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慎笑笑,正欲再說,卻聽唐紹義說道:“大將軍,我軍已圍困韃子三日,常鈺宗死守雁山,我們再圍下去怕是要弊大於利。一旦韃子豫州援軍趕到,我軍局面將十分被動,不如現在就棄雁山而走,以圖他計。”
衛興思量片刻後看向阿麥,問道:“麥將軍如何看?”
阿麥答道:“常鈺宗已不足爲患,我軍也已是久戰疲睏,理應找個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從長計議。”
衛興也覺阿麥說得有理,他出烏蘭山時還是豪情萬丈,但經泰興一戰之後受打擊頗重,軍事上對唐紹義與阿麥更爲倚重起來,現聽二人都建議退兵,便也點頭道:“也好,只是不知退向哪裡休整更爲妥當一些?”
唐紹義想了想,說道:“韃子東西兩路大軍皆被我們所破,向東向西都可行。只是韃子定然想不到我們還會掉頭向西,依我看不如做些向東而去的假象給常鈺宗看,待他豫州援軍到了之後也只當我們向東而走了,騙得他們東去,我們卻暗中西行擇地休整。”
衛興尚未打定主意,旁邊林敏慎卻擊掌讚道:“唐將軍好計策,待我們休整完畢,可以從後偷襲韃子豫州援軍,正是一舉兩得之計!”
阿麥與唐紹義兩人互看一眼,俱都緘默,衛興卻下決定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向西退。”
阿麥與唐紹義齊齊應諾。待出了衛興營帳,阿麥才問唐紹義道:“大哥,你覺得這林敏慎意欲何爲?”
唐紹義輕輕搖頭,道:“一時也是看不透。”
阿麥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只覺得他有問題,卻不知是出在何處。”
唐紹義也是此種感覺,總覺林敏慎此人有些古怪,可卻又講不出來他到底有什麼不對。最初時只道他是有衛興罩着來江北軍中鍍金,可這段時日來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卻越發覺得此人不簡單。別的暫且不說,只說崔衍兩次闖入中軍,砍傷衛興,擊殺親衛、幕僚無數,而林敏慎卻能毫髮無傷,他的運氣便不能單用一個“好”字來形容了。
唐紹義不善言談,雖心中有諸多揣測,卻不願一一講出,只對阿麥說道:“先別管這些,你先回營吃些東西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退軍事宜。”
阿麥點頭,轉身回營。營中衆人雖已從張士強口中得知阿麥平安歸來,可等真看到了她本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歡呼激動,就連平日裡不苟言笑的黑麪都向上扯了扯嘴角,更別說李少朝與王七等人,皆笑嘻嘻地圍在阿麥身邊詢問這幾日的經過。阿麥又將在衛興帳中的話大略講了一遍,衆人聽得均是又驚又嘆,直道阿麥是吉人天相,此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阿麥只笑笑,打發了衆人出去,這才讓張士強準備軍裝給她換上,並囑咐道:“我只眯一下,你也不用盯着,一會兒叫別人來叫我就行,你自己下去也去睡一會兒,估計等不到下午便要撤退了。”
阿麥猜得果然不錯,當天下午,江北軍便開始有條不紊地向東撤退。
雁山上,常鈺宗得到軍士回報說是江北軍竟然在撤軍,心中驚訝,問身旁的常鈺青道:“七哥,蠻子竟然要撤軍,不會是有詐吧?”
常鈺青默然不語,他比阿麥到得要早,是趁夜上的雁山,剛把軍中情況理清安排好防務,不想江北軍竟然就要撤軍了。常鈺宗見他沉默也不敢打擾,只在一旁站着,等了片刻後才聽常鈺青說道:“先去看看再說。”
兩人走到高處望了望,果然山下江北軍已經拔營向東而去。阿麥這是真要打算守信放他下山,還是另有詭計?常鈺青一時也無法確定了。
常鈺宗見江北軍是真撤了,不禁奇道:“七哥,南蠻子竟是真走了。”
常鈺青想了想,向常鈺宗道:“你將軍中精壯挑出些,在後追擊江北軍。”
常鈺宗心中大奇,心道:“江北軍能這樣穩穩當當地走了我就想燒高香了,還要追擊他們?萬一引得他們回來怎麼辦?我再帶着萬八千的傷兵殘將在山上貓着?說是豫州援軍這就到了,可咱們都是領兵打仗的人,心裡都知道那點事,就算我們能捱到援軍來,可我們這幾千口怕是也剩不下什麼了,我拿自己給別人當墊腳石,虧不虧啊!”
常鈺宗猶豫了下,還是說道:“若這是蠻子故意引我們上當怎麼辦?我們下山追擊,豈不是正中了他們詭計?”
常鈺青微微笑了笑,解釋道:“你只擾而不戰,放心,江北軍若是回身反撲,你就再帶兵回來。”
常鈺宗卻更糊塗了,問道:“這是爲何?”
常鈺青看向山下正在撤退的江北軍,輕笑道:“多計之人必定多疑,你在後追擊,她必然以爲你是故意拖延,怕是會跑得更快些。”
常鈺宗雖是半信半疑,不過卻不敢違七哥之意,當下便從軍中選了五百精壯出來追擊江北軍。崔衍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本坐在帳中養傷,得知消息急火火來尋常鈺青,張口便喊道:“大哥,讓我帶了人去追!”
常鈺青正仔細地擦拭着阿麥的那把匕首,聞言頭也未擡,只淡淡說道:“不行。”
一旁常鈺宗更是怒道:“還追?你兩次三番被困,若不是你,七哥怎會被困了這幾日,咱們也不至於又死傷幾千人馬,淪落到此處!”
崔衍梗着脖子爭辯道:“這如何怨得我,我早就說一刀砍了那麥穗了事,偏大哥……”
常鈺青猛地擡頭看向崔衍,崔衍被他凌厲的視線駭得一頓,剩下的半句話怎麼也不敢說出口了,只低下頭小聲囁嚅道:“反正……不能全怨我。”
常鈺青復又低下頭去,緩緩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吩咐道:“鈺宗,你帶人去追擊,切記不要與之接戰。”
常鈺宗領命而去。崔衍心虛地瞄一眼常鈺青,見他面上不露喜怒心中越發後悔起來,正思量着怎麼開口,卻聽常鈺青突然說道:“你說得沒錯。”
崔衍一愣,訥訥地道:“大哥,其實……”
常鈺青擡起頭來看向崔衍,面容平靜地說道:“其實你說得沒錯,我若一見面便殺了她,也就不會中她的狡計,更沒了後面這許多事。”常鈺青輕輕一哂,站起身來向遠處走了幾步,揚手將手中匕首向山下丟去,轉身對崔衍笑道,“阿衍,下次你若碰到她,直接殺了吧。”
崔衍一時無話。
盛元四年春,江北軍圍雁山而不得向西而返,常鈺宗出人意料地帶兵追擊,江北軍大將軍衛興怕常鈺宗是故意要拖住江北軍,對其不予理會,只帶兵西返,至小城順平休整大軍。誰知剛到順平不過兩日,軍中竟然收到了朝中聖旨金牌。
衛興將阿麥與唐紹義兩人俱都召至帳中,出示了金牌,這才說道:“剛剛接到朝中金牌,要我們立即退回泰興。”
唐紹義與阿麥聽得皆是一愣,不禁問道:“退回泰興?”
“不錯,”衛興點頭,緩緩說道,“朝廷要和北漠議和。”
“在泰興議和?”唐紹義問道。
衛興答道:“正是,所以要我軍即刻退向泰興。北漠爲表議和誠意已答應將周志忍大軍撤到泰興以北,我軍進駐泰興與泰興守軍一同等待兩國議和。”
阿麥垂目不語,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議和,竟是要議和!如果議和,她將如何替父親打敗陳起?如果議和,她這兩年來的辛苦與拼命算作什麼?阿麥忽地想起兵出烏蘭山之前徐靜曾問過自己的那些話,他問:“阿麥,你爲何從軍?”阿麥知若要說精忠報國自是騙不過老狐狸徐靜的,正想要編些聽起來可信點的理由給徐靜時,徐靜又接着問道:“若是江北無仗可打,若是江北軍不復存在,你將如何?你又敢如何?”
阿麥一時被他問得瞠目結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韃子鐵蹄之下,怎會無仗可打?江北軍屢獲戰功聲勢正壯,又怎會不復存在?徐靜卻是看着阿麥笑了,說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會用到。”
當時,阿麥還有些納悶這徐靜爲何問出這些怪話,現在想來,他定然是早已預料到會有今日議和之事。
唐紹義憤然道:“還要議和?難道還能議得韃子自己退出靖陽關去?若不是議和,盛元二年時也不會被韃子攻破我靖陽關口!現如今韃子已佔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麼來和韃子議和?”
衛興面色冷靜,盯着唐紹義道:“軍令如山!”
唐紹義迎着衛興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衛興眼中精光閃爍,問唐紹義道:“難道唐將軍要抗旨不遵?還是說打算要擁兵自反?”
唐紹義被衛興問得一噎,他自小受的是精忠報國的教育,這樣兩條罪名聽在耳中不亞於驚雷一般,只震得他說不出話來。
衛興見唐紹義無言以對,又道:“朝中要議和也有他的道理,周志忍水師已漸成氣候,雄踞泰興對江南虎視眈眈,雲西平叛一直未果,朝中實無力兩面用兵,江北雖有我們江北軍,可我們四面受圍已成孤軍之勢,實難有大作爲。我看朝中議和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趁我軍連敗韃子兩路大軍之際,暫時保存我軍實力,待雲西平叛之後再從長計議!”
衛興說着,又看向一直低頭沉默的阿麥,問道:“麥將軍,你看呢?”
阿麥立時掩去眼中情緒,擡頭答道:“大將軍言之有理,我軍現在情況確實不宜再和韃子硬抗,如若能進入泰興休整,倒是對我軍有益無害!”
唐紹義聽得一愣,衛興那裡卻是大喜,讚了阿麥兩句,又轉頭看向唐紹義,問道:“唐將軍意下如何?”
唐紹義忍了一忍,向衛興抱拳道:“末將謹遵大將軍令!”
衛興笑了笑,當場下令大軍暫作休整後便向泰興進發。
唐紹義從衛興處出來後臉色便一直不佳,也不理會阿麥,只大步走在前面。阿麥追了兩步上前攔住唐紹義,將他扯到無人地方,這才試探地問道:“大哥,你可是想反?”
唐紹義聽了更急,氣道:“阿麥,怎的你也如此問?”
阿麥心中微微失望,臉上卻是不露分毫,只是勸道:“你既不想反,聖旨金牌都已到了,你還想怎樣?真的抗旨不遵?那可是滅九族的罪名。”
唐紹義凜然道:“驅除韃子復我河山是我等本分,盡忠報國怎能貪生怕死!”
阿麥卻道:“不受軍令便是抗旨不遵,並有反叛之嫌,以後就是將韃子趕出了靖陽關外,也會被誅滅九族。你能不貪生怕死,可人家大將軍的家眷親人卻都在盛都呢,你想讓他如何?”
唐紹義知阿麥說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氣憤不過,惱怒地踢向旁邊的牆角,不甘道:“可就這樣議和太讓人憋屈了!”
阿麥想一下,問唐紹義道:“大哥,若朝中將江北劃給韃子,你會怎樣?”
唐紹義未曾想過這個問題,有些驚訝,反問道:“朝中怎能將江北之地都劃給韃子?那樣我們江北軍怎麼辦?”
阿麥淡然答道:“如若還有得剩,應是會南遷。”她擡眼看向唐紹義,追問道,“大哥,你會如何?可是會隨軍南遷?”
唐紹義不明白阿麥爲何要堅持問這個問題,默默地看了阿麥片刻,堅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將江北讓予韃子,我便辭官不做,留在江北召集有志之士共舉義旗,驅除韃子!”
聽他這樣回答,阿麥心中稍慰,臉上不禁露出淺淺微笑。唐紹義一時看得出神,直待阿麥喚他纔回過神來,立刻赧然,忙別過了視線,有些慌亂地問阿麥道:“你呢?阿麥,你會如何?”
阿麥卻揚了揚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這個官,可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辭了去!”
唐紹義滿腔熱情被阿麥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心中只覺微涼,強自笑了笑,說道:“人各有志。”
阿麥見唐紹義臉上神色變換,知他心中必然是對自己失望至極,卻不肯說破,只笑着說道:“行了,大哥,先別想以後如何,還是等回到泰興看看是什麼形勢再說吧。”
五月中,天氣已經入夏,江北軍終又回到泰興城外。北漠爲示議和誠意,令周志忍領兵北退百里,放江北軍入泰興。可衛興卻未帶大軍入城,而是在阿麥的建議下命大軍駐紮於泰興城西,同時留心腹將領駐守營中,只帶了幾位高級將領並些文職人員進入泰興。
泰興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從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將近兩年!因城中物資儲備充足,倒是沒出現什麼人吃人的慘劇,但城中百姓卻是早已習慣了城門緊閉提心吊膽的日子。現如今城門忽地又開了,大夥一下子都有些惶惑,待看到進來的是南夏軍,大夥只當是仗終於打勝了,頓時忍不住歡呼起來,更有人家將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來當街放了,誰知這鞭炮聲還猶在耳邊響着,城門口就又進來了北漠人……
這回泰興人是真的傻眼了。
這議和自然是雙方各派使臣來議,因盛元二年時南夏與北漠已議和過一次,所以這次兩國使團一見面,嘿!竟還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連介紹都免了,大夥坐下直接談吧!
可議和這玩意兒,無非是想把本應在戰場上得到的東西通過談判得到,雖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卻是背後的實力,你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照樣得不到。現在江北除了這個風雨飄搖中的泰興城,幾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說這“和”該怎麼個議法?
南夏議和使高吉的壓力很大!臨來時皇帝已有過密旨:但教土地不失,歲幣不妨多給,就使增至百萬,亦在所不惜。這話說白了就是:只要別割地,賠多少錢咱都不在乎!可問題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賠錢,還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劃給他!雙方目標差太遠了,這沒法談啊!
高吉爲難得直搓手,哎呀呀,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沒辦法,只能先把情況回奏朝廷吧。等了半個月,朝中回信來說可把豫州並以北之地劃給北漠,但泰興之地決不能丟。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轉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辯論,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長了張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與南夏劃江而治。高吉無奈,只得再奏朝廷。
這朝中書信一來一往間便佔了許多時日,諸將只知朝中在和韃子議和,卻不知議和進行到何等地步。阿麥隨同衛興在泰興城守府住着,倒是少有的清閒,每日裡在院中練練武健健身,偶爾也同其他將領在泰興城轉上一轉。江北軍中諸將皆聞阿麥屢建奇功,挽救江北軍於危難之中,現如今又見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發敬重起來。
因南夏自詡禮儀之邦,認爲外使到此理應以禮相待,便對那北漠使團及護衛將領多加禮敬。可江北軍與北漠交戰已久,軍中諸人對韃子有更多憤恨,每在泰興城內見到韃子任意而行難免氣憤,一時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衛興雖嚴令遏制着,城中卻依舊時常發生兩軍將領鬥毆事件。
衛興幾次欲殺人立威,多虧阿麥在旁苦言勸阻才保住那幾名將領性命。阿麥勸衛興道:“大將軍半路接掌江北軍,軍中將領本就重唐將軍多過大將軍,大將軍不想如何收攏人心,反而要去做這惡人。死他一人不足爲惜,但大將軍若是因此傷了人心,以後如何領軍?”
衛興聽得阿麥說得如此坦誠,不覺一時有些愣怔,心中怒氣也消了大半,只將那些將領打了幾十軍棍了事。自此以後對阿麥卻是更爲倚重,漸做自己心腹看待。
進入六月,天氣越發地熱了起來,阿麥更少出門,每日裡只憋在房中看書,就連唐紹義相邀也很少去了。這一日,阿麥正在躺椅上看書,張士強從外面大步進來,未說話先灌了一碗涼水,這才小聲說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麥猛地從躺椅上坐起身來,說道:“拿來!”
張士強忙從懷中小心地掏出封信來遞給阿麥。信未封口,阿麥將信紙展開一看,不過就八個字:非兵不強,非商不富。阿麥一時無語,心中只罵徐靜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軍易如反掌,可讓她現在上哪兒去尋商易之!
阿麥低聲將徐靜罵了幾遍,擡頭看張士強正一臉緊張地看着自己,不禁笑笑,將信紙交與他去燒掉。張士強將信紙小心燒掉,回身看向阿麥,低聲問道:“大人,怎麼辦?”
阿麥也在想怎麼辦?她沉吟片刻,突然擡頭對張士強說道:“二蛋,這次怕是要你親自跑一趟盛都了。”
張士強微微怔了怔,卻也不問爲何,只問道:“什麼時候走?”
阿麥道:“先等一等,待我想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誰知沒等阿麥想出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讓張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從盛都來了泰興。阿麥從衛興那裡得知消息時,不禁有些驚愕,讓一最強硬的主戰派來議和,這“和”還能議嗎?不過,不管這“和”怎麼議,只說商易之會在這個時候來泰興,阿麥就已經是又驚又喜,心中更是暗罵徐靜老匹夫果然有些門道。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興,接替高吉與北漠進行和談事宜。高吉那叫一個驚喜萬分,與商易之交接完畢,當場就打包袱回京述職了。
是夜,泰興城守萬良在泰興城內最好的酒樓置辦酒宴爲商易之洗塵,邀衛興等一衆將領出席作陪。
因是私宴,商易之並未穿官服,只頭戴束髮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間繫一條鏤金玉帶,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動風流。阿麥已見過他這個模樣,尚不覺如何,可唐紹義等江北軍中諸將卻只記得那個俊顏冷麪一身戎裝的商元帥,現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風騷模樣,一時都有些愣,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阿麥,暗中比了一比,發覺商易之竟然比軍中有名的小白臉阿麥還要白了兩分。
商易之和衛興寒暄了幾句,轉頭看向諸將,輕笑道:“諸位,別來無恙。”
諸將這纔回過神來,齊齊向商易之見禮。待衆人見禮完畢,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這纔開始。泰興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華自然不比別處,雖被困了兩年,可城中美酒佳餚依舊不缺,讓這些從烏蘭山出來的江北軍諸將大開了眼界。
城守萬良更是聽聞商易之風流名聲,特意召了歌姬作陪,不僅商易之、衛興等人有美奉酒,就連阿麥等江北軍將領每人身邊也各勻了一個。
阿麥因暫領原江北軍右副將軍李澤之職,與唐紹義同坐一席,見他正襟危坐的模樣不禁暗笑,借飲酒之時低聲說道:“大哥,這是私宴,你且放輕鬆些。”
唐紹義聞言微微點頭,可身形卻不動分毫。阿麥見此無奈地笑笑,不再多說,只同衆人一同飲酒作樂。
酒至半酣,大夥已不像最初那樣拘束,更是有人開始同身旁的歌姬調笑起來。在唐紹義與阿麥這一席侍奉的歌姬見他兩個皆是年輕俊朗的男子,言行舉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麥只淡淡一笑不予理會,可旁邊唐紹義卻是又羞又窘。
那歌姬佯裝敬酒又向唐紹義身上依偎過來,唬得唐紹義急忙向一旁閃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麥身上。阿麥手中執酒正側耳傾聽商易之與衛興談話,被唐紹義這一撞險些打翻了酒杯,不禁轉頭頗爲詫異地看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卻會錯了阿麥的意,只當阿麥是瞧他不起,頓時覺得羞愧無比,惱怒之下竟然將那歌姬一把推開,猛地從席上站起身來。
衆人見唐紹義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齊齊地看向他。萬良掃一眼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動聲色地問道:“唐將軍可是有什麼不滿意之處?”
唐紹義臉上漲得通紅,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旁邊阿麥伸手將唐紹義拉坐在席上,對萬良笑道:“萬大人不知道,唐將軍的臉雖黑,皮卻最薄,平日裡被大姑娘多瞅上兩眼都臊得不敢擡臉的人,今兒竟有美人要往他懷裡坐,他一時如何消受得了?估摸着本是要去摟美人的,結果一激動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從席上躥起來了。”
阿麥說得詼諧,再配上唐紹義那一張大紅臉,衆人一愣,齊聲大笑起來。
唐紹義還渾身不自在着,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實實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絲毫挑逗,可唐紹義腦中卻總是不受控制地回味着剛纔撞到阿麥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覺得臉上發燙,一張黑臉竟是越來越紅。
商易之將唐紹義的窘態看入眼中,輕輕地笑了笑,轉頭和萬良低聲說了句什麼,萬良稍一愣怔,很是驚訝地看了唐紹義兩眼。
阿麥知商易之和萬良說的話定然是和唐紹義有關,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兩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視線碰了個正着,阿麥迎着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卻是微怔了下,然後不露痕跡地移開了視線。
待到晚宴結束,萬良與衛興兩人親送商易之回去,其餘諸將自回城守府。阿麥上馬之後,和唐紹義、林敏慎並轡而行。唐紹義還不敢與阿麥講話,只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禁探過頭去細看了兩眼,忽地笑道:“唐將軍,你臉怎麼還這樣紅?”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衆人望向唐紹義,唐紹義見阿麥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有些慌亂,忙解釋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頭。”
唐紹義雖然官職比衆人高些,可向來待人寬厚,再加上軍中漢子本就比別人直爽,所以大夥對他也不怎麼忌口,聽他如此解釋便有人出聲調笑道:“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衆人聞言不禁想起唐紹義在席上的窘態來,又是一陣鬨笑。唐紹義小心地瞥向阿麥,見她也跟着衆人樂呵呵地笑着,心中非但不惱反而覺得有絲甜蜜,竟也跟着嘿嘿傻笑起來。林敏慎見狀,挑了挑脣角,湊近唐紹義低聲笑道:“唐兄,你不會還未享過美人恩吧?小弟帶你去開開葷,如何?”
唐紹義聽了一愣,隨即冷下臉來說道:“林參軍,請自重!”
林敏慎聽了倒不惱,只狀若隨意地掃了阿麥一眼,輕輕一哂,轉頭自去和旁邊的人說話。
衆人又行得一陣,路過城中另一家繁華酒樓門前,恰逢幾個北漠侍衛打扮的人從裡面出來,阿麥看了幾眼,低聲說道:“我好好一個泰興城,竟任由韃子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當真可恨!”她身旁一個偏將本就看韃子不過,聞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頭衝着酒樓門口啐了一口,高聲罵道,“真他孃的晦氣,走路都遇到野鬼!”
此言一出,那幾個北漠侍衛憤然回身怒視阿麥等人,手握彎刀就要亮刃,阿麥這邊諸將也不示弱,紛紛拔劍相對。正劍拔弩張間,酒樓內又走出個穿北漠服裝的青年公子來,見此情形溫聲問道:“怎麼了?”
他身前一名侍衛忙轉回身恭敬地答道:“公子,這些南人在找碴。”
那青年公子聞言擡頭向馬上看過來,視線落到阿麥身上時明顯僵滯了一下,片刻後才又繼續向下看去。可就只這稍稍一停,阿麥身旁的唐紹義與林敏慎已有察覺,均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麥,只見她面色平靜地坐於馬上,並無異色。再回頭看那青年公子,他也已收回視線。
青年公子微垂目光,淡淡對那北漠侍衛道:“走吧。”
聽他如此說,那幾個北漠侍衛雖面有不甘,卻也都極聽話地收起刀來。有侍衛已替那青年公子牽過馬來,青年公子轉身上馬,帶着幾名侍衛與阿麥等人錯身而過。衆人見他們就這樣走了,一時都有些愣怔,更是有名江北軍將領奇道:“哎?韃子今兒這是怎麼了?還想着和他們再打一架呢,他們竟然了!”
其餘幾人也跟着笑罵起來,唐紹義卻訓道:“莫要再生事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大將軍訓斥!”
衆人知衛興一直嚴令禁止軍中諸人與韃子打架鬥毆,幾次欲殺人立威,還是多虧了阿麥才保得那幾人性命,現聽唐紹義如此說便都收斂不少,可偏有那莽漢叫嚷道:“訓斥就訓斥,大不了再挨他幾十軍棍!衛大將軍是從盛都來的,怎知咱們江北軍與韃子的血海深仇,他能去和韃子稱兄道弟,咱可不能!”
林敏慎突然笑道:“你這老莫,整日裡惹是生非,你若再闖禍,還得麥將軍去給你擦屁股,小心麥將軍惱你!”
老莫聽了摸着腦袋嘿嘿乾笑兩聲,不好意思地看向阿麥。
阿麥一直沉默,聽了這話也只微微笑了笑,並未答言。
衆人回到城守府已是夜半時分,有兵士上來牽了馬自去照料,衆人也各自散去歇息。阿麥辭了唐紹義等人,獨自向自己住所走去,直待走到無人處才突然用手扶住了牆壁,身體更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陳起,陳起,想不到他竟會出現在這裡!阿麥連着深吸幾口氣,纔將情緒平靜下來,一時顧不上許多,只快步向自己的住處走去。張士強依舊在給她守門,見她面色蒼白不禁有些奇怪,問道:“大人,出什麼事了?”
阿麥搖搖頭,在椅子上坐下,靜默了好半天才擡頭問張士強道:“可是都查清了?”
張士強點頭,將準備好的東西一起拿給阿麥,有些遲疑地問道:“大人,這樣行嗎?不如白天再去。”
阿麥翻看着張士強給她準備好的衣服鞋帽,說道:“白天人多眼雜,我若去了必定會讓衛興知道。”
張士強仍是有些猶豫,“可若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阿麥想了想,答道:“先顧不上那麼多了,隨機應變吧。”
見阿麥堅持,張士強也是無奈,只得將城守府內的各條路線及侍衛巡邏的路線及規律都一一講了,生怕阿麥記不清楚,忍不住又要重複一遍。阿麥卻是笑了,說道:“你只要沒記錯,我便記錯不了,不用再說了。”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帶上門出去,在門外等了片刻。阿麥換了一身灰衣小帽的僕人衣裝出來,邊往外走邊對他低聲交代道:“你先回屋去睡下,有人敲門也不要開,只說我睡死了,有事明天再說。”
張士強點頭,直待阿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這才輕輕地關上了院門。
城守府守衛雖嚴,可阿麥在這府中已住了有些時日,知道侍衛巡邏的路線規律,一路上有驚無險,很順當地爬出了城守府的院牆。
一出城守府,阿麥的速度便又快了許多,不多時便已來到商易之的住所之外。
商易之這次是以議和使的身份來泰興的,本該住在萬良的城守府,只是人家長公主在泰興自有府邸,再加上衛興等江北軍諸將都住在城守府內,商易之爲了避嫌,便住到了自家的宅子上。
阿麥琢磨了一下,還是放棄了再次爬牆的想法,老老實實地在後門外求見貴順。大半夜的,在人家後門求見遠在盛都的大管家,這個事情怎麼看都有些怪異,可偏生那門人卻絲毫不覺驚訝,連問都不問一句,垂首將阿麥引進後門,然後直接將阿麥領到了商易之面前。
商易之已是換下了蟒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綢衫,有些懶散地倚在羅漢牀上看着書。
阿麥鄭重地行下軍禮去,恭聲叫道:“元帥。”
商易之放下手中的書卷擡頭,停了片刻這才輕聲道:“起來坐吧。”
他雖說起來坐吧,不過阿麥哪裡敢坐,只起身老實地在一邊站了。
不等商易之開口,阿麥便將這一年來江北軍中的各項軍務都細細地彙報起來。阿麥這裡彙報尚未做完,商易之突然問道:“阿麥,你找我就是要說這些事情?”
阿麥一僵,她找他還真不是要說這些事情,而且這些事情怕是不用她說商易之也早就知曉。只是,在說大事之前總得先說點小事鋪墊一下才好。
阿麥正不知如何回答,商易之卻輕輕笑了笑,誇獎她道:“你做得很好。”
阿麥是真不習慣商易之這樣和顏悅色地和自己說話,這樣風流瀟灑的小侯爺哪裡比得上烏蘭山中的那位冷麪元帥看着順眼。
阿麥想了一想,乾脆擡頭直視商易之,問道:“朝中真要和韃子議和?”
商易之默默看了阿麥片刻,漸漸斂了臉上的笑容,點頭道:“不錯。”
“那怎麼行!”阿麥卻是有些急了,說道,“現在議和,我們以前所做的豈不都成了笑話?即便要議和,也得等我們將韃子打出靖陽關才能議啊!”
商易之卻很平靜,待阿麥說完,才淡淡說道:“朝中情形想必你也聽說了,實在無力兩線作戰,唯有以議和拖住韃子,以求喘息之機。”
阿麥急道:“韃子又不傻,怎麼會不知道!元帥!您不是……”
“我早已不是江北軍元帥!”商易之忽地冷聲打斷阿麥的話,說道,“我現在是南夏議和使、永昌侯商易之。”
阿麥一時有些愣怔,呆呆看了商易之半晌,才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垂下頭去,輕聲問道:“江北軍會如何?”
“南撤過江,調往雲西平叛。”商易之答道。
阿麥猛然擡頭,眼中全是震驚,“難道真要將整個江北劃給韃子?”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不然韃子佔據各方優勢怎會同意議和?不是這樣,又怎會讓我來做這個議和使?落個千古罵名的事情自然要找個外姓人來做。”
從此之後,人們記住的再不是那個北擊韃子的江北軍元帥商易之,而是簽訂了喪權辱國之約的賣國賊商易之。用千古罵名來換齊景的放心,用半壁江山來搏他的一次反擊……從此之後,盛都再無人忌他疑他了!
阿麥仍驚愕地看着商易之,商易之轉過臉避開阿麥的視線,片刻後再回過頭來時,眼神已平靜如昔。阿麥無話,商易之卻笑了,只說道:“阿麥,你還有許多事情不懂。”
阿麥正欲繼續裝傻,商易之又說道:“若要與人交心,須得將己心先全盤托出。你如此行事,怎能換來別人之心?”
阿麥遲疑片刻,終於雙膝跪倒向商易之俯下身去,沉聲道:“阿麥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元帥打下這半壁江山!”
商易之久久沒有迴音,阿麥額頭也冒出汗來,正等得心焦間,便聽商易之緩緩問道:“誰?”
阿麥斷然道:“麥穗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元帥打下這半壁江山!”
商易之步步緊逼,“麥穗是誰?元帥又是誰?”
阿麥牙關咬得已近僵硬,這才緩緩鬆開,將聲調放緩答道:“靖國公韓懷成之女麥穗,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我主上商易之打下這半壁江山!”
話音消失在空氣之中,隨之而來的依舊是壓迫人心的寂靜。阿麥跪在地上,安靜地等待着商易之的回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商易之輕聲說道:“阿麥,你擡頭。”
阿麥依言擡頭,默默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的目光在阿麥臉上巡視良久,終於落到了阿麥眼上。
“我叫齊渙。”商易之突然道。
阿麥不禁愕然。
商易之盯着阿麥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說道:“武帝太子齊顯之子,齊渙。”
這句話震得阿麥腦中有一瞬的空白,只愣愣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嘴角輕輕揚起三分笑意,緩緩說道:“阿麥,你且記住,我既能成你,便也能敗你。”
商易之語調輕柔,卻聽得阿麥周身泛出絲絲寒意來,阿麥心中一凜,重又垂下頭去,小心說道:“阿麥記住了。”
從商府後門出來,阿麥在小巷中獨自站了許久才輕輕地吐出一口長氣來。夜空之中月朗星稀,月光將她的影子打在牆上,在牆角處折了個角。阿麥自嘲地笑笑,彎腰輕輕地拍打膝蓋上的塵土,拍了半天不見灰塵揚起,阿麥卻仍執拗地拍着,直到膝蓋已被自己拍得發麻,漸漸取代了青石磚上的寒意,這才停下手來。
旁邊街道上更夫打出一快三慢的咚咚聲,阿麥不敢再耽誤,避開更夫疾步向城守府走去。待回到城守府牆外,又尋了出來之處翻進城守府內,小心避開巡夜的侍衛,重又摸回到自己小院。直到輕輕地關上院門,阿麥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來,轉過身欲擡腳回房,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只直直地站着不動。
院牆的暗影處,林敏慎見阿麥如此乖覺,卻是輕輕地笑了,將抵在阿麥身前的劍尖向後收了半寸,低聲笑道:“麥將軍果然是個極識時務之人。”
阿麥沉默一下,突然問道:“你將我房中侍衛怎樣了?”
林敏慎笑着反問道:“若是已殺了,你能如何?”
阿麥擡眼看向林敏慎,淡淡答道:“殺你。”
林敏慎聞言稍怔,過了片刻忽地笑了,說道:“阿麥,我真是喜歡你的性子,待這裡事畢,你同我走可好?”
阿麥冷漠地看着他不語,林敏慎自己都覺得無趣起來,便收了臉上笑意,說道:“麥將軍,深夜去哪裡了?”
阿麥不答,卻是問道:“林參軍的戲不打算繼續扮下去了?還是說你現在便沉不住氣了?”
林敏慎將劍尖緩緩擡高至阿麥的喉間,冷冷問道:“你真不怕死?”
阿麥輕輕一哂,答道:“怎麼會不怕?只是……認定你沒理由殺我。”
林敏慎搖搖頭,道:“若是你今夜沒有出去,我也許會留你一命,可你去了,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
阿麥心中一動,早在盛都時她便猜測林相併非如外界傳聞的那般與商家水火不容,現聽林敏慎如此說,心中更加篤定,於是便故意試探道:“你若殺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他?”林敏慎停了一停,又說道,“阿麥,你的確很聰慧,但是你卻不懂我林家和他的關係,我林家在他身上押得太多,容不得有半點閃失。現在除了你,他不會因你而對林家怎樣,但若是晚了,卻怕是要有變數了。”
阿麥想了想,說道:“我卻仍是不懂,你們爲何要非殺我不可?”
林敏慎看向阿麥,見她面上不似在作僞,皺眉問道:“你果真不知道原因?”
阿麥笑道:“既然我們同保一人,應是算作同僚纔對,我與你林家並無糾葛,怎的就礙了你們的眼?”
林敏慎默默看阿麥片刻,忽地嘆了口氣,答道:“他若事成,則柔當爲他皇后。”
阿麥聽他說出則柔名字,不禁也憶起翠山之上那個溫柔嫺雅的女子,當下便說道:“則柔小姐當得起。”
此言一出,林敏慎卻是一愣。
阿麥聰慧,又怎麼會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說道:“若是爲了這個,你們實不用殺我,阿麥只是阿麥,麥田之中粗長之物,和則柔小姐大不相同。阿麥志不在此,否則也不會重返江北了。”
林敏慎聽得心意稍動,手上的劍卻未放鬆。
阿麥伸出兩指夾住劍尖,緩緩移開自己喉間,口中卻問道:“此次泰興議和是林相之意?”
林敏慎心中更覺意外,不由問道:“此話怎講?”
阿麥笑道:“若要議和,必要消減江北軍纔可,這等叛國之事自然要最信任之人來做,於是便有了草包一般的林公子從軍一場戲,然後便是衛興大敗,江北軍兩年經營毀於一旦。”
林敏慎卻道:“此言差矣,若是江北軍勢盛,北漠懼之,豈不是更利於議和?”
阿麥反問道:“若是江北軍勢盛,朝中主戰派大臣又怎會甘願議和?只有江北軍大敗,斷了他們的念想,這才能促成議和之事。”
林敏慎笑了,低聲說道:“阿麥,你果真聰明,不過有一點你卻是猜錯了,議和卻不是家父之意,而是……長公主之意。”
阿麥聞言身體一僵,林敏慎看出,又低聲問道:“你可是在想,這樣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呢?”
阿麥被林敏慎猜中心思,卻不願承認,只冷冷答道:“錯了,我只是在想,用幾萬將士的性命換這個喪權辱國的議和,長公主的腦子被豬啃過嗎?”
林敏慎聽得臉色一黯,過了片刻說道:“阿麥,你不曾爭過那個位子,所以,你不懂。江北軍大將軍雖換作了衛興,可皇上卻忌憚他在江北軍中的威望,所以,江北軍一日不除,皇上對他的戒心都不會除。”
阿麥冷笑不語。
林敏慎又看阿麥兩眼,低聲說道:“其實我極欣賞你的才情,實不忍心殺你,你若答應就此離去,再不見他一面,我便放你走。”
阿麥嗤笑一聲,說道:“我這人是出了名的言而無信,你倒是也敢信我。”
林敏慎不語,只默默地看着阿麥。
阿麥與他對視片刻,突然彎脣譏誚一笑,對身前的劍尖視而不見,擡腳直接進屋。林敏慎稍怔,隨即也笑了,提着劍趕了上去,在後追問道:“你怎知我不會殺你?”
阿麥冷哼一聲,答道:“要殺早便殺了,哪兒來這麼多廢話與我說!”她在屋中四處找尋張士強,林敏慎見她已翻到牀帳處,出言提醒,“在牀下。”阿麥一怔,立即蹲下身往牀下看去,果見黑暗之中模糊有個人形,忙伸手去拉。
林敏慎跟在她身後,又追問道:“若是我這人心善,不願你做個糊塗鬼呢?”
阿麥費力地將捆得糉子一般的張士強從牀下拉出,口中沒好氣地說道:“既是都做了鬼,糊不糊塗又有何用!”
張士強神志尚清,苦於嘴裡被塞了個嚴實,半點聲響也無法發出,只瞪大了雙目怒視林敏慎。林敏慎卻是笑笑,說道:“你莫要瞪我,我沒將你敲昏過去,已是看在你家將軍面上手下留情了。”
阿麥見張士強身上繩索捆得結實,乾脆拔刀將他身上繩索一刀割斷。張士強掙出雙手來,一把將自己口中布團拽下,怒聲道:“他使計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