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心裡五味雜陳。
那一刻,他好想現身,最終卻理智戰勝衝動,沒有從藏身處走出。
直至看到海晏抱幼子離去,他才緩緩走至湖邊,眸光悵然,靜靜地站在那。
第二日,他沒有即刻回酈京,至於緣由,他心裡清楚。
但又不願承認,是那個緣由留住了他的腳步。
熟料,他失望了,人並沒有再來。
心緒紊亂,他只好回京。
然,沒過多久,他又到了望月湖這邊,結果一天時間過去,連個人影都未見着。隨後的日子裡,每隔七八日,他便往望月湖這邊來一趟,想着總能再見到人,事實上他也確實再次看到海晏抱幼子出現在望月湖上。
遠遠看着,他與前一次一樣,遠遠地站在不起眼之地,望着那對父子。
傑克無疑是聰明的,通過兩次偶見海晏的日期,猜測出海晏每月會來望月湖一趟,而且是在每月的同一日。
在他刻意隱藏氣息的情況下,行蹤一直沒有暴露。
可是隨着一月一次看到海晏和幼子,他的心緒愈來愈無法平靜。
連城發現他的反常後,命令赤練暗中留意其動靜。
得知情由,她又是嘆氣又是搖頭,與自家男人一番商量,便將傑克的身份與洛逸軒道了出,之所以要這麼做,源於她有自己的打算。
乍一聽到傑克來自異世,聽到他先是穿成海晏的王妃,接着又被連城移魂,成爲現在的周陽,也就是他的好友時,洛逸軒驚詫得說不出一句話。尤其是後面聽到連城說她和傑克來自同一個地方,那一刻,他雙目大睜,震驚度差點以爲自己是在做夢,身處虛幻世界中。
好在他沒用多長時間就消化了連城說的話,跟着頷首應允,定會在傑克和海晏的事上,助一臂之力。
做好一切安排,連城一家六口帶着赤練今日到了望月湖。
洛逸軒自然同行。
“我還以爲你和我絕交了呢!”傍晚時分,海晏聽到近衛說望月湖上空有信號煙花燃放,心裡那可是好一陣激動,因爲他知道放信號煙花之人是洛逸軒,是他多年的朋友,原以爲兩人間的友情在三年多前已經終結,不料,好友來看望他了,於是,他立刻命身邊的近衛將人接到了忘憂島上。
月清涼如水,二人隔着案几而坐,洛逸軒臉上笑容浮現,道,“朋友是一輩子的,你可別冤枉我。”之前雖然因個人情緒沒有赴約,但他從未想過要和眼前之人絕交。
仰頭飲盡杯中酒,海晏眸光變化,悵然道,“她還好麼?”洛逸軒點點頭。
“明曉和你,和她都是朋友,因我之故,被人算計,最後慘然而逝,你們自然有理由惱我、怒我。”往杯中斟滿酒水,海晏端起又是仰頭飲盡,眼底染上一抹隱痛,語聲有些黯啞道,“你知道麼?只要一想起他當年遭遇的種種,我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劍。”他還不知好友已清楚“明曉”的秘密。
洛逸軒勸道,“他出事你也不想的,別再怨責自個。”
“我是不想他有事,可還是讓他丟了性命。”海晏脣角笑容淒涼,痛聲道。
怨責?這幾年來他再怨責,再悔恨,又有何用?
“你相信人有魂魄一說嗎?”洛逸軒慢慢將話往他前來忘憂島尋海晏的目的上拉。
“有的吧,可我卻沒等到奇蹟……”說到這,他又往酒盞中倒酒,洛逸軒見狀,伸出手製止他再喝,“你現在心情不好,多喝對身體無益。”海晏將他的手輕拿開,眼眶漸顯溼潤,“我?有陣子沒喝酒了呢,今個難得你來看望,就讓我藉着酒勁與你說說心裡話,要不然,我怕自個遲早會憋出病來。”
輕嘆口氣,洛逸軒言語輕緩道,“我原先一直以爲人死如燈滅,可最近我相信人死後,魂魄會飄離身體……”海晏不等他說完,喃喃道,“人有魂魄,死後魂魄會飄離身體……對,有的,人是有魂魄的,但是……”說到這,他嘴裡話語忽然頓住,洛逸軒不解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他還活着,逸軒,他還活着,我等到了奇蹟,我等到了奇蹟!”他情緒激動,口中唸唸有詞,“那人一定是他,我熟悉他身上的氣息,那人必是他無疑,可是當我去尋人時,卻什麼都沒看,逸軒,你說他既然活着,爲什麼不願意見我?”
眸光閃爍,洛逸軒問,“你確定他還活着?”
“……”海晏沉默,久久沒有說話。
“不確定?”洛逸軒眉梢微挑,打量着他的神色變化。
海晏搖頭,“人死後,魂魄附身,這種事太少見,他又豈會一而再有好運。”眼裡的痛楚毫不掩飾,他一字一句道,“但我希望好運再度降臨到他身上,希望他能死而復生,希望有奇蹟出現在我面前。”
洛逸軒道,“你剛不是說你等到了奇蹟嗎?”
海晏看着他,目光黯然,“是啊,我也以爲我等到了,可我就是見不到他人,你說是我想的太多,還是他恨我,根本不想再與扯上關係?”
“你真的喜歡他,愛他?”傑克這話一出,海晏當即怔住,好一會不見他說話,傑克又道,“他來自異世,名叫傑克……”身子一震,海晏怔怔地看着他,“是她告訴你的嗎?”傑克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哪個,於是頷首,“前不久她有與我說起。”
“很可笑是不是?”海晏嘴角牽起自嘲的笑,道,“明明一開始他就向我道明瞭身份,說他是爺們,說他不是明曉,說他叫傑克,而我,由起初的不相信,到慢慢相信,卻還是不受控制地關注他,直至陷入其中而不自知。”
洛逸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他說着。
“當我清楚知道自己喜歡他,並且愛上他那一刻,我心裡既矛盾又彷徨,甚至感到極其不可思議,奈何喜歡就是喜歡,愛上就是愛上,不是我能剋制住的。於是,我想留他在身邊,不管他願不願意,我都要留他在身邊。他逃出島,我設法將他找回,他不想與我說話,我就儘量不開口,總之,他心情好我便心情好。我想着,他懷有我的孩子,等時間久了,他或許就會忘記自己之前的身份,從而慢慢對我態度改觀,從而心甘情願和我在一起,後面相處的日子裡,我感覺到他變了,可就在這時,就在還要快要出生時,發生了那樣的事。”
“你相信嗎?他其實是對我有感覺的,要不然,他的眼裡就不會出現疼惜,我看得清楚,也確定自己不會看錯。”
洛逸軒見他目光低垂,表情悲愴,不再說下去,心裡不由嘆口氣,道,“你們能相遇,就說明彼此有緣,我又怎會覺得你可笑?”
“我對他的感情是世俗不允許的。”低語一句,海晏笑了,不過,那笑苦澀無比,“可我不後悔,不後悔對他生情。”
“既然那麼喜歡他,在乎他,就沒發現他死後有什麼異常?”洛逸軒話中有話,海晏看着他,半晌,方道,“死後有什麼異常?他停止呼吸時我並沒在跟前。”連城有交代洛逸軒,要他好好敲敲海晏的腦門,明明很聰明的一個人,竟然沒發現她在明曉屍身上做的手腳。
“火化時你也沒在跟前?”洛逸軒言語引導,方便好友想起當日的情景。
海晏道,“沒在近前,但我有在不遠處站着。”
“你把當時看到的回憶一遍。”洛逸軒說着,見海晏似乎還是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想了想,又接着提醒,“想想他的言行舉止,再想想他平日裡都穿什麼服飾。”來忘憂島之前,連城有叮囑洛逸軒,只能言語提醒,絕不可直接向海晏道明一切。
洛逸軒有問爲何,得到的回答是——懲戒。
懲戒海晏對傑克不用心,要不然,豈能從明曉的屍身上看不出端倪?
“他言行舉止灑脫隨性,從不穿女子衣物。”剛一說完,海晏黯然的眼眸隨之一亮,“明曉的屍身火化時,她身上的穿着和打扮,完全是女子樣。”然而,他話都說到這了,卻還是沒有想明白洛逸軒所言之意。
“火化的是明曉,不是傑克。”洛逸軒無語極了,道,“就連城和傑克之間的關係,你覺得她會違背自己好友的意,給其穿上討厭的女子衣裙,還化妝,佩戴飾品?”
“火化的是真正的明曉,他,他還活着……”傑克還活着?難道,難道她懂移魂之法?海晏心念電轉,情緒瞬間變得激動,“她懂移魂之法?她將傑克的魂魄從明曉身體上移走,附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對不對?”回想起皇甫熠當年對他說的話,海晏眼裡的淚倏然落下,“我真笨,竟然將熠親王與我說的話沒仔細琢磨,竟然沒留意到明曉屍身上穿的衣物。”
洛逸軒“嗯”了聲,道,“想見他嗎?”海晏嘴角抖動,不停地點頭,卻因爲情緒太過激動,口中說不出一句話。
遲疑片刻,洛逸軒又道,“他現在可不是女兒身,你確定要見他?”
海晏竭力平復情緒,良久,點了點頭,顫聲問,“他真做回男人了?”
“是啊,他做回男人了,你再好好想想,看要不要相見。”洛逸軒說着,見好友表情變了又變,接着道,“他現在有妻有子,日子過得還不錯。”海晏聞言,徹底呆怔,“有妻有子,過得不錯。”他重複着洛逸軒的話,慢慢的,嘴角泛起苦笑,“他討厭做女人,如今身爲男人,有妻有子,他的日子自然過得好,過得順心如意。”語罷,他抑制着心口處傳來的痛感,暗忖,“你,你對我真無半點情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