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臨宮城·瑞雀宮
已經過了二月二龍擡頭，宮中的宮女們終於能夠脫去灰褐色的冬裝換上嫩綠、翠綠等深淺不一的春裝。
賢妃端着茶碗看着在一邊賭氣的兒子，心裡很不是滋味。怎麼自己的兒子反倒和那白頭髮的女人更親？這才幾天不讓他去翊坤宮就又開始和他的親孃慪氣。
賢妃越想越氣，瞥兒子一眼，“今天先生都教了什麼？”
南宮恪瞅着自家的孃親，不回答反倒說：“母妃你整天就會問我這個。其他的都不關心。”
南宮恪不說這一句倒還好，他這話一出口頓時把賢妃的火激了起來！
“是，你母妃比不上你母后關心你，你也不想想，你又不是人家親生兒子，人家憑什麼對你那麼好？！還不是看你母妃的面子！還不是看你姥爺的面子！自從你生下來，你父皇就從未正眼看過你，你還以爲自己是誰，你……你、你……”
賢妃到底還是閨秀出身，話說到這裡卻還要顧及自己的風度。她氣得發抖，但又實在說不出什麼，最後面目猙獰地怒斥道：“你給我跪下！”
南宮恪還是很敬畏母親的，這會兒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乖乖的跪下。賢妃霍地站起來，奪過一旁太監手裡的拂塵，拿着就要往南宮恪身上打——
“娘娘！娘娘！使不得！孩子還小，什麼事都不懂，您別和他計較！”
一旁的總管太監連忙跪下來抱住賢妃的腿。賢妃聽到那句“什麼事都不懂”火氣才小了一些。
是啊，孩子才六歲，又怎麼能明白太多。那白頭髮的女人只是哄哄他就讓他死心塌地。看來往後還真的不能再讓他和那女人見面了。
就在這時，外面跑來一個小宮女。那小宮女向賢妃行禮道：“娘娘，春蘭姑娘來給您送宮務局新制的簪子來了。”
賢妃冷哼一聲，“還不是皇后挑剩下的破爛。”她頓了頓又冷笑道，“是春蘭來了？我還正要找她呢，她倒親自送上門了。”
賢妃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片刻後又恢復了她一貫的大家閨秀式的優雅。
春蘭領着幾個小宮女送了東西正要離開，賢妃卻突然叫道：“春蘭姑娘留步。”
她說完這句話，殿裡的其他人都自覺地退出去。等人都走光了，賢妃看着春蘭笑了一下，悠悠地端着茶碗喝了一口，這才帶着諷刺道：“姑娘真是好手段！”
“娘娘說的什麼話，奴婢聽不懂。”春蘭依舊從容地笑着。
賢妃將茶碗“咔”一聲擱在桌子上站起來，走到春蘭面前小聲道：“你以爲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那杜淑儀是怎麼瘋的，想必你比我清楚。”
春蘭茫然地看着賢妃，稍後有些驚喜道：“娘娘知道杜淑儀是怎麼瘋的？那爲什麼不上報給我家小姐？”
“小姐？嗬，你家小姐身邊的奴才還真是忠心吶。竟然能想出這麼絕的法子來替她除掉杜淑儀。要不是杜淑儀人小力弱，說不定這會兒連研淑媛也一塊兒除了，你說是不是啊？”
“娘娘您在說什麼？奴婢聽不懂。”
春蘭眉頭輕皺，但心裡卻敲起了小鼓。難不成賢妃知道了什麼？不可能啊，這事情做得那麼隱秘，除了自家小姐那樣精通毒理的人，誰還能看出什麼蛛絲馬跡？
想到這兒，春蘭的心稍稍定了定，微一斂身，“要是賢妃娘娘沒有別的事，奴婢就告辭了。”
“且慢！”賢妃叫住春蘭，“本宮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皇后娘娘讓你做的，但想必事情抖露出去，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會好過。”
聽了這話，春蘭心裡猛地一震！她終於收起笑，聲音中有抑制不住地顫抖，“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賢妃笑得張狂，“不幹什麼。就是想讓你家小姐離本宮的兒子遠些！”
春蘭心中稍安。要只是這樣的話，倒也好說。她正要出口承諾，卻又聽賢妃道：“春蘭，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皇上？”
“嗯？”
春蘭微
怔了下，雖然臉上看不出什麼，但心卻像被人刺了一下。但只是片刻後，春蘭便冷靜下來。
見春蘭不說話，賢妃繞着她緩緩踱起步子，“我就說呢，爲什麼你們四人這麼死心塌地的跟着皇后。原來——”
“不是這樣的！”春蘭憤怒地低吼起來。
賢妃嘲諷道：“不是？那又是怎樣？如你這般聰慧美貌，走到那裡沒男人愛、男人憐，但你爲何寧願做老姑娘也不願出宮嫁人？”
見春蘭不答話，賢妃又道：“春蘭，你要真是喜歡皇上我倒有個辦法。”
賢妃剛說完，春蘭再也忍不住，倏地擡頭盯住賢妃，但眼睛裡反倒如鏡面般平靜。
得逞一笑，賢妃湊近春蘭，與她耳語幾句。春蘭的瞳眸越睜越大，明一下暗一下，時而搖頭，時而點頭。兩個人這般說了將近一盞茶，春蘭才失魂落魄地從瑞雀宮出來。
大臨宮城·翊坤宮
“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盯着眼前這個宮務局的小宮女。不，準確來說，是東海線人。
這個做小宮女打扮的東海線人神色凝重，但聲音卻是字字鏗鏘——
“回娘娘的話，奴婢不敢有絲毫隱瞞。”
“你……下去吧。”
我說完這句話，突然覺得很累，整個人都癱到了軟椅裡。內殿的門被“吱呀”打開，秋菊端着熬好的安胎藥走過來輕聲道：“小姐，喝藥吧。”
“秋菊，我問你件事。”我眼也不睜，“你和春蘭前些天都從太醫院拿了什麼藥材回來？”
秋菊博聞強記，想了片刻便給我報出了一串藥材名。我越是聽到最後，眉頭皺得就越是緊。那些藥中，有一味藥香氣似蘭非蘭，名叫“瀾根”。
瀾根本身並無害，但若與安神香混在一起就會刺激人的神經系統。但瀾根氣味極淡，若非靠近了聞是聞不出來的。另外，我記得研淑媛宮中焚的就是安神香。這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麼關聯？
“秋菊，”我睜開眼，“你替我把貝忠叫來。”
秋菊出去後，我在內殿走了幾圈就聽到貝忠道：“奴才見過娘娘，娘娘金安。”
“起來吧，”我轉過身，“貝忠，你幫我查查，近來翊坤宮裡都有誰去過長福宮。”
我說完就往外走，在翊坤宮大殿外正好碰上冬梅。見她手裡拿着東海專用的白皮摺子，我向她招招手，“冬梅，你等下去問問惠妃那邊進展如何了。”
我說完，剛好看到春蘭從外面回來。我站在翊坤宮前對她笑笑，然後轉身道：“冬梅你去吧，我去看摺子。”
“小姐別太累。”
冬梅說着把摺子交給我。東海的事情我只告訴了冬梅一人。所以這翊坤宮中除了本就出身於東海的貝忠和冬梅外，再沒有誰知道這個情報機構。
雖然春夏秋冬四人均是從小跟在我身邊，但下意識中，我還是最信任冬梅。
回到中殿把今天送來的摺子瀏覽完畢，春蘭端着一杯熱果汁走進來，“小姐怎麼不好好養着，還在看這些。”
我看着春蘭有些憔悴的臉，忽然覺得自己一直都不瞭解她。原來春蘭之所以呆在我的身邊，是因爲喜歡南宮天翔。雖然這個可能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但從別人口中聽到還是……
但這樣一來，我要怎麼去面對她？
把南宮天翔讓出去？就算我死了都不可能。把春蘭嫁出宮去？這個辦法倒還……
“小姐，趁熱喝了吧。我一會兒再給您端些點心過來。”
春蘭打斷我的思路，我端起果汁問道：“春蘭，你想不想出宮？”
春蘭一怔，臉都有些白了。我不忍再說下去，便轉而道：“罷了，隨你吧，我只是覺得虧欠你們。這麼多年你一直照顧我，但我卻不能給你一份幸福。”
春蘭聽了我的話，眼睛有點紅，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我心事重重地端起那果汁，正要喝——
“小姐！”
手中的杯子突然被
搶走，幾乎在同時，春蘭仰頭把那裡面的液體喝得乾乾淨淨！
我一下子傻了，難道那果汁裡——
“小姐，我沒事。”春蘭虛弱地笑着，“我只是有些渴了。”
“你……”
這一瞬間我竟不知該說些什麼，眼睛有些溼潤。最後我終於向春蘭招招手，又拍拍自己的腿，“春蘭，來。”
春蘭柔順地過來，坐到地上，像小時候那樣，把頭枕在我的腿上。我摸着她的頭，聲音有些哽咽，“春蘭，你知道嗎，我一直都拿你們當姐妹看的。原先我就想，等你們幾個長大了，給你們找個好婆家……讓你們……能像個官家小姐一般出嫁。”
說到這裡，我的聲音裡竟是已帶了泣音，“雖然我這樣想，但你們卻都說不願意離開我。於是我就想，隨你們好了。萬一你們真的嫁出去，人家欺負你們可就糟了。既然你們願意跟着我，至少我能照顧你們，不讓你們受欺負。”
“小姐……”
春蘭的嘴脣越來越白，她低呼了一聲。
但我緩緩地摸着她的頭接着說：“是我太粗心，竟然從來都沒有問過你們可否有自己喜歡的人。春蘭，你……真的喜歡皇上嗎？”
問出這句話的同時，我就想，如果春蘭真的回答“是”，那就把她封作宮妃吧。
但不曾想，春蘭擡頭帶着些嘲諷笑了——
“小姐，我一直以爲我最愛的是皇上，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我最愛的……哈哈，小姐，爲什麼您要是個女子呢？連我自己也沒想到啊，我一直都在問自己，不願意離開您真的是因爲皇上嗎？但就在剛剛，我明白了，原來……”
她忽然揪住自己的衣襟，一縷黑血從她脣邊逸出來！
我猛然看到她脣邊的黑血，一下慌了神。那杯果汁，她不是說沒問題嗎？！
我連忙拿起那杯子，仔細看了看裡面殘留的液體，竟沒看出裡面有毒！難道……難道春蘭她提前服用了與果酸混在一起就會產生劇毒的若沙果？！
“小姐，果汁裡沒毒……我，我怎麼可能會對您下毒……看着您自從入宮以來，整日爲那些女人傷心，所以……所以我纔想，把她們……全都除掉，您會不會……開心一些……林、林昭華的死，也是、也是我……咳咳……”
她咳嗽着，黑色的血沫濺在我月白綢的外袍上尤爲顯眼，“小姐，真是可笑啊，直到今天賢妃問我話，我才明白自己。小姐……如果我死了，賢妃……她就，抓不到……把、把柄了……”
她的身子慢慢向地上滑去，我連忙微微側身，吃力彎下腰用手臂阻了她下滑的身子。
“小姐……”她再喚，我的眼淚掉下來，點溼了她眉間一點，“小姐如果你是男子……如果你是……”
“春蘭……春蘭……春蘭！”
看着她帶着三分滿足七分遺憾慢慢地閉上眼。我再也忍不住，哭喊道：“春蘭，爲什麼你不早些和我說，和你比起來，那些女人又算得上什麼？你怎麼這麼……這麼傻？怎麼這麼……傻……”
“小姐……小——”
夏荷從外面奔進來，看到安靜趴在我身上的春蘭時，忽然收住聲音。她站在原地，臉上漸漸染上一層灰白。終於，她帶着顫走過來，剛走到我面前叫卻是一軟。
“小姐……春蘭她……”
我搖着頭，眼淚掉落在春蘭墨染的發間。然後用另一隻手摟住夏荷，但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如果我能早一些發現，如果我能早一些察覺，如果我能……
眸光瞬間變得凌厲如刀，我定定的望向瑞雀宮的方向，似是目光能穿透這層層殿閣到達一般。抓在春蘭肩頭的手指扣緊，上官雲珠，這是你主動來招惹我的！
長久以來我不屑於後宮的勾心鬥角，因爲我從心底把它看作低級伎倆，就像是南宮天翔把迷人的妖精看做牲畜一樣。但我不出手並不代表我沒有！
既然已走到了這一步，上官雲珠你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