坐在馬車上神馳萬里的時候,顧維鈞突然聽到一陣炮響,似乎是從港口那邊傳過來的。
“是禮炮麼?”顧維鈞詢問那名領事館秘書。
“沒錯,是禮炮。今天美國海軍的五艘戰列艦從關島過來,將抵達馬尼拉,想來是已經進港了,是以港口炮臺鳴響禮炮。”秘書點了點頭。
“美國派戰列艦現在趕到馬尼拉駐泊,只怕不僅僅是爲了解決馬來亞危機吧?現在歐洲那邊戰爭剛剛開始,美國特意分出一部分海軍力量增強菲律賓的防衛,或許也是有深意的。”
顧維鈞感慨了幾句,思緒又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馬車很快抵達了中國駐馬尼拉領事館,領事先生領着全體工作人員相迎於領事館之外,顧維鈞也沒客氣,大大方方就在領事館下榻,住進了專門爲他準備的房間裡。
房間佈置得非常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太熱,這裡畢竟是熱帶,就靠電風扇吹,是無法讓人涼快下來的,顧維鈞不得不脫去上衣和長褲,只穿着一件汗衫和短褲,坐在房間的窗戶邊,翻閱那些領事先生命人準備的相關文件。
由於日本使團在趕到馬尼拉之後就一直躲在日本領事館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難直接跟他們進行接觸,而且日本人也說了,中國使團不到,他們就不會與任何人交流關於和談的事情,所以,領事先生只能通過美國人間接的試探日本政府在此次和談中的底線,雖然得到的消息不多,而且前後矛盾之處甚多,但是不可否認,領事先生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畢竟,這位領事先生在被中樞政府任命爲領事之前就是一名普通的馬尼拉華僑,他的本業是經營椰幹生意。
顧維鈞不得不從這千頭萬緒的消息中整理出蛛絲馬跡,以便先在談判之前在心裡打個底,這一整理就是差不多一個下午,到了傍晚的時候,領事先生派人請他去共進晚餐,顧維鈞這才放下手頭的工作,趕去餐廳。
沒等顧維鈞拿起筷子,一名領事館的工作人員匆匆走進餐廳,跟領事先生耳語幾句。
“顧團長,美國人派了一名殖民地官員過來,指名要與你說話,你看是不是現在就見一見?”領事先生詢問顧維鈞。
“哦?那就請領事先生安排一下。”顧維鈞點了點頭。
顧維鈞就在客廳裡會見了那位美國殖民地官員,那人是“菲律賓委員會”的一名委員,而這個“菲律賓委員會”等同於美國的參議院,所以,此人可以看作是殖民政府裡的參議員,地位相當高。
這個殖民地官員並不是美國人,而是一名當地土著,他之所以過來與顧維鈞見面,主要是商量關於朝鮮勞工的事情。
現在南洋局勢有些不穩,爲了防止出現突發情況,菲律賓美國殖民當局已經下令將馬尼拉城裡的數千名朝鮮勞工全部集中起來,安置在郊外的數座農場裡,而且美國人已經做好了準備,打算和談一開始,就將這些朝鮮勞工遣送回朝鮮半島。
但是現在日本政府不幹,日本人拒絕讓這些朝鮮勞工在朝鮮港口登陸,美國人沒有辦法,只能過來找顧維鈞,向他問計。
顧維鈞雖然是外交官,但是從來沒有處理過這種事務,不過考慮到中國與美國的關係,他也同意立刻拍封電報回國,向總統報告此事。
當天深夜,總統的回電就過來了,意思很乾脆,美國人不要那些朝鮮勞工,總統要。
於是,幾天之後,美國人就高高興興的將這數千名朝鮮勞工打扮一番,隨後送上了船,將他們運到了海南島,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了,至於中國人怎麼安排這些朝鮮勞工,美國人就沒心情琢磨了。
不久之後,這些登陸海南島的朝鮮勞工被分成兩批,一批乘船北上旅順,被編入了“高麗獨立軍”,另一批則乘船南下婆羅洲,在這座南洋地區最大的島嶼的某處偏僻地點登陸,然後,這批全副武裝的志願者就消失在了婆羅洲的熱帶雨林中,與他們一起行動的,還有少數特殊身份的“中國志願者”,他們不僅精通射擊、戰地護理和朝鮮話,而且也負責操作無線電臺。
就這樣,在中國那位總統先生的策劃下,整個婆羅洲的局勢越來越難以收拾了。
而另一方面,在馬尼拉,在美國人的主持下,中國與日本的和平談判也正式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