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自阿麥走後,張士強哪裡敢睡,只黑着燈守在屋中等候,誰知過了沒一會兒便來了人。因阿麥走時爲圖方便特意囑咐他別關院門,林敏慎進來得便也順當,直接推院門而入來拍房門。張士強記得阿麥交代,只推說阿麥飲酒醉了睡下了,不管什麼事都等明日再說。那房外林敏慎也不糾纏,只關切地問了幾句便走。張士強心中剛定,忽聽得林敏慎在院中急聲叫道:“麥將軍!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身的血?”
張士強一個沒沉住氣,就打開了房門,等再想關時已來不及。
林敏慎聽張士強怒斥他,臉上笑得更是得意,只搖頭晃腦地說道:“兵不厭詐,此招可是從你家將軍身上現學現賣的。”
阿麥不理會他二人之間的口舌之爭,只冷了臉,問林敏慎道:“林參軍深夜造訪,舞刀弄劍的,難道就是爲了和我一個侍衛磨嘴皮來的?”
林敏慎笑道:“不如此,你怎會與我說這許多的話?”
阿麥氣得無語,乾脆也不理他,見外面天色漸亮,回身吩咐張士強出去打水清洗。林敏慎等張士強出去,這才又肅了容說道:“阿麥,我只要你一個承諾,他日不管怎樣,你都不會留在他身旁。”
阿麥想了一想,心中突然通透,回身看林敏慎,問道:“你今夜前來嚇我,是背了林相私自來的吧?”
林敏慎聽阿麥突然問起這個,稍覺有些意外,問道:“你如何得知?”
阿麥笑了一笑,諷道:“堂堂林相,狐狸山上下來的精怪,怎會不知現在殺了我只會給林家埋下禍根,又怎會向我要這樣一個小兒女般承諾,怕也是年少多情的林公子纔會有這般閒心。”
阿麥將林相比作狐狸精,也是順便佔些嘴頭上的便宜。那林敏慎聽了倒也不惱,只是大方承認道:“則柔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乖巧懂事,她爲此事已付出太多,我絕不能看她傷情。”
阿麥笑了一笑,玩笑道:“你們兄妹倒是情深,只不過他日他若是真能登上那個位子,你妹子怕是還要面對三千佳麗,難道你這個當哥哥的要一個個殺過去?”
林敏慎卻是不笑,正經說道:“你與她們自不相同。”
阿麥嗤笑一聲,故意問道:“我能有何不同?也貪富貴也貪生怕死,若他真成了九五至尊,用權勢迫我,我能怎樣?”
林敏慎靜靜看阿麥半晌,認真答道:“他不會迫你,你也不會容他所迫!”
此言一出,阿麥也沉默下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兩人正默然相對,外面張士強已端了清水急匆匆回來,很不放心地看林敏慎兩眼,叫阿麥道:“大人,水打回來了。”
阿麥點頭,思量一下,轉頭答林敏慎道:“我現已心有所屬,日後也不會奪他人之夫,這樣應你,可算滿意?”
林敏慎爽朗地笑了,說道:“滿意滿意,自是滿意了。”
阿麥折騰了足足一夜,身上已是被汗水浸得又黏又溼,實不願意再與林敏慎周旋下去,當下只道:“那林參軍就請回吧,再晚一會兒便要天亮了,被人見到卻是不好。”
林敏慎知阿麥着急換衣擦洗,又從阿麥這裡得了承諾,心中滿意,便也不再討她反感,起身向外走。無意間瞧到張士強對他仍是怒目而視,又故意在門口停下身來,低笑着問阿麥道:“不知麥將軍心屬何人?”
阿麥此時恨不得一腳將這討人嫌的林敏慎一腳踹了出去,又懼他武力不敢,便隨口胡謅道:“自是林參軍了,林參軍風流年少貌美多情,一身香氣迎風飄百里,只翠山一面,麥某便已傾倒了。”
林敏慎如何不知阿麥故意諷刺他,也不揭破,只故作驚愕狀,失聲叫道:“那可不行,林某已是答應自家娘子,無論外面如何拈花惹草香飄百里,家中卻只許娶她一個,怕是要辜負麥將軍深情了。”
見他如此模樣,一旁張士強心中更氣,只恨不得一盆水潑過去解恨。阿麥卻應道:“既然如此,林參軍從此以後可要離麥某遠些,最好莫要再入麥某視線,否則徒惹麥某傷心。”說完,不等林敏慎再說,直接將他推到房外,順手關了房門。
阿麥回身,見張士強仍滿面怒色地站着,衝她說道:“這廝欺人太甚,大人太過便宜了他!”
阿麥笑笑,尚未答言,又聽得林敏慎在外輕拍房門,低聲笑道:“對了,麥將軍,有件事還忘了告訴你知道,昨夜我過來時還曾見唐將軍在你院門外坐過一會兒,看情形像是心中有些爲難事,白日裡怕是還要過來尋麥將軍商量的。”
阿麥聞言一僵,屋外林敏慎輕笑兩聲,已是遠去。
待到早飯完畢,唐紹義果真尋了過來,卻是邀阿麥一同出去購置物品。因林敏慎說唐紹義昨夜曾在她院外坐了一會兒,阿麥心中難免有些猜疑,便笑道:“大哥要添置些什麼物品?怎的還需要自己親自去?”
唐紹義抿了抿脣,卻是不肯細說,只是說道:“聽聞今日是泰興西市大集,萬物俱全,我也想去轉轉看看,你如若無事,便陪我走這一趟吧。”
唐紹義話已至此,阿麥也不好再推託,只得與張士強交代兩句,同唐紹義一同出了城守府往西市而去。
泰興城與盛都不同,實行的乃是坊市制度,其中西市最爲繁榮,又稱“金市”,其內商賈雲集,店鋪林立,物品琳琅滿目。又因泰興原本爲北方水陸交通樞紐,各地行商均有,販來四方珍奇於此出售,因此在泰興城被圍之前,泰興西市可算得是江北第一大市。後來泰興城被北漠軍圍困,城內物資皆被軍管,市內商鋪因此也蕭條了許多,但自從兩國五月議和開始,泰興城外雖然還駐着北漠大軍,可城門卻是大開了,於是這西市便又重新繁榮起來。
今日逢五,正是西市大集。阿麥與唐紹義均未帶侍衛,只兩人不急不緩地向西市而來。一路上,唐紹義幾次張嘴欲言,卻都又憋了回去,阿麥看到,生怕他再說出些尷尬之語來,又見西市已在眼前,便先引他開口道:“大哥,你要買些什麼?”
唐紹義心思全不在此,只隨意答道:“久聞泰興西市繁華,想買些東西給家中捎去。”
阿麥想起唐紹義曾說過他是私自離家參軍的,家中仍有雙親盼他光耀門楣,現如今他已是騎郎將,自是早該捎個家信回去的,便淡淡笑道:“早該如此,我既與大哥結義,也該捎些禮品過去略表心意。”
唐紹義見阿麥脣角雖彎着,眼中卻顯傷感,猛地記起阿麥已是父母雙亡孤身一人,生怕再引她傷懷,忙打岔道:“先不說這些,你可有要買的?今兒一併挑了,大哥掏錢。”
阿麥如何不知唐紹義心意,她自己也不願久浸在傷感之中,當下拊掌大笑,“大哥好生大方。既然這樣說,我可要好好訛你一筆,反正朝中剛給咱們江北軍補齊了餉銀,大哥賞賜又多,白白放着也是生不出崽來。”
唐紹義笑笑,只說道:“好,你看中什麼,只管拿就是,大哥付賬。”
兩人說笑着走進西市,果見裡面繁華不比別處,除了衣、燭、餅、藥等日常生活用品外,還有許多胡商開設的珠寶店、貨棧、酒肆等,他二人一時都看花了眼,隨着人羣邊走邊看着,倒也是少有的愜意時光。
唐紹義參軍前是個鄉下小子,參軍後先在小城漢堡供職,後又隨江北軍轉戰各地,卻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集市,一時也不知該給家裡買些什麼回去。只見到了新鮮玩意兒都要問阿麥一句要是不要,阿麥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指揮着唐紹義買東買西,一會兒的工夫兩人便買了許多。給唐父的文房四寶、唐母的錦緞布匹,甚至連唐家小妹的胭脂水粉,阿麥都幫着他挑了出來。
阿麥自從十五歲時開始易裝流浪,後又從軍,一直過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但畢竟是個女子,無論心智如何深沉、性子變化多大,卻究竟壓不住女子的天性。一旦逛街購物,難免會露出些女子的性情來,身後跟着人提物付錢,便恨不得將每家店鋪的東西都買些回去。
兩人一路逛着,不一時轉到珠寶行,唐紹義見着那些閃閃發亮、花樣繁多的首飾頓時傻了眼,又是習慣性地轉頭問阿麥。阿麥低頭凝神細看櫃上的那些首飾,挑了些成色好做工精緻的出來給唐紹義,交代着何種首飾該送與何人。
那店鋪掌櫃在一旁看着,連聲讚歎道:“這位軍爺有眼光,說得也在行。”
唐紹義看向阿麥的眼光中便更多了些佩服與驚歎,阿麥忽地記起現在的身份,便覺得有些不自在,掩飾地用手握拳擋在嘴前輕咳了兩聲,轉過了頭又去看其他的首飾,視線滑到櫃檯角落裡一副耳環上時卻有些移不動了。這耳環不算華貴,用銀絲絞了翠綠的寶石做出花式,只不過貴在精巧。
阿麥記憶中的閘門卻一下子被撞開,往事潮水一般涌了過來……那時還小,也是看上了這樣一款耳墜,好容易央着父親買下來,回家後母親卻不允她穿耳洞。後來被她纏得緊了,也只是答應她說待到她十五歲及笄時便允她穿耳洞。再後來,她終盼到了及笄,卻沒能有機會穿上耳洞,而那對耳墜,也不知遺落在家中的哪個角落裡……
唐紹義那裡付過了銀錢,轉身看阿麥正對着一對耳墜發呆,看了看那耳墜又看阿麥,見她看得專注,只當她相中了,便問道:“這個可是也要買?”
阿麥猛地驚醒過來,連連搖頭,“不,不用,走吧。”
說完,竟連等也不等唐紹義,獨自一人轉身便快步出了店鋪。唐紹義心中奇怪,急忙拎着東西跟了上去,緊走兩步趕到阿麥身側,探頭一瞅看到阿麥眼圈有些發紅,竟似剛剛哭過。唐紹義不覺愣怔,他與阿麥相識已久卻很少見她如此模樣,現見她這副模樣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只傻傻地看着。
阿麥用手捂脣深吸了口氣,把心中傷感強壓了下去,轉頭對唐紹義笑道:“剛纔風大迷了眼,沒事的,大哥。”
唐紹義人雖憨厚,卻是不傻,轉念間已猜到必是那對耳墜的緣故,當下拉住阿麥,沉聲問道:“那對耳墜怎麼了?”
阿麥笑笑,答道:“少時,我……孃親也有過一對相似的,一時看到忽想起來了,大哥莫要笑我。”
唐紹義默默看阿麥片刻,柔聲說道:“傻小子,我能笑你什麼!”
阿麥又是咧嘴想笑,可卻覺得那脣角似有千斤重,總也彎不上去。
唐紹義看她如此模樣,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道:“行了,再去陪我買些成衣,完了,我請你吃酒。”
阿麥卻是奇道:“大哥在軍中,自有軍衣來穿,買什麼成衣?”
唐紹義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輕聲說道:“阿麥,我今日尋你便是要說此事,我想離開江北軍。”
阿麥一怔,隨即笑了笑,低聲問道:“大哥不隨軍渡江?”
唐紹義搖頭,眉宇間一片堅毅之色,答道:“大丈夫怎可忍辱偷生,坐看同胞被異族所戕?朝中既棄江北百姓於不顧,我便也不貪他這點軍功餉銀,乾脆留在江北,召集有志之士共舉義旗,驅除韃子。”
阿麥聽了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是看了看左右,扯近了唐紹義故意問道:“大哥,你不會是想要……反了吧?”
唐紹義驚愕地看阿麥片刻,這才正色訓道:“阿麥,此話以後萬不可再講,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濟世安民,忠君報國,方是男兒所爲。你我既爲國之軍人,更不能生此異心。”
阿麥心中不以爲然,口中卻是應承道:“大哥講的是,阿麥只是隨口一問,大哥怎麼還當真了?”
唐紹義將阿麥看了一看,見她一臉笑嘻嘻的模樣,不好再說什麼。阿麥扯着他繼續往前逛去,唐紹義心中有話一直不知如何開口,待到成衣鋪前,阿麥拉他去挑衣衫,他終忍不住問了出來:“阿麥,你以後有何打算?”
阿麥一笑,隨意答道:“繼續做官啊。”
唐紹義張了張嘴,剩餘的話卻依舊無法出口,在嘴邊猶豫了半天終化作了釋然一笑,人各有志,能同行兩年已是緣分,知足便是。
阿麥瞥唐紹義一眼,卻不再說軍中之事,只拉着唐紹義挑選成衣。閒談之中狀似無意地提到聽聞青州之西有個雲霧山,山上有窩山匪小有名氣,要是能收服了他們,倒是能成爲抗擊韃子的一股力量。唐紹義聽了默然不語,從裡間試衣出來時卻突然說道:“我去試試,沒準兒就能成了。”
阿麥但笑不語,搖頭晃腦地對唐紹義左右上下地打量一番,笑道:“這身不錯,襯得你那臉倒不是那麼黑了。”
唐紹義聽了無語,默默轉身進去裡間換回軍衣。
兩人買完衣衫已到晌午,因唐紹義應了阿麥請吃酒,當下便領了她去尋酒肆,終找到一家乾淨敞亮的。兩人上了二樓,在臨窗一桌坐下,購買的各色物品堆了多半張桌子。阿麥見着這許多東西甚感滿足,唐紹義卻是搖頭,只嘆這麼些東西可怎麼讓人捎回去。
等菜的工夫,一旁唐紹義卻是突地站了起來,說道:“他找的銀錢不對!”
阿麥一怔,回首問道:“誰?”
唐紹義想了想,答道:“就是那家首飾店的掌櫃,他多算了咱們錢的。”
阿麥不禁皺眉,因買的東西多,她當時也未細算,現聽唐紹義說,便從桌上翻找買來的首飾,說道:“我算算該是多少。”
唐紹義卻阻了她,說道:“你不用算了,定是錯了,你且在這裡等着,我去去就回。”說完不等阿麥答言便噔噔地走下樓去,阿麥只得在後面叫道:“別和他客氣,耍點狠的就行。”
唐紹義應了一聲“是”,人卻是已到了樓下。
阿麥便獨自一人在酒肆中等着,唐紹義久不回來,阿麥百無聊賴中臨窗外看,忽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中走來一人,身材頎長,面容英挺,一身窄袖勁裝,更襯得他膀寬腰細,人羣之中甚是扎眼。阿麥微怔,略一思量即從桌邊起身,疾步向樓下走去,剛好在酒肆門前截住了那人。
那人微微一怔,阿麥已是向他伸出手去,說道:“拿來。”
常鈺青默默看阿麥兩眼,卻是轉身而走。阿麥心中奇怪,上前兩步又將常鈺青攔下,說道:“我已守信放你,你將匕首還我。”
常鈺青冷眼看向阿麥,只見她一身南夏軍衣高挑挺拔,面上眉清目朗頗顯英氣,臉頰也比上次見時豐潤不少,顯然這兩個月來過得很是不錯。不知爲何,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惱意,面上卻是笑了,問道:“什麼匕首?你又與我守了什麼信?”
此言一出阿麥不禁怔了怔,隨即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常鈺青輕鬆笑着,反問:“麥將軍,你又是什麼意思?”
阿麥料不到常鈺青竟也會如此無賴,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了,只死死地盯着常鈺青,抿緊了脣,默然不語。
常鈺青也是看她半晌,微微一哂,繞過阿麥便走。阿麥怎能放他就這樣離開,可又怕鬧市之中若是被人識破兩人身份,必會給她惹來極大麻煩,見常鈺青離開,一時也不敢再攔,只不露聲色地在後面跟了上去。直到常鈺青轉入一條僻靜小巷,阿麥這纔敢出聲叫他,卻又不敢喊他名字,只是叫道:“你停下!”
常鈺青自是知道阿麥一直在後面尾隨,聽她叫喊卻不肯停下,腳下的步子卻邁得更疾了些。阿麥見他如此,疾跑兩步跟了上去,急切之下伸手便扣住了常鈺青的肩膀。
常鈺青停下身來,側頭看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彎脣笑了笑,回頭問阿麥道:“你要與我動手?”
阿麥自然知道她不是常鈺青的敵手,可此刻卻也顧不了許多,帶了些怒意說道:“那是我父親遺物,你必須還我!”
常鈺青轉回身來,笑問道:“可是翠山時你用的那把?”
阿麥不知常鈺青爲何如此做戲,鬆開了手,只皺眉看向他。
常鈺青眉梢挑了挑,對阿麥笑道:“我記得你當時曾說過那匕首對你很重要,除非你死了,纔會讓人從你身上拿去。現如今我看麥將軍也好好的,那匕首怎又會讓人拿了去呢?不知麥將軍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阿麥心中其實已是惱怒至極,強壓着怒火問常鈺青道:“你到底想如何?”
常鈺青看阿麥片刻,卻是笑着搖了搖頭,答道:“不想如何,只是想說麥將軍向我要匕首,卻是尋錯人了,我這裡可沒有令尊的什麼遺物匕首。”
阿麥眼中已是能噴出火來,語氣卻愈加冰冷起來,只說道:“我不想與你廢話,你將匕首還我,我放你離開。”
常鈺青臉色也冷了下來,嗤笑一聲問道:“麥穗,你憑什麼講這樣的話?你以爲就憑你的本事,就能留得下我?還是說……”常鈺青停了下來,故意曖昧地湊近阿麥耳邊,低聲諷道,“你以爲只要我說過對你有意,就會一直將你放在心上,不捨傷你?”
話音未落,阿麥已是咬緊了牙抽刀砍向常鈺青。常鈺青側身堪堪避開刀鋒,還不及抽出腰間彎刀,阿麥的刀鋒又至,常鈺青冷哼一聲,索性不再拔刀,只左右躲閃着阿麥劈來的刀鋒。
阿麥這套刀法還是張生所授,講究的便是以身催刀,刀隨身轉,動作疾速多變,正是一路適合連續進攻的刀法。阿麥又是練得極熟的,手中的刀使得更快,刀刀指向常鈺青要害。
常鈺青未曾想到阿麥刀法會如此純熟,他本就失了先機,後又託大不肯拔刀相抗,待到後面躲閃間便也有些兇險起來。等他再想要拔彎刀,阿麥怎會給他機會,一刀將他逼到牆邊,下一刻已是將刀抵在了他的頸邊。
阿麥冷聲喝道:“還我匕首!”
常鈺青低頭默默看那長刀半晌,卻是忽地笑了,擡頭對阿麥說道:“匕首沒在我身上。”
阿麥逼問道:“在哪裡?”
常鈺青笑道:“你那匕首造型很是別緻,崔衍見了喜歡,說是要拿去仿製一把,我便借給他了。”
阿麥怔了一怔,又問道:“崔衍現在哪裡?”
常鈺青爽快答道:“應是還在鐵匠鋪吧,他約了我去取匕首的,沒等到我應是不會離開的。”
阿麥盯着常鈺青沉默不語,心中卻在暗忖他話的真假。
常鈺青看着阿麥的眼睛,見她眼中黑白分明純淨靈動,心中忽地一軟,忍不住說道:“你可是信我?如若你信我,你便先回去,我去將匕首給你取回來送去。”
阿麥冷笑一聲,譏道:“想不到常將軍也會說出這等糊弄小孩子的話來。”
常鈺青輕輕笑了笑,閉目倚向身後的牆壁,淡淡說道:“既然你不肯信,那還是你說怎麼辦吧。”
阿麥心中一時也是爲難,等着常鈺青自己把匕首送回來,她自然是不能放心,可就這樣跟着常鈺青去尋崔衍,若是再被人看到,更是要招惹事端。阿麥沉吟片刻,說道:“你叫崔衍現在就把匕首給我送過來。”
常鈺青睜開眼來,爽快答道:“好!”
阿麥聽他答得如此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起疑,凝目看向常鈺青。常鈺青眼角餘光瞥一眼那仍壓在他脖頸處的刀鋒,又擡眼看阿麥,說道:“你將刀收起來,我不走便是。”
阿麥不語,攥在刀把上的手反而又緊了緊。
常鈺青嗤笑道:“麥穗,我若想走,你只靠一把刀留不住我。”
阿麥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他成名已久,她的這點功夫在他眼裡不過是些花哨樣子,剛纔如果不是欺他大意,估計也是制不住他的。思及此,阿麥利落地收了刀,問常鈺青道:“我叫人給崔衍送信,他在哪家鐵匠鋪等你?”
常鈺青答道:“這裡最好的那家吧,好像是叫什麼嚴記的。”
阿麥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見他不似說謊,口中道了聲“抱歉”,手中長刀一翻將他衣袍一角削下,然後將常鈺青一人留在巷內,自己出巷口找了個在街邊玩耍的幼童,給了幾個大子兒,叫那孩子帶着那片衣角去那鐵匠鋪尋一個脖頸上繫着黑巾的男子,告訴他衣角的主人在此處等他。那孩童見不過跑趟腿便可得這幾個大子,應了一聲極歡快地去了。
阿麥轉身回到巷中,常鈺青仍倚牆默默站着,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頭看過來,問道:“阿麥,你爲何要爲南夏如此賣命?”
阿麥在他身旁站住,微微抿着脣,沉默片刻後答道:“換我所需!”
常鈺青笑了,也不問阿麥到底所需爲何,復又倚牆不語。
那鐵匠鋪離此地不遠,過不一會兒便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向巷中而來,阿麥人極警醒,也不說話,只將刀又輕輕地壓在常鈺青肩上,擡眼看向來人。
來人正是崔衍,雖是一身常服打扮,脖中卻仍繫着一條黑巾,將咽喉處的傷疤完全擋住。他見阿麥在此也是一愣,轉眼又看到阿麥壓在常鈺青肩頸處的長刀,眼中頓顯急色,向常鈺青叫道:“大哥!”
阿麥將刀壓了壓,衝崔衍說道:“匕首呢?”
崔衍臉上顯出一絲不解,張嘴正欲問是什麼匕首,常鈺青卻突然出聲說道:“就是那日在雁山上你見過的那把,你還不還給麥將軍。”
那日雁山之上,崔衍倒是見過常鈺青手中擦拭的那把匕首,不過他是眼看着常鈺青將那匕首丟入山中的,現如今怎麼又會向他來要?崔衍人雖莽直卻是不傻,現聽常鈺青這樣說便隨口應道:“我給她便是。”說着伸手入懷掏出樣東西來迅疾地向阿麥擲了過去,嘴中叫道,“接着!”
那物件帶着呼嘯之聲向阿麥面門而來,阿麥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只一分神間,崔衍猛地欺身向前,手中彎刀隨之揮出。阿麥心中一凜,忙舉刀去迎,兩刀相擊發出噹的一聲脆響,一溜兒火星隨之迸出,阿麥連向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只覺虎口處被震得一陣發麻,手中長刀幾欲攥握不住。
一招之間,崔衍已是將常鈺青從阿麥刀下救出。阿麥也不反擊,只掃一眼崔衍擲過來的匕首,見並非自己那把,當下冷聲問常鈺青道:“我的匕首呢?”
常鈺青垂目不答,崔衍卻嘶啞着嗓子說道:“你當你那是什麼寶貝,別人非得帶着不可?我告訴你,大哥早已將那破鐵扔了!”
阿麥不理崔衍的言語相激,只是豎目看着常鈺青,追問道:“我的匕首呢?”
常鈺青終擡眼看向阿麥,不急不緩地答道:“扔了。”
阿麥面上仍是平靜,手中卻已將刀柄攥得死緊,隱隱都有些抖動起來,寒聲問道:“扔在哪裡?”
常鈺青脣角輕彎,挑上一絲輕慢的笑意,“雁山上。”
阿麥默默盯視常鈺青片刻,眼神寒冷如冰,臉上卻是緩緩露出微笑來。
崔衍在一旁瞧他們兩個竟然相視而笑,不禁一怔,心中更怕常鈺青再受阿麥所惑,忙衝阿麥叫道:“少廢話,納命來吧!”說着手中彎刀一揮,向阿麥直撲過來。
崔衍天生神力,阿麥不敢與他硬抗,手中長刀或挑或削,就是不與他彎刀正面接觸,只靠着靈活的身形左右躲閃,腳下卻不露痕跡地向後退去。這小巷乃是店鋪後的僻靜處所在,人跡雖少卻是回字形走向,兩端均可拐向街口,只要退到人羣熙攘的街上,崔衍便拿她無法。
崔衍見阿麥只守不攻,也猜到幾分她心中打算,哪裡肯就這樣放她離去,手下招式更緊,刀刀帶風,全向阿麥周身要害之處招呼過去,擺明了是想要將阿麥性命留在此處。
阿麥幾次險象環生,心中直道完了,自己一時愚蠢便要喪命於此。眼角餘光又瞥見常鈺青一直默默倚牆而立,心中忽地一動,一邊在崔衍刀風下苦苦支持,一邊向常鈺青喊道:“常鈺青,你若殺我便自己動手,何必要借別人之手!”
常鈺青依舊沒有反應,阿麥仰身避過崔衍一刀,伸刀在他彎刀背上一搭,就勢一壓間,身形急轉,反而退向常鈺青方向。既是要死,乾脆便搏一把絕地逢生!
崔衍本想幾刀解決了阿麥,不料阿麥刀法如此純熟,又加上她身形靈巧,一時竟是拿不下她。又見阿麥避向常鈺青處,崔衍心中更急,乾脆橫刀直揮向阿麥喉間。刀至半路,阿麥那邊已是伸手抓到常鈺青胳膊,扯住他直接擋了上來。
崔衍彎刀一翻,急忙收刀,勢道一時收將不住差點劃到自己身上,張了嘴正欲罵阿麥無恥,忽見身前阿麥神色劇變,身形一晃,連人帶刀竟又向他這裡撞了過來。
崔衍怕阿麥使詐,下意識閃身避開。阿麥身形直撞到另一側牆壁處才停了下來,轉回身一手握刀擋在身前,另一隻手卻摁住了肋下,抿着脣默默看向常鈺青。
常鈺青手中不時何時多了把彎刀,刀刃上猶帶着血,顏色與阿麥指縫間的顏色一般鮮紅。血從阿麥的指縫間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從點暈成了片。
崔衍看看阿麥,又看看常鈺青,一時驚呆了。
常鈺青微垂着眼,視線仍落在那帶着血色的彎刀上,問道:“我便自己動手了,又能如何?”
阿麥的手仍緊緊地摁住肋下的傷口,緊抿着的脣角卻是緩緩鬆開,猶帶着隱隱的顫抖,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此,我們兩不相欠。”
常鈺青微微一震,擡眼看向阿麥,眼中露出錯愕的神色。
阿麥迎向常鈺青的目光,將長刀往身前一橫,沉聲說道:“動手吧。”
常鈺青卻似被定住一般,只動也不動地瞧着阿麥。崔衍見此情形,生怕常鈺青吃虧,在一旁忙說道:“不需我大哥動手,我……”
阿麥冷聲打斷道:“好!”
話音未落,阿麥身形疾動,已連人帶刀向着崔衍捲了過去,刀刀俱爲搏命之式。崔衍不承想她出手這樣快,一時措手不及,只能退後堪堪避過攻勢。又加之阿麥執了死念,對崔衍劈過來的彎刀皆是不迎不擋,只一味進攻,擺明了就算一死也要換他一條胳膊下來,竟迫得崔衍幾次刀至半路又強行收回來自保。如此一來,崔衍出招時便失去了力量上的優勢,居然被阿麥逼得連連後退。
崔衍心中既是惱怒又是急躁,刀式倏地一轉,竟不顧阿麥削過來的刀鋒,揮着彎刀向阿麥頭頂直劈下去……電光石火間,常鈺青的彎刀突然插到兩人之間,替阿麥擋下了劈頭而下的一刀,緊接着刀背一磕,盪開阿麥遞出去的長刀。
崔衍被常鈺青刀勢逼得一連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氣得急聲大叫道:“大哥!”
阿麥卻背倚巷壁咬牙不語,只握緊了手中長刀看向常鈺青。
正僵持間,忽聞巷口有人叫道:“麥將軍在這裡,還和人打起來了!”
巷中三人俱是一愣,齊齊看過去,只見林敏慎揮着手臂邊向內跑邊大聲叫着:“哎呀,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
唐紹義從林敏慎身邊疾掠而過,停到阿麥身旁,並未詢問阿麥傷勢如何,只是不動聲色地將阿麥攔在身後,沉着臉看向常鈺青與崔衍。林敏慎跟在後面趕到,低頭看到地上的血跡,又擡頭看了看阿麥身上,失聲驚叫道:“麥將軍,你受傷了?”
阿麥見林敏慎言行誇張做作,心中不喜,皺了皺眉,低聲問身前的唐紹義道:“殺得了嗎?”
唐紹義不語,只是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林敏慎,阿麥立時明白了唐紹義的意思,現在除卻林敏慎,他們是二對二之勢,但是阿麥本就是武力最弱的那個,又已是有傷在身,若是打起來定然是要吃虧的。能不能殺得了,關鍵就要看林敏慎的態度了。
林敏慎猶未察覺般,仍是義憤填膺地指責崔衍道:“你們也欺人太甚,你我兩國議和之時,貴國竟然要暗殺我國將領,還講不講理了?走!咱們去驛館找你們議和使說道說道去!”
阿麥的目光從林敏慎身上收回來,淡淡說道:“讓他們走吧!”
常鈺青在旁邊一直冷眼看着,聞言勾了勾嘴角,目光在唐紹義與阿麥身上打了個轉回來,轉頭對崔衍說道:“阿衍,走吧!”說完,竟是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崔衍卻心有不甘,可也心知今天是殺不了阿麥了,便狠狠地瞪了阿麥一眼,跟在常鈺青身後追了過去。
直待常鈺青與崔衍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一端,阿麥纔將身體完全地倚靠在牆上,心神稍一鬆懈,肋下的疼痛便立時清晰起來,痛得阿麥深深地吸了口涼氣。
唐紹義急忙回過身,見阿麥雖用手死死摁着傷處,可血卻仍未止住,臉色更是凝重,問道:“傷得如何?”說着就要上前檢查阿麥傷勢,阿麥卻是不露痕跡地避開,用手仍摁住傷處,答道,“只是傷到皮肉,沒事。”
唐紹義不疑有他,將自己身上的軍袍脫了下來幾下撕成寬幅布條,不顧阿麥推辭,幫阿麥將傷處緊緊綁住,這才轉過身在阿麥身前蹲下來,沉聲吩咐道:“上來,我帶你去醫館!”
此時正當伏熱,唐紹義軍袍內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卻已是被汗浸溼了,緊貼在他寬闊而結實的背上,襯得肌理的線條更加分明深刻。阿麥非但沒有趴上去,反而又向後退了兩步,唐紹義詫異地回頭看阿麥。阿麥搖了搖頭,說道:“大哥不用揹我,我自己還能走。”
唐紹義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旁邊的林敏慎突然出聲說道:“麥將軍若是能堅持,還是自己走吧,而且你們也不能就這樣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麥將軍和韃子鬥毆,元帥那裡也不好看。”
唐紹義聞言皺眉,阿麥分明是被常鈺青和崔衍有意所傷,到他這裡卻成了阿麥與人鬥毆致傷,顯然林敏慎是有意混淆此事了。唐紹義正疑惑間,卻又聽阿麥說道:“此事若是讓元帥知道了確實麻煩,我們還是避着人。”
林敏慎上下打量了唐紹義與阿麥兩眼,又接着說道:“我有法子,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便急匆匆出了巷子,只留阿麥與唐紹義二人立在巷中。唐紹義看了眼阿麥的傷處,眉頭又是緊了緊。阿麥怕他問起自己爲何會與常鈺青打了起來,當下便趕緊問道:“大哥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唐紹義面色頗爲不悅,答道:“街上遇到了,他纏着我扯東說西的,若不是他,我還能早一會兒尋到你,你也不會挨這一刀。”
阿麥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唐紹義見她臉色愈加蒼白,傷口處又隱隱透出血色來,心中更是着急,氣道:“這個林敏慎做什麼去了,怎的還不回來?”
阿麥忍着肋下劇痛,答道:“怕是出去給你我買衣衫去了。”
果然,片刻之後林敏慎拎着兩件長袍從外面回來,一件交與唐紹義,一件遞給阿麥,“再穿一層吧,擋一擋身上的血跡。”
阿麥與唐紹義二人均將長袍穿上,唐紹義的那件倒是合適,阿麥身上的卻是頗爲肥大,將阿麥身形遮了個嚴實,似變了個人般。林敏慎卻是十分滿意地點頭,說道:“還好,穿得還算合適。”
阿麥也不反駁,臉上竟也是認同的神色。唐紹義見阿麥與林敏慎二人言行有異,當下心中便有些起疑,面上卻未顯露,只留心注意着他二人的言行。三人向巷外走去,剛到巷口處,阿麥突然記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對唐紹義說道:“大哥,你買的那些東西還在酒樓!”
唐紹義還未答言,林敏慎卻接口道:“哎呀,可別叫人偷了去,唐將軍快些回去看看,我陪着麥將軍去醫館就好。”
唐紹義未理會林敏慎,只是看向阿麥。阿麥臉上閃過一絲愧色,不過仍是說道:“大哥,我的傷不礙事,你去酒樓取了東西先回去,若是元帥尋我,你替我遮掩一下,我去醫館上些藥便回去。”
唐紹義沉默片刻,點頭道:“好,我先回去,你們小心。”
林敏慎待唐紹義身影消失在人羣之中,這才轉頭向阿麥說道:“你這藉口着實拙劣了些!我都替你臉熱了,虧得他還真配合你。”他停了下,忍不住又問道,“他真不知你性別?”
阿麥垂目不語,林敏慎不禁失笑道:“這人心胸謀智俱有,怎的偏生在這事上如此遲鈍!”
阿麥不理林敏慎的玩笑,只是問道:“去哪裡?”
林敏慎笑道:“在你,若是去醫館,我便幫你滅口。若是想去商侯那兒,我就想法讓你人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
阿麥心中一時很是矛盾,商易之可不如唐紹義好說話,知道了此事必然會要追究,可她與常鈺青之間的糾葛又不願他人知道,到時該如何才能遮掩過去?但是就這樣去醫館,如若不將醫館內的人滅口,事後的確可能會留下後患無窮。阿麥思量片刻,還是說道:“還是去商侯那兒吧。”
商易之因主持和北漠議和之事並未在府中,待回來時已是夜間,阿麥肋間的刀傷已是縫合完畢。常鈺青那一刀抹得不淺,雖未傷及內臟,卻是已擦傷了肋骨,稍動一動便覺得疼痛入髓般難忍,阿麥又不願用麻沸散,所以只能生忍着,只熬得渾身冷汗淋漓,竟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又加上她失血過多,臉色更是慘白得駭人。
商易之已從林敏慎處知道了大概,但親眼見到阿麥模樣時還是不由得心驚。他陰沉着臉在一旁坐下,待阿麥緊攥的指節緩緩鬆開,這才冷聲問道:“爲何不肯用麻沸散?”
阿麥沒想到他會先問這個,垂頭沉默了下才輕聲答道:“怕以後腦子不好使了。”
商易之氣極而笑,“你現在腦子就能好使到哪兒去了?”
阿麥傷口處疼痛還十分難忍,連帶着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答道:“疼狠了才能記住,以後不會再錯。”
聽她這樣回答,商易之反而沉默了下來,靜靜看了阿麥片刻,突然說道:“朝中很快便會與韃子簽訂議和協議,你早做準備。”
阿麥一怔,不禁問道:“竟這樣快?”
商易之說道:“雲西戰事吃緊,韃子以渡江相挾,朝中想盡快解決江北之事,以免腹背受敵。”
阿麥想了想,說道:“唐紹義欲離軍而走,無須顧忌,軍中其他人等也都不足爲慮,只是衛興那裡該如何處置?”
商易之口氣雖淡,話語卻是驚人,“殺。”
阿麥不以爲意,又問道:“林敏慎呢?”
商易之淡淡瞥了她一眼,答道:“我將他與你留下,省得你不知什麼時候就做了他人刀下之鬼。”
阿麥聽他話中意有所指,一時不敢接話,只好垂目不語。
商易之卻是輕輕一哂,說道:“阿麥,你終究不是男人,猜不透男人之心,常鈺青那樣的人,再多的私情也抵不過家國二字!”
阿麥心中驚駭無比,一時竟震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應對。阿麥的神情皆落入商易之眼中,惹得商易之心中一陣惱怒,可他卻又不屑在此事上多做糾纏,便說道:“阿麥,我既用你便信你,只是以後不得再做此蠢事!阿麥可無國無家,但江北軍麥穗卻家國兩全!”
阿麥控制着心中情緒,緩緩答道:“阿麥懂了。”
商易之本就是要點到爲止,當下話鋒一轉又問道:“可是想好了要領軍何去?還要再進烏蘭山?”
聽他問到軍事,阿麥心神才穩定下來,沉聲答道:“陳起在泰興西伏了重兵,此時西進必遭伏擊,而且烏蘭山中兵源有限,即便回去了也難有作爲。”
商易之眼中一亮,問道:“那去哪裡?”
“青州!”阿麥答道。
青州,北臨子牙河岸,東倚太行山脈,易守難攻,正是商易之最初的鎮守之地。阿麥又接着說道:“取青州便可入太行,冀州之地皆入囊中,北有燕次山拒敵於關外,東臨大海爲屏障,南向山東,過去之後便是宛江天險。四塞險固,閉關可以自守,出關可以進取。冀州境內又多平原,物產頗豐,足以供養我軍。如此一來,我軍既有相對穩固的後方以供生養,也有能夠憑恃的山川險阻,既成進可攻、退可守之勢,只需從容經營,積累力量,日後拿下江北之地不成問題。”
商易之雖是沉吟不語,眼中卻漸漸放出光彩來。阿麥見此情形,便知他已是被自己說動。商易之低頭思量片刻,擡眼看向阿麥,卻是問道:“你這樣看待?”
阿麥本欲點頭應是,但一對上商易之深不見底的眸子,那到了嘴邊的話便又打了個轉,答道:“是徐先生曾這樣提過。”
商易之默默打量阿麥,目光深遠,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阿麥用手隔衣撫了撫肋下傷處,強烈的痛感刺激得她精神爲之一振,心神頓斂,從容說道:“在烏蘭山中時曾與先生閒談,先生講過當世格局如同棋盤,其中雍州、冀州、雲西與東南爲其四角,豫州、山東、漢中、荊州爲其四邊,中原乃是中央腹地。逐鹿雖在中原,真正能參與逐鹿的羣雄,卻多不起於中原,而趨於四角。就江北之地而言,雍州和冀州二地易於割據,而豫州西臨烏蘭東朝太行,楔子一般楔入雍州與冀州之間,面朝江中平原,正是謀取江北的咽喉之地。我軍若是能先佔據冀州爲根基,然後再圖豫州,舒展其側翼,包卷中原,如此一來,江北之地必得。”
一番話講得商易之激動難抑,忍不住以拳擊掌道:“不錯!桓譚《新論》曰:上者遠其開張,置以會圍,因而成得道之勝。中者則務相絕遮,要以爭便求利,故勝負狐疑,須計數以定。下者則守邊隅,趨作罫,以自生於小地。講的正是這個道理!”
阿麥淺笑不語,商易之情緒雖然激動,但很快便又控制了下去,面上神色復歸平靜,忽又問道:“你和徐靜經常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