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放下女兒的屍體,身上粗布衣裙已被鮮血浸透,她緩緩起身,望着衆人,嘶聲喊道:“是你們,是你們逼死我的阿秀,當年也是你們出手打死了我當家的,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不待音落,她發了瘋似得撲向村長。
“保護村長!保護村長!”
“王家的瘋了,打死她!打死她!”
……
衆人聲聲怒喝而起。
“你們還有沒有人性?”連城清冷的嗓音揚起,隨之提氣躍至婦人身前,“這位大娘說的沒錯,那就是隻畜生,根本不是什麼神之子,你們這麼對她們母女,心都黑透了嗎?”
皇甫熠,洛逸軒幾人在她之後,也落在了場中央。
“你是誰?你憑什麼污衊神靈?”衆人的目光全聚集在連城身上,村長被人扶起,一臉怒容,斥責道。
清透的目光從衆人身上徐徐掃過,終看向村長,連城冷冷道:“神靈?一隻巨蟒都被你們奉爲神靈,看來你們不僅中毒已深,而且眼瞎,心也瞎了!”
婦人悽聲哭着,重新回到女兒的屍身旁,坐到地上,將其緊緊抱於懷中。
“我們好着呢!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少在這胡言亂語,要不然招來神之子降罪,就別怪我們一村人不饒你!”
村長怒視連城,大聲怒道。
就在連城準備再次出聲時,空中傳來閃電雷鳴之聲。
衆人見狀,方要高喊神靈發怒,卻瞬間感到大地震了幾震,立時,鬼哭狼嚎般想要四處逃散。
奈何心想無用,他們挪不開步子,他們嚇得已經挪不開步子。
周遭數棵舉木驟然發出巨響,驚恐中的人們擡眼看去,就見前一刻還好好的參天古木,此時已被雷電硬生生劈斷。
地動山搖,樹木哀鳴呼嘯。頃刻間熊熊火光四起,塵土飛揚,根莖淺顯的樹木,還有花草被連根拔起,高高拋於空中。
“大家不要怕,都蹲在原地不要到處亂跑,這是地動,過會子就會平息!”連城清越的嗓音在閃電雷鳴中揚起。
可就是有不聽她之言的,邊嘶喊着神靈降罪了,神靈降罪了,邊跌跌撞撞往林木中跑。
皇甫熠和任伯站在連城身側,冷目看着,沒有言語,也沒有挪動身形阻止那些人亂跑。
洛逸軒卻提氣,吩咐林叔,竹芯,將那些人拉回。
然,沒幾個人領他們的情。
見此情景,洛逸軒只得運轉真氣,隔空點了那些個亂跑村民的穴道,而後,着林叔,竹芯拎着他們一個個回到空地中央。
“我的神,請饒了我們這些罪人吧!饒了我們吧……我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村長跪地,朝着西南方向,一遍遍地磕着響頭。
守在他周圍的村民,亦滿臉驚恐跪在地上,學着他的樣,連連磕響頭,祈求神靈息怒!
暴雨從天而落,其中還夾雜着冰雹。
擔心冰雹砸傷人,連城催動真氣至雙掌,而後擊向頭頂上空。
這麼一來,他們周圍除過雨水,無一粒冰雹落下。
一刻多鐘後,雨勢減小,直至停息。
山巒也不再顫動。
看着周圍狼藉景象,連城抹去臉上的雨水,運內力烘乾身上的衣裙,這纔對衆人道:“這是普通的自然現象,不是什麼神靈發怒,降罪,懲罰哪個。”
村民們一個個蜷縮在地,抱着頭周身抖動不停。
有緩過氣來的,藉着重新出現的月色,怒瞪連城,咬牙切齒,顫聲道:“妖女,你定是妖女,纔來我們村裡胡言亂語,冒犯了神明,從而給我滿村人招來了災難!滾,你們全滾出我們村,滾!”
皇甫熠眸光冰冷,正要對那人開口說什麼,站在他一旁的洛逸軒卻搶先道:“我們不是壞人,更無心傷害一人,這位是我靈月的太女,剛剛若不是她,諸位怕是都已性命不保。”他眸光澄澈,嘴角漾出的微笑,尤爲暖人。
“太女?我管她是不是太女,正是由於她亂說話,褻瀆神靈,纔給我們招來了災難,你們立刻滾出我們村,要不然,我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將你們打死!”那說話的村民,坐在泥水中,怒氣衝衝道。
皇甫熠淡掃洛逸軒一眼,走至那位村民身邊,俯視着他,道:“我此生最討厭不識好歹之人。”
那村民受他身上的威嚴所迫,臉色蒼白,張着嘴一句話都說不出。
“實話告訴你們,我們此趟來這山中,其目的就是爲了斬殺那畜生!”他沒再看那人,神色淡然,一字一句道。
村長剛剛自昏厥中醒轉,聞言,氣怒攻心,雙目倏然再次閉闔,昏厥過去。
除過老村長再度昏厥,其他村民要麼自驚怔中回過神,要麼從昏迷中醒轉過來,總之,他們此刻全爬起身,面朝西南方向跪地,邊磕着響頭,邊嘶聲痛哭,那哭聲好不悽愴,好不令人哀慟!
連城這會兒沒有搭理那些村民,她在阿秀母親身旁蹲下,輕聲道:“大娘,孩子已經去了,你節哀……”
“不……我的阿秀沒死,她還活着,她好好地活着呢,你瞧,她正在對我微笑……”婦人情緒激動,截斷她的話,連連搖頭,“當家的在天上保佑我們母女呢,他在保佑我們,不會讓阿秀受委屈,不會將阿秀從我身邊帶走。”
月華如水流瀉,少女依偎在母親懷中,枯瘦蒼白卻難掩美麗的臉兒上,掛着寧靜安詳的微笑。
連城看着她,心中不由自責,爲何自己就沒能早些站出來?
如果她早站出幾分鐘,那麼這瘦弱可憐的少女就不會走上絕路,那麼眼前的大娘也就不會失去女兒。
現在晚了,現在再後悔,已經晚了。
“大娘,是我不好,沒能及時出現,阻止那些村民逼 迫你們母女,才……”她眸中涌上自責,輕柔的嗓音中充滿自責。
說來也怪,那婦人此刻竟神智清明異常,她看着連城,搖了搖頭:“不是姑娘的錯,是我的阿秀命數到了,是我自己沒本事保護好她!”
連城沉默片刻,道:“要不我幫大娘一起葬了阿秀姑娘吧!”
“不要,地下涼,阿秀會冷,會害怕!”婦人再次搖頭。
“那我們讓阿秀直接去找她的爹爹,大娘看這樣好不好?”懷抱已經死去多時,滿身是血,漸變僵硬的屍體,這着實不是什麼好事,連城眸光微閃,低聲徵詢婦人的意思。
“找當家的,好,就讓阿秀去找當家的……”婦人眸光空洞,喃喃出聲。
得了她應允,連城擡起手,掌心立時騰出柔和的光芒,那光芒慢慢落下,罩在阿秀的臉上,身上,就見其嘴角,身上的血污全然消失不見。
婦人只覺女兒的身體越來越輕,竟脫離出她的懷抱,凌於空中。
她看着女兒,伸出手:“阿秀……你真要去找爹爹麼?過來,讓娘再抱抱你!”淚水順着她枯瘦的臉滑落,她仰起頭,就那麼伸着雙手,看向女兒。
“娘,我去找爹爹了,我很開心,你要好好地活着!”風兒吹起阿秀腦後的黑髮,她雖身穿粗布衣裙,但這一刻的她卻很美,漫漫月華圍攏着她,她在微笑,微笑着與母親道:“別傷心,我會照顧好爹爹,我們一起等你,等你百年後相見,娘,要活着,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婦人眼裡的淚更是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嘴角露出笑容:“阿秀,你會說話了,你會說話了,娘聽到了你的聲音,好聽極了!”
阿秀微笑,沒有言語。
“娘會活着,娘會好好地活着……”婦人泣聲道。
“再見!娘,你要多多保重!”隨着阿秀音落,她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從額頭,到整張臉頰,再到全身,而後,化作無數粉色的晶瑩,慢慢的消弭在空氣中。
婦人兩聲空空,伸在半空,久久她都保持着那個姿勢。
“大娘。”連城輕喚。
婦人回過神,放下手,與她視線相對。
就聽她道:“快看看你的左手。”連城眸光柔和,手指她抹於袖中的左手,聲音溫和無比。
“我的左手……”婦人喃喃,伸出左手,頃刻間她喜出望外,“好了,我的左手好了!”潰爛的肌膚已不復存在,她的左手又回到以前的樣子,完好無損。
跪倒在地,她向連城磕着響頭:“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連城扶她站起,微笑着搖頭:“不必謝我,是阿秀的赤誠之心,讓你的手恢復如初。”其實阿秀說的話,只不過是她製造出的幻象,意在讓這婦人好好活下去,至於婦人的手,以及她眉心消散的淺淡黑氣,是她使用靈力所致。
她有仔細觀察,這裡的村民,個個眉心都聚集着黑氣,只不過輕重不同罷了,那黑氣是一種毒素,它可以令人心浮氣躁,對疼痛失去知覺。
“王家的手好了……”
面向西南磕頭的村民們,在阿秀的屍身凌空那一刻,皆禁不住回過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此刻,他們看到婦人左手完好,也不知哪個嘴裡發出一聲低嘆。
連城清透的眼眸從他們身上劃過,隨之素手輕拂,那些人只覺周身一震,登時痛呼出聲。
有倒地抱着腳呼痛的,有抱着胳膊,有抱着腹部滿地打滾的,近乎都痛得連連慘叫。
連城只是驅散了他們眉心的黑氣,並沒有使用靈力,幫他們醫治身上的病痛。
這是她對他們的懲罰。
再者,她沒有忘記君奕的叮囑,不可隨意使用靈力,否則會……
洛逸軒站在月華下,眉頭微鎖,盡力平靜自己,之前大動作,加之這幾日連續趕路,他這會只覺身體很疲憊。
但他不能倒下,不能成爲他人的累贅。
竭力平復半晌,他還是止不住微微喘息。
“你們現在已恢復痛覺,只要用藥物加以醫治,身上的病痛就會痊癒。”走至那些村民近旁,他悲憫的眸中染上一絲笑意,“我懂些醫術,只要大家願意,我會幫諸位醫治病痛。”
熟料,一道憤怒的聲音陡然響起:“你和那妖女是一夥的,少在我們面前假惺惺!”說話之人,是位小夥子,他挽起衣袖,看着由於潰爛,引起劇痛的胳膊,目中盡是恨意。
其他村民聚集在他身旁,亦滿目仇恨,怒視着洛逸軒。
“你們這些人講不講道理啊?”竹芯氣惱地走到洛逸軒身旁,看着那些滿目仇恨的村民,大聲斥責道:“我家公子一片好心,欲爲你們醫治病痛,你們倒好,不領情倒也罷了,竟然還出口傷人,要我說,你們就活該被病痛折磨!”
聽她如此指責衆村民,洛逸軒有些不悅道:“竹芯,不可無禮!”
竹芯與他視線相對,眼眶微微泛紅,委屈道:“公子,婢子沒有無禮,是他們善惡不分,胡亂指責公子,婢子才忍無可忍,說了他們兩句。”
那怒斥洛逸軒的小夥子冷笑道:“我們善惡不分,我們怎就善惡不分了?你們擅自闖入我們村裡,更是出言褻瀆神靈,給我們大傢伙招來神靈降罪……”
“阿虎……你少說兩句……”村長醒轉,朝夫人完好的左手看了眼,又看了看自己傳出劇痛的那隻傷腳,禁不住一陣沉思,或許他們真錯了,不該信那所謂的神之子,從而逼死阿秀。
叫阿虎的小夥子轉頭看向村長:“村長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這樣您就能我們大傢伙做主,將這些惡人全趕出我們村。”他眼裡的憤怒和仇恨散去,換上的是驚喜。
村長被人攙扶着坐回竹椅上,搖了搖頭:“我們或許真錯了,不該相信那妖畜的話!”長嘆口氣,他忍住腳上傳來的劇痛,又道:“在那妖畜沒出現前,我們大家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村裡到處都是歡聲笑語,有人生病,只需服用阿秀她爹開的幾副湯藥,就基本會大好,可是自從咱們大傢伙聽信那妖畜的話後,現在回頭想想,我們村都變成什麼樣了?”
眼裡涌上濃郁的愧色,他自責道:“我們不聽阿秀她爹的話,甚至將他活活打死,且一個個脾氣變得暴躁,動不動就爲些毫不起眼的小事,鄰里間大打出手,尤爲過分的是,我們……我們無情地拿親人去生祭那妖畜……”
“村長……”
衆村民全都看向他,眼神懊悔,齊聲喚道。
“咱們每個人之前眉心都聚集着黑氣,現在你們彼此看看,各自眉心可還有那污穢之物,沒有,我們大家的眉心都沒有了,我們感覺到了疼痛,感覺到了自己哪裡不舒服,是不是?”
諸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才說明我們是個活人,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說到這,村長將目光挪向阿秀的母親,“王家的你過來!”
婦人注視着他,半晌才移動腳步,在他數步外站定。
村長吃力地站起,顫聲道:“是我這當村長的不好,不該逼着拿阿秀生祭,你要怨要恨,哪怕是要我去死,我都無話可說。”語落,他身形搖晃,就準備往地上跪,好請求婦人原諒。
“村長,不可!”站在他身邊的村民忙將他扶住,高聲阻止。
婦人捂嘴,痛哭出聲。
皇甫熠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衆村民,淡淡道:“既已知錯,就莫再做糊塗事,否則……”
“熠!”連城出聲截斷他的話,“大傢伙也是被那畜生蠱惑,現在已知道錯,就別再斥責他們了!”說着,她走到皇甫熠身旁,“洛公子醫術不錯,他留下幫村民醫治病痛,咱們繼續趕路,爭取天亮前抵至深潭。”
皇甫熠頷首,抿脣沒再言語。
“任伯,你留下幫襯洛公子。”爲防止他們離開後,這裡出現突發狀況,連城吩咐任伯一句,便與皇甫熠凌空而起,宛若蝶兒一般,向遠處飛去。
晨陽初升,半山腰上草木茂盛,花香怡人,看着眼前的丈餘寬的溪流,連城雙眸半眯,道:“沿着這條溪流,咱們應該就能找到那孽畜容身的深潭。”
皇甫熠負手而立,青色衣袍在晨風中發出獵獵聲響:“你就在這等着,我一人去就行。”周圍霧氣蒸騰,無形中給人心頭增添一層陰霾,他不要她冒險,且很早以前他就說過——一切有他,她只需負責貌美如花!
想起往日之言,皇甫熠好看的嘴角不由漾出一抹微笑。
“你在想什麼?”看到他嘴角浮現出的笑容,連城澄澈的眼眸眨了眨,好奇地問。
皇甫熠微笑:“我在想我們的孩兒。”說着,他的目光落在連城平坦的腹部。
“你正經點行不!”連城臉兒泛紅,沒好氣地在他腳面上踩了一腳,“咱們眼下在做正事,別想些有的沒的。”
攬她入懷,皇甫熠磁性惑人的嗓音揚起:“我怎就是想些有的沒的了?”壓低聲音,他湊到連城耳畔,“每次我都很努力,這你該知道的!”
連城推了推他,卻絲毫沒推動,於是,她故作生氣:“你總這麼欺負我,很好玩是麼?”丫的這纔多久,就說她腹中已有小人兒,哪有那麼快,真是沒羞沒臊的壞痞子!
“我哪捨得欺負你!”皇甫熠語聲輕柔,緩緩道:“乖,就呆在這,我一人去對付那孽畜。”
“我們一起。”連城仰起頭,眸色尤爲堅定。
皇甫熠輕嘆口氣,只好道:“好吧,一起也行,但你到時只能在旁看着,不許出手知道嗎?”
“答應你了!”連城嫣然一笑,點了點頭。
然,她心中卻暗忖:“該出手時,我還是會出手!”他爲何這般叮囑,其中緣由,她一清二楚。
可他知道麼?
她同樣不想他有危險。
低下頭,在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印下一吻,皇甫熠臉上笑容柔和:“走了。”
連城眉眼含笑,輕“嗯”一聲,就感到腰間一緊,整個人已凌空飛起。
忽高忽低,皇甫熠的腳尖在溪面上掠過,不多會,已無蹤影。
“溪流好像在前面斷了,小心點!”環住皇甫熠的腰身,連城提醒道:“水聲很大,應該是瀑布,那深潭應該就在瀑布下方。”
皇甫熠神色凝重,道:“把眼睛閉上,等我喚你時再睜開。”
“好。”闔上雙眸,連城不再說話。鼓動真氣,皇甫熠沿着飛瀑悠然落下,就在這時,下方的潭水中傳出一聲可怖的嘶吼聲。
皇甫熠脣角牽起一抹冷笑,緊攬連城,凌於半空,轉瞬,他身形變換,如落花一般與連城在潭邊的一顆大石上站定。
他脣角冷笑依舊,目中絲毫沒有驚懼。
飛瀑垂下,水花四起,一隻巨蟒從水中探出頭,雙目圓睜,張着血盆大口,衝着皇甫熠,連城一聲又一聲嘶吼着。
單看它的頭,還有它的雙目,及大嘴,不難斷定它沒於水中的軀體有多麼的龐大。
“這畜生想來食用過不少人,要不然也不會長成這副德性。”
皇甫熠淺聲與連城道。
聞言,連城睜開眼,一雙明眸凝向巨蟒:“也算他們有能力,能掌控這畜生胡作非爲。”
“你們這兩個無知的人類,說哪個是畜生?告訴你們,我可是神之子,是你們尊奉的神靈,不想死的話,快快跪地向我認錯!”渾厚的嗓音在空中傳開,連城脣角勾起,譏嘲道:“我就說呢,畜生怎會說人話,原來真有人借這畜生之名,在此行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放肆!”那聲音突然高揚,大怒道:“既然來找死,那我便成全你們!”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