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帷幔飄飄,四周圍死寂般的安靜。
“王妃,奴婢伺候您沐浴後,用點膳食再休息吧!”一樣貌清秀的侍女恭謹地站在牀邊,低聲道。
傑克卻只當沒聽到。
藍薇兒沒在,她沒在殿裡,莫非她已經……
不,不會的,她是那麼乖巧可愛,那人即便再惱怒他離島,也不會……也不會殘忍的立時立刻處置藍薇兒。
可要是真如此,他爲何沒在殿中看到人?
呆滯的眸中染上自責,傑克內疚至極,痛恨至極,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是他的自私害了藍薇兒。
夏秋咬了咬脣,不知再說些什麼方能勸慰王妃。今日之前,她還只是修剪花草的小丫頭,卻不成想,半夜裡被總管着人喚醒,傳達殿下的命令,要她即刻到殿下的寢殿伺候王妃起居。
聞言,她自然是極高興的,但她又不由想,王妃身邊不是有藍姐姐在服侍嗎,怎就突然安排她前去伺候?
夏秋是個腦子簡單的,想不通,便也沒再去想。
“出去!”轉身,傑克面朝裡,冷冷道,“我讓你出去沒聽到嗎?”沒有腳步聲離開,她眉頭緊皺,聲音禁不住又冷了兩分。
殿下要她寸步不離地伺候王妃,她不能離開,夏秋心裡想着,隨之恭謹道,“沒有殿下的命令,奴婢不能擅自離開寢殿。”
傑克旋即坐起,瞪向夏秋,“藍薇兒呢?”
“奴婢不知。”
夏秋垂眸回道。
“那你知道什麼?告訴我你都知道什麼?”心知這樣對一個無辜之人發脾氣不對,且有失君子風度,可他就是控制不滿腔怒意,好似唯有如此,才能遮掩住他對藍薇兒的愧疚和歉意。
呵呵!他這是在自欺欺人麼?
傑克嘴角掀起一抹自嘲的笑,身子一歪,重新躺倒在牀上。
晃眼過去兩日,她沒吃一口膳食,也沒喝一口水,更沒下牀,走出寢殿一步。
海晏自那晚將她放到牀上,就沒再出現過,整整兩日,一次都沒有來過。
日出日落,夜幕再度落下,朝暉殿一偏殿中,海晏端坐椅上,凝向一旁的近衛,道,“王妃今日如何了?”
那近衛恭敬地作答,“回殿下,王妃依舊躺在牀上不吃不喝。”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從椅上站起,海晏走至窗前而立。
良久,他走出偏殿。
“奴婢見過殿下。”夏秋聽到內殿門口有腳步聲傳來,忙看了過去,見是海晏走了過來,立時凝神靜氣,恭謹見禮。
海晏點頭,跟着擺擺手,就見她悄然退離而去。
“爲什麼不吃東西?”凝視傑克側臥的背影好一會,他走上前,沉聲問。
他的腳步聲傑克很熟悉,因此,在他一進內殿,還未等夏秋出言見禮時,傑克已然知曉海晏到來。
但即便如此,傑克也沒有轉過身相望,更沒有坐起。
“想見到藍薇兒就不要再使性子。”海晏雙手負於身後,眸光淡然若水,緩聲又道出一句。
傑克聞言,倏地坐起,她看着海晏,出言確認,“我可以見到藍薇兒?”
“嗯。”海晏點頭,眼裡情緒複雜,道,“明天你就可以見到。”
藍薇兒沒事,那丫頭沒有被治罪,這就好,這就好,傑克心裡唸叨着,臉上表情變了幾變,“我現在就要見到藍薇兒。”他現在就要見到美妞,好知曉她究竟好着沒有。
“明曉……”海晏沒有即刻對她的話作答,而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啓脣道,“我不允許再有下次!”他眸色認真,表情異常嚴肅,好似在告訴傑克,一旦再出現離島這樣的事件,後果將會很嚴重,甚至於不是你能擔當得起的。
傑克不傻,自然領會他話中之意。
“我可不想再餓肚子,再露宿荒郊野外。”老大收到信一定會趕來靈月,他就在這等吧,免得一次次離島,又被人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抓回,再者,他可是惜花之人,不能再因自己的私事連累到美妞遭殃。
海晏眸光閃動,似是在想她說的話的真實性,以至於久久沒有言語。
“上膳食,我餓了。”傑克可不管他在想什麼,目光挪轉,落在夏秋身上,“記得全部上葷菜。”下牀,她走到桌前,拿起水杯仰頭就喝。
孃的,兩日沒吃沒喝,差點能要老子的命。不過話說回來,女人絕食這一招,對男人倒蠻管用。
傑克是有意絕食的,她要清楚知道藍薇兒有無出事,才琢磨出這麼一招,逼海晏就範。
而聰明如海晏,又怎會不知她玩這小把戲的目的?但他還是沒能忍住,還是心軟做出了妥協。
“慢點喝。”夏秋領命準備膳食而去,海晏走到一旁的椅上坐下,注視着傑克拿起就沒放下的水杯,脣齒間緩緩溢出一句。
傑克喝下第三杯水,這纔將目光移向他,道,“你是王子,一言九鼎,別讓我鄙視你。”
“將人帶過來吧!”海晏面無表情,啓脣淡淡道出一句。
傑克就聽到殿外有人高應聲“是”,而後是腳步走遠的聲音。
約莫過去一刻多鐘,藍薇兒低着頭從殿外走了進來,“奴婢見過殿下,見過王妃。”在海晏面前站定,她跪下分別向兩位主子行禮。
“起來吧。”海晏掃她一眼,起身往殿外走,“盡好本分,莫再犯錯。”輕淺卻不容置啄之言,自他身後慢慢飄來,藍薇兒一聽這話,立刻面向殿門口,恭謹應聲是。
傑克坐在桌旁,目光怔然地看着藍薇兒,看着這個僅數天沒見,已消瘦得不成樣子的少女。
“藍薇兒……你過來!”她不再用膳,招手喚藍薇兒上前。
藍薇兒應聲是,臻首低垂走到她面前站定,恭謹道,“不知王妃有何吩咐?”
“擡起頭,讓我看看你。”傑克看着眼前的少女,眼裡充滿了內疚。
咬了咬脣,藍薇兒慢慢擡起頭,澄澈的眸中沒有一絲波瀾。
傑克注視着她的眼睛,忽地伸出手,攥住她的雙臂,“這才幾天沒見,你怎就變成了這樣?告訴我,他是不是有降罪於你?”
“殿下沒有。”忍住胳膊上傳來的痛感,藍薇兒低聲回了句。
她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被傑克盡納眼中,“你受刑了?”藍薇兒身子一顫,連忙搖頭。
傑克自然不信,只見她挽起藍薇兒的衣袖,整個人瞬間呆怔。
鞭傷,入目是一道道鞭傷,雖然已結痂,但看着卻尤爲觸目驚心。
“身上也有是不是?”擡起手,她聲音輕顫,想看看藍薇兒衣裙下的肌膚是否完好,卻被藍薇兒後退兩步,跪在地上躲了開。
藍薇兒仰起頭,澄澈的眸中沒有絲毫怨氣,“王妃,殿下真沒有降罪於我,至於我身上的鞭傷是我自個求來的。”醒轉後,得知王妃失蹤,她原想以死謝罪,卻被殿下阻止了住。
殿下沒有罪責她,只是吩咐她好生呆着就是。可是她深知自己犯下的錯有多嚴重,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得到殿下的原諒?
所以,她跪地請求殿下降罪,這一跪就是一天,最後殿下只得命人抽她二十鞭,罰她三天不得進食。
她欣然受之,因爲唯有這樣,心裡才能好受些。
從藍薇兒的眼中,傑克看出她所言非虛,但這個認知,令她卻更爲內疚,痛恨自個。
收回手,她目中內疚與歉然交織,輕語道,“對不起!我不該只顧自己不管你的處境。”起身,扶藍薇兒站起,她又道,“你退下休息吧,等養好身體再到我身邊伺候。”
“謝王妃體恤,奴婢的身子已無大礙。”藍薇兒沒有離開。
傑克嘴角強扯出一抹笑容,擺擺手,道,“去吧,我這有夏秋在,你不用擔心。”
藍薇兒見她雖語氣柔和,但態度卻堅決得很,於是,只好行禮退下休息。
時間如流水,一晃眼就過去兩個多月。說來,傑克每日過得還是相當開心的,因爲海晏這兩個多月來,除過每日和她一起用膳食,旁的時候都沒有在她眼前出現過,就是夜裡安寢,海晏也是一直住在偏殿,沒有再和傑克同牀共枕。
對此,傑克這個沒心沒肺的,可完全沒有多想。
天氣好的時候,她會帶着藍薇兒和夏秋在花海中,在假山怪石之間逍遙晃盪,遇到陰雨天,則坐在殿中拿着本閒書翻看。
嗯,偶爾也會和藍薇兒,夏秋兩個玩紙牌。
紙牌自然是她整出的。
傑克有孕,到目前爲止,尚未對外公開,這是海晏的意思,他想等傑克腹中胎兒坐實,再將這個好消息放出,從而令族人同歡喜。
這可是他的嫡脈,他不允許出現任何閃失。
而雷家,遲遲等不到王宮中傳出話,也看不到明家兩姐妹相鬥,這無疑氣得雷勇這個當家人不輕。
可氣悶歸氣悶,要他真正鬧出什麼事,雷勇還是不敢擅自妄動的,只因明長老的存在,讓他從骨子裡爲之忌憚。
大事是鬧不成,但何時提升雷侍妾爲側妃一事,他卻是時不時地就會在王上,王后面前提起。
即便每次得不到回覆,甚至被海晏冷言相向,這利慾薰心之人依舊雷打不動,每隔數日就會給王上,王后添回堵。
雷勇這般鬧騰,明家這邊自然也不會風平浪靜,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窗外夕陽漸落,明淮安坐在老父書房,一臉陰鬱地道,“父親,咱們就任雷勇這般逼迫王上,王后麼?”
明長老雙目閉闔,靠坐在椅上,幽幽道,“殿下不鬆口,他雷勇逼迫王上,王后又有何用?”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釦着椅子扶手,他微頓片刻,又道,“咱們只要插一句嘴,就會被那瘋狗咬上,進而拿那件事再次說事。”
“大丫頭那件事早已過去,而且殿下在事發那日便道明不予計較,一併因那件事對大丫頭的態度有所改觀,他雷勇想舊事重提,那也得他有那個本事逼殿下就範。”言語到這,明淮安目光閃動,忽然若有所思續道,“父親,你說殿下是不是喜歡上大丫頭了?否則,也不會讓大丫頭住進朝暉殿,而且這麼長時間以來,不讓任何人踏進朝暉殿一步,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蹊蹺。”
海晏尋回傑克和海明,事情做的相當隱秘,除過他和兩名心腹,再無人知道這件事。
之所以會有如此周密的安排,無非是海晏不想事情鬧大,從而傳出不好的言傳,污了傑克,還有海明的名聲。
基於他做事謹慎,島上諸人皆以爲傑克自被海晏接回島後,一直住在朝暉殿哪裡也沒去過。
聞明淮安之言,明長老緩緩睜開眼,注視着他,神色凝重道,“殿下是對大丫頭的事沒有多做計較,甚至像你說的那樣,他很有可能喜歡上了大丫頭,可是那件事有發生這是不爭的事實,它就像個隱藏的危機,一旦被人捅破,舊事重提,就是殿下想護,也恐無法保大丫頭周全,最終,我名家會跟着一起遭殃!”
“那該怎麼辦?”明淮安一時沒了主意,面上浮起怒色,“難道咱們真要順了雷勇的意,幫他給王上,王后施壓,逼殿下將雷侍妾提爲側妃?”
明長老眼瞼微垂,沒有說話,明淮安搭在桌上的拳頭驀地收緊,面容氣惱,又道,“如果雷侍妾分位提升,那她就與嵐丫頭處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了,這要是她先懷上殿下的男嗣,咱們豈不是就變得被動了?”
“爲父也在考慮着這件事,要不然,也不會一直沒遂雷勇的意,幫他在王上,王后面前說話。”想到當初與雷勇達成的協議,明長老不由長嘆口氣,道,“實在不行,就把大丫頭舍了吧!”
“父親,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明淮安身子一震,不贊同道,“大丫頭是孩兒的嫡長女,更是您的親孫女,怎能說舍就舍?”
明長老道,“大丫頭的情況你也知道,有這麼個存在,咱明家只會成爲族人口中的笑柄,可嵐丫頭就不同了,她不僅生得貌美,且性情柔順溫婉,更重要的一點,嵐丫頭已給殿下誕下一女……”
明淮安截斷他的話,“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嵐丫頭取代大丫頭的位置,這於大丫頭不公平!”曉兒之前雖木訥,出事後又變得乖張,可她再怎麼不好,再怎麼變,也是他的女兒,若是爲了家族興盛,捨棄她,讓她成爲他人口中的笑料,甚至丟掉性命,他這個做父親的實在難以做到。
“公平?這世間之事有多少是公平的?”明長老挑眉,沉着臉道,“爲我家族興盛,捨棄一個孫女,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
眼裡染上一絲痛色,明淮安道,“父親難道忘了?現如今,大丫頭有殿下護着,只要殿下不同意,你我又能奈何?”
“只要想,總會有法子的。”明長老道。
明淮安有些疲累的站起身,“我還是那句話,那樣做對大丫頭不公平,父親再好好想想吧!”
回到自個院裡,其妻阮氏一看到他進屋,忙迎上前,關心道,“老爺這是怎麼了?”
明淮安一臉頹然地坐在榻上,嘆氣道,“父親打算完全舍了大丫頭。”
聞他之言,阮氏心裡不由一喜,但臉上卻表現出憂傷之色,“老爺,老太爺真……真打算舍了曉兒?這怎麼可以,曉兒性子弱,要是知道這事,還不知會出什麼事呢?”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淮安搖了搖頭,擡眼看向阮氏,問道,“嵐兒最近可好?”
阮氏道,“好着呢!”
明淮安又道,“大丫頭自從被殿下接回島上,咱們都沒有見過人,也不知嵐兒可有見過她長姐。”
“老爺又不是不知道,殿下下令,任何人不得踏進朝暉殿一步,嵐兒就算有心去探望大丫頭,也不能違殿下的意不是。”阮氏說着,眼珠子微不可見地轉了轉,她決定找個時間將自個聽到的這個好消息,告知明嵐,也讓她的寶貝女兒高興高興。
夜靜謐無聲,翌日又是個好天氣。
用過早膳,傑克臉帶微笑,嘴裡哼着歌兒走出了寢殿。
夏秋和藍薇兒不遠不近地跟着,聽着她那怪異,不成曲調的歌曲。
傑克可不知自己唱得有多麼差強人意,她就覺得吧,今個天氣好,而她也心情好,那就盡情釋放下情懷,豈不是美事一樁?
不成調的歌聲在偌大的花海上空,在假山怪石,亭臺樓閣間繚繞盤旋,顯得極不和諧有木有?
藍薇兒和夏秋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因爲她們早已見怪不怪,對這獨特的歌聲生出了免疫力。
“王妃,再往前走就是竹林小徑。”忽然,藍薇兒好聽柔婉的聲音響起,傑克聞言,頭也沒回,就道,“我知道啊,不過,你大可以放心,以前的事不會再發生,我只是想去找三殿下玩玩。”在傑克來看,“玩玩”兩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聽在藍薇兒和夏秋耳裡,卻宛若被雷劈中。
王妃竟然要去和三殿下玩玩,這,這可怎麼使得?
互看彼此一眼,藍薇兒咬脣,快走兩步,隨在傑克身側,恭謹道,“王妃,男女有別,您這樣去找三殿下,不合規矩的。”
“你其實想說會被人傳閒話的,對吧?”傑克頓住腳步,回頭瞅瞅藍薇兒,又瞅瞅夏秋,“我只是找三殿下聊聊天,又不是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們大可以把心裝到肚子裡。”也難怪兩丫頭眼神怪異,就他現在這樣,雖做男子打扮,可性別卻依舊是女人,想到這,傑克深吸口氣,接着用力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這個於他來說,尤爲殘酷的事實。
藍薇兒聽她這麼說,擰在一起的眉頭並沒有鬆開,“王妃,咱能不去找三殿下嗎?”三殿下雖是殿下的兄弟,可在王妃這,他就是小叔,是外男,而且三殿下已成年,王妃真要去青月殿,一旦被人知道,勢必會傳出閒言碎語。
“必須去,你家殿下要是問起,自有我擔着。”拍拍胸脯,傑克繼續前行。
從被海王八抓回島,他還沒見過那妖孽呢,也不知丫的現在情況如何,不說別的,就其言出必行,帶她離島一事,他也得過去瞧瞧那廝的死活。
對於海明之前的作爲,傑克不願深想,也不打算深想,在他看來,海明這個人整體來看,還算是個不錯的。
他需要朋友,尤其是在這沒什麼樂趣,又沒有老大在身邊的島上,他需要一個能談心,不對,不是能談心,而是能鬥嘴的人,否則,他會無聊透頂,遲早悶死在這。
都這麼久了,也不見老大來島上找他,該不會是女皇還沒有把信送出去?
走在幽靜的竹林小徑上,傑克不由想到。
約莫一刻鐘前,楓葉林深處,一僻靜一隅,三殿下海明正與人說着話。
“你找我究竟所謂何事?”注視着眼前容顏嬌美,體態婀娜,眼裡情意流轉的女子,海明臉上現出些許不耐煩來,“你走吧,我無話與你可說。”
女子神色一僵,半晌,才喃喃道,“你在逃避我?爲什麼?你爲什麼逃避我?”
“我有必要逃避你麼?還是說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海明嘴角勾起一抹譏嘲的弧度,挑眉道,“我和你從來就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