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這艘畫舫的不遠處,有一艘同樣奢華,但卻不失雅緻的畫舫在湖中停泊着,岑洛立於甲板上,亦注視着連城與陸天佑的比試。
他眸色極爲幽深,看不出絲毫情緒。
湖上大大小小的畫舫太多,皇甫熠與岑洛二人或許並不知對方的存在,又或許他們早已察覺對方距離自己並不遠,只是不對脾性的兩人,懶得打招呼罷了。
“爹爹,我在這裡什麼都看不到,咱們能不能靠近些啊!”十一公主扭着小身子,臉兒上滿是不高興。
說好帶她出宮看錶哥和連城姐姐比試武功,卻站在這畫舫上,遠遠地瞧着,她又沒武功,怎麼能看得真切嘛!
“刀劍無眼,距離太近,若是傷到你,你娘可就該心疼了!”皇甫擎彎腰抱起十一公主,笑着道:“爹爹抱着你看,這下總可以吧?”十一公主癟癟小嘴,不高興道:“可我還是看不真切啊!”
皇甫擎看着她慈愛一笑,溫聲道:“顧二小姐好像贏了呢!”
“爹爹沒騙我?”十一公主眨巴着大眼睛,歪着腦袋問。
“是真的,爹爹沒騙你。”皇甫擎點了點她的小鼻子,笑得一臉溺。
十一公主當即拍手,樂呵道:“只要……連城……”姐姐兩字正要說出,她忙縮縮脖子,低下頭捂住嘴巴,不再言語。
暗忖:差點就喚出連城姐姐了,要是父皇知道,定會說她失了規矩!半晌沒聽到耳邊有聲音響起,十一公主瞧瞧擡眼偷瞄,卻發現愛她的父皇並未看她,而是繼續望向湖邊定定地看着,不由小小竊喜了下。
“你說顧二小姐會讓陸世子跪爬着學狗叫嗎?”遠遠注視着連城,皇甫擎突然出聲。
樑榮一怔,知曉皇帝這是在問他呢,於是忙恭謹回道:“回老爺,顧二小姐應該不會。”
“我也是這麼想的。”
皇甫擎淡淡一笑。
“爹爹,顧二小姐爲何不會呢?”十一公主眼裡充滿疑惑,稚聲問。
“等你長大了,自會知道。”溫聲回她一句,皇甫擎繼續看向遠處岸邊。
注視着陸天佑呆怔的眸子,見他臉色逐漸發生着微妙的變化,連城清越的聲音揚起:“從慶安街東頭跪爬到西頭,每爬一步……”熟料,不等她說完,陸天佑倏然站起,一字字道:“你妄想!”
極致的惱怒與無盡的恥辱在他眼裡重複交織着,卻唯獨沒有一直以來伴隨着他的自大狂妄。
連城似是沒看到他眼裡的情緒起伏,及面上的表情變化,依舊淡淡道:“從慶安街東頭跪爬到西頭,每爬一步,學聲狗叫,就免了!”她說的很慢,完全不理會陸天佑愈來愈難看的黑臉,當她語落後,陸天佑再次怔住。
他聽錯了嗎?
她不要他從慶安街東頭跪爬到西頭?不要他學狗叫?
連城沒有立刻走,而是直視着他,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想,只是單純地在原地站着。
風兒吹拂,遠處湖面上碧波,一層蓋一層,宛若碧綠順滑的綢緞在舞動,輕柔至極,曼妙至極。
陸玉挽蒙着面紗,與莫婉傾隔着稍許距離,站在一艘畫舫的甲板上,但她們的目光均沒有看向遠處岸邊比試武功的兩人,而是直直望着同一個方向,望向她們心中的那個他——岑洛。
“小姐,世子爺好像輸了!”銀翹是陸玉挽的貼身侍婢,自從登上畫舫,她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陸天佑的身影,只因這是陸玉挽安排的,突然間,她扯了扯陸玉挽的衣袖,手指陸天佑所在的方向,壓低聲音道:“世子爺手中的劍掉了,小姐,世子爺手中的劍掉了!”
倏然回過神,陸玉挽急急道:“你看真切了?”
銀翹點點頭,伸手朝岸邊指去。由於今個天氣極好,加之陸天佑和連城所站的位置,在陸玉挽幾人的視線範圍內,因此,順着銀翹手指的方向,陸玉挽一眼便看到陸天佑空着雙手,怔怔地站在連城對面,兩人互看着彼此。
頓時,她感到臉上一熱,轉向身旁的莫婉傾看了眼,她在擔心,擔心莫婉傾會因兄長與人比試武功失敗,從而用輕謾的眼神,看向她。
但是,當她的視線落到對方身上時,頓覺舒口氣,然,轉瞬,她的心咯噔一下,緊接着,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銀翹在她身後站着,自是第一時間感知到她身上的氣息變化,不由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便發現莫婉傾的一雙眼睛似是鎖在了她家姑爺身上。
對,那負手而立,站在數丈外一艘畫舫甲板上,身着白色錦袍的男子,是她家姑爺沒錯。
想着自家姑爺這會兒被人覬覦,銀翹一個沒忍住,就出聲爲主子出頭:“莫小姐,您盯着我家姑爺一刻都不挪開眼,是想給我家姑爺做妾嗎?”莫婉傾緩緩收回視線,卻沒等她開口回銀翹,秋蟬已出聲:“我家小姐愛看誰就看誰,礙着你什麼了?”
陸玉挽的目光從莫婉傾身上劃過,睨了銀翹一眼,輕聲責備道:“有你這麼對莫小姐說話嗎?”銀翹低頭,嘴裡嘟噥道:“奴婢又沒說錯。”陸玉挽又道:“以莫姐姐的品行和姿顏,就是做皇子妃都不爲過,又豈容你那般口無遮攔地羞辱於她!”
“奴婢……奴婢……”銀翹感到委屈,卻一時又不知如何回主子話,見她支支吾吾,陸玉挽聲音略冷:“自個掌嘴,若是莫姐姐原諒你剛纔的胡言亂語,再停下,否則,就一直自罰下去,直至她原諒你爲止。”
銀翹眼眶泛紅,低應聲是。
瞧她真擡手往自個嘴上抽,莫婉傾柔柔一笑,與陸玉挽道:“玉挽,你這是做什麼?就算銀翹有錯,你訓斥她兩句也就是了,作何這樣責罰於她。”秋蟬站在她身後,瞪着銀翹,恨不得自個揚手給其幾個嘴巴子。
“她對莫姐姐出言不遜,該罰!”
陸玉挽目中看不出什麼情緒,出聲回莫婉傾一句。
“其實她那句話有一半沒說錯。”莫婉傾不急不緩地說着,陸玉挽的心卻隨着她的話驟然一緊,就聽莫婉傾道:“那身穿白色錦衣,容顏俊美絕倫的公子,原來就是玉挽妹妹的夫婿,他長得可真好看,所以我在不經意間看到他,才一時忘了挪開眼,還望玉挽妹妹莫見笑。”輕輕笑了笑,她接道:“原本銀翹沒說出那位公子的身份時,我還想着像他那樣的那男子,會娶怎樣的傾世紅顏做妻,但至始至終沒想過我自個會與他扯上干係。現在,我算是知道了,玉挽妹妹就是那位公子的良配,而且再過數月,便會與那位公子雙宿雙棲,締結一生一世的情緣!恭喜你,玉挽妹妹,那位公子與你真的很匹配!”
莫婉傾說的自然不是真心話,且,她每說一句,心就痛上一分,但她眼下唯有這麼說,才能打消陸玉挽對她生出的敵意。
畢竟她還要在信陽侯府住一段時日,由不得心底那點醋意,失了分寸,從而一步錯,步步皆錯,終令父親失望。
而她不知的是,陸玉挽壓根就沒將她的話當真,然,陸玉挽神眸中卻涌現出抹嬌羞:“莫姐姐休要再胡說,讓旁人聽到,我還怎麼見人啊!”說着,她轉身疾步朝畫舫內走去,好似真怕旁人笑話她似的。
“好了,去服侍你家小姐去吧!”制止銀翹手上的動作,莫婉傾擺擺手,柔聲說了一句,便將視線投向了遠處的岸邊。
銀翹謝過莫婉傾後,去畫舫尋她家小姐而去,秋蟬見她走遠,湊到莫婉傾近旁,壓低聲音道:“小姐就不該這般輕饒了那賤婢!”
莫婉傾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她不是掌嘴了麼?算了,別在那小事上再多做計較。”
秋蟬回頭朝畫舫內瞥了眼,又小聲道:“陸世子……”不等她繼續說下去,莫婉傾微不悅道:“忘記我說過的話了?”秋蟬恭謹道:“奴婢沒忘。”
“沒忘就牢記着。”低語一句,莫婉傾掖好臉上快要被風兒吹落的面紗,眼底劃過抹輕嘲,暗忖:陸玉挽,你不是我的對手!
莫管閒事,莫管閒事,秋蟬垂眸而立,心裡連續默唸了好幾遍“莫管閒事”四字。
時間仿若靜止一般,連城站在原地始終沒動,忽然,她啓脣道:“沒必要謝我,我只希望你記住咱們昨日說過的話,莫要再找我麻煩!”最後一個字落下,她優雅轉身,青色的裙襬劃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提步踏上一旁的小徑。
謝她?還說什麼沒必要?
她這是純心羞辱他嗎?
於人比試武功,敗給對方,且對方還是女子,這令他本就顏面盡失,加之昨天他自個說過的話,致他更是感到屈辱難耐,現在又被其來這麼一句——沒必要謝我。
陸天佑積壓於心底的怒火登時如火山噴薄,爆發而出,衝着連城的背影吼道:“顧連城,你給我站住!”連城充耳不聞,繼續朝前走。陸天佑見狀,手上運力,那掉在地上的軟劍,倏然回到他掌心,接着,就見其雙腳一跺,飄至連城身後,運內力至劍身,猛刺向連城後心。
“天佑,你活膩味了是不?”皇甫熠輕飄飄的聲音在這時響起,隨之他人從畫舫上凌空而起,飄向陸天佑與連城這邊。
岑洛聞他之言,眸光微閃,竟然也自甲板上躍起,不過眨眼功夫,便將皇甫熠堵在半空中。
一白一紅兩抹修長挺拔的身影,相隔數丈遠,以高深的內力凌於空中。
互望着對方。
誰都沒有啓脣言語,亦或是,他們在等對方先說話。
連城這呢,在感知到危險靠近自己,心裡嗤笑一聲,身形驀地一閃,躲開了陸天佑的進攻。
“陸世子,你真讓人瞧不起!”冷厲的話語自脣中漫出,連城目光嘲諷,續道:“想來剛纔的比試,你有所不服,那麼我不妨讓你心服口服!”說話的同時,她以人的肉眼無法估算的速度,繞着陸天佑轉了不知多少圈。
當她清越的聲音再揚起時,陸天佑已呆如木雞。
“陸世子,你現在服輸嗎?”把玩着手中的斷竹,連城勾起脣問。
怔忪的目光慢慢下挪,陸天佑未在自己身上發現什麼不妥之處,但他提起的心卻並未就此放下。
“知道麼?贏你,於我來說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連城語聲輕謾,一雙清透的眸子鎖在陸天佑身上:“我數三聲,你身上的錦袍會立時成爲蛛網,你信麼?”也不等陸天佑出聲,她脣中慢慢地漫出:“一……二……”“三”還沒出口,陸天佑只覺身上的衣袍無處不透着風。
懵了!
他徹底地懵了!
剛剛還完好無損的衣袍,此刻……此刻卻真如蛛網般掛在他的身上……
好似一個不慎,他就會僅着裡衣站在這衆目睽睽之下。
好快的身法,就那麼圍着他不知轉了多少圈,他身上的錦袍,就被其用手中的斷竹,劃成了蛛網,從衣領,至袍擺下端,皆沒幸免。
沒錯,她說的沒錯,若要贏他,甚至是取他性命,簡直是易如反掌。
陸天佑這時不知是該狂怒,還是該屈辱的找個地洞鑽下去。
不顧身上如網般的衣袍漸漸脫落,他只着裡衣緩緩蹲下身。
捂住臉,他一句話都不說,也未發出其他的聲音。
她對他,還是手下留情了,“哈哈……哈哈……”陸天佑心中大笑不已,由着目中的淚水,自眼角涌出,她沒劃破他的裡衣,她對他手下留情了,“哈哈……哈哈……”那之前與他交手,是在逗他玩,她是在逗他玩?
“……哈哈……”
從小到大,他從沒掉落一滴眼淚,從沒像今天這樣痛苦的無以自拔。
他,堂堂信陽侯府世子,竟連個女子都打不過,而且被對方像個猴子一般的耍於股掌之間。
孬種,他就是個孬種,就是個只會仗着家世,欺負弱小的腦中!
連城凝視着陸天佑,緩聲道:“我從未想過和誰過不去,也從未想過欺辱別人,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可別人若是和我過不去,我也不是個軟柿子,任人,由着人踐踏我的尊嚴!”她是手下留情了,沒有將陸天佑錦袍下的裡衣也劃成蛛網,讓其毫無尊嚴地暴露在衆人眼前,不是她心慈手軟,而是她答應過兄長,得饒人處且饒人。
微微頓了頓,連城續道:“若是今日之事,能讓你吸取教訓,我想這於你來說,並不算是壞事。保重!”語落,她隨手拋出手中的斷竹,灑然行遠。
懸浮在空中對峙的兩人,通過內力,皆有聽到連城對陸天佑說的話。
且他們的心都爲之泛起淺淺的漣漪。
——她,還是那麼的與衆不同!
“你以爲你阻止得了我嗎?”邪魅的目光凝聚在岑洛身上,皇甫熠終於啓脣。
出口之語平平淡淡,但岑洛卻從中聽出其中深意。
“她與我有着婚約。”修眉微皺,岑洛回皇甫熠一句。
由於二人凌於空中,且距離湖面有些距離,加之彼此說話聲音不大,因此,那些駐足岸邊,站在畫舫,船隻上的人們,根本無從聽到他們間的對話。
“婚約?”不愧爲岑大才子,竟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皇甫熠星眸微閃,脣角泛起抹若有若無的笑:“你好像再有數月就要大婚,要我提醒你你未來的妻子是哪個府上的小姐嗎?哦,我差點忘了,你似乎還有位紅顏知己……”
聽他說到這,岑洛淡然無波的面部表情,微微生出些許變化。
皇甫熠卻一臉輕鬆:“如此一來,你覺得我那兄弟會看上你嗎?”說着,他話鋒一轉,又道:“既然今個咱倆遇上,不妨切磋一二,你看如何?”
脣角緊抿,岑洛面上盡顯冷意。
“你若是不敢,就當我沒說過剛纔的話。”說着,皇甫熠雙臂伸展,提氣,驟然間便越過岑洛,朝連城離去的方向追去。岑洛也不知作何想的,竟緊追他不放,皇甫熠感知到他在自己身後跟着,嘴角掀起一抹冷笑,驀地一轉身形,朝岑洛發出一掌。
勁霸猛烈的寒氣撲面而來,岑洛眉頭緊皺,只覺瞬間被寒氣侵襲而入,凍了個結實,暖陽似乎在這一刻也倏然轉暗,調息,運轉真氣,他發力迎上皇甫熠擊出的掌風。
空中連續爆出轟鳴聲,嚇得距離他們較近的畫舫,船隻,還有岸邊的人們,趕緊四處避散。
寬大的袖袍,隨着他們各自發力,在風中恣意飄蕩
忽然,皇甫熠右掌顯出一道亮光,那亮光宛若一柄利劍,被他操縱於手。
劍芒亮得刺目,直向岑洛刺去。
岑洛反應迅捷,卻還是眼睜睜地看着那劍直襲自己的面門!
身子不由一震,他想發出聲音,奈何口中隻字半語也道不出。
“轟”一聲爆響,直入腦髓,岑洛徹底怔在半空。
那凌厲的劍芒似乎刺入他的心底,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破體而過,還沒等他反應,便消失得沒了蹤影。
皇甫熠掃他一眼,收斂氣息,飄至一艘普通的畫舫上。
岑洛尚凌於空中,這會子,他本能地運轉內息,發覺自己並沒有事。
那剛纔聽到的爆響,是從何而來?
“看你身後。”皇甫熠輕飄飄的聲音傳入他耳裡,岑洛轉頭望向岸邊,便看到岸邊原有的一塊巨石,已化爲數不清的碎塊,散落於周邊的草叢中。
注視着眼前這一切,岑洛眉頭緊皺,真的有些難以置信。
劍芒明明是襲向他的面門,且他有感覺它以極快的速度,從他的身體穿過,然,他卻一點事都沒有,而距離他有段距離的岸邊大石,卻瞬息間爆裂成了數不清的碎塊。
心念電轉,他緊皺的眉頭突然鬆開,身影凌空轉換,催動掌力向皇甫熠擊去。他這一掌,力道極爲強勁兇猛,熟料,皇甫熠寬袖揮舞,身形如飛鶴般直衝向空中,與他對立於同一個水平線上,笑道:“岑大公子的身手不錯嘛!”
岑洛面容冷肅,緩聲道:“與熠親王相比,在下差遠了!”
聞言,皇甫熠俊美的臉上笑容依舊,道:“岑大公子可真夠謙虛的。”岑洛冷凝着他,未出言作答,可他體內的真氣卻持續催動着,且愈來愈強勁。就在皇甫熠欲再次出聲時,他驀地發出一掌,襲向了皇甫熠。
隨着這一掌發出,後面的掌力緊隨而來,前後連貫,層層相激,宛若原始森林中最爲兇猛的野獸,欲將對手一口吞噬掉!
皇甫熠眼波流動,袖袍輕拂,數以萬計的寒芒,自他袖中驟然而出。
更爲巨大的轟鳴聲,在雙方強勁的力量碰撞在一起時,再度響起。
隨之,湖中激起數根沖天水柱。
慢慢的,那些水柱在空中爆散而開,宛若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二人身形各自往後疾飛退出,水花點點,勁風凜冽,宛若夜之流星,又似飛羽落雪,追襲着雙方的身影。
岑洛心中已明白,論功力 ,他明顯不及皇甫熠,他很震驚,震驚皇甫熠有着如此深厚的內力,更震驚其太會僞裝。
是的,以前的皇甫熠,玩世不恭,囂張狂妄,在這一刻,岑洛知道,那都是僞裝的。
不,或許他很早就知道對方以僞裝示人,只不過他不留心關注,便沒將此人放在心裡罷了!
皇甫熠,是個狠角色,怪不得那人多年來,一直想方設法將其除去!
連續擊發數掌,已幾乎消耗了他全部的真氣,他還要和對方繼續交手嗎?
岑洛邊往後疾飛而退,邊在心中做着計較。
無數道驚恐至極的目光,聚在空中疾飛後退的二人身上……
水花逐漸減小,勁氣也愈來愈弱,慢慢的,那升起水柱的湖面上方,又被暖陽佈滿,明亮至極。
紅衣似火,白衣若雪皆未顯絲毫凌亂。
身形向後疾飛,他和他,俊美的臉頰,皆被一頭如雲般的墨發遮掩了住,然,透過發隙,他眸中的神光邪魅而狂肆,而他,則是陰鷙而內斂。
運轉內息,皇甫熠優雅地穩住身形,接着提氣飄向岸邊。
“岑大公子,本王已領教你的身手,就此告辭了!”落在一塊巨石上,皇甫熠望着岑洛還在向後飛馳的身影,勾起好看的脣角,以內力鼓動嗓音,淡淡地丟下一句,然後提起輕功飄向城中。
皇甫擎心裡,這會子是既欣慰,又苦澀不已,低聲吩咐樑榮回宮,他抱着十一公主坐進畫舫內,腦中持續回放着剛纔皇甫熠與岑洛比武時的場景。
良久,他暗忖:“小九,皇兄就知道你能力非凡,可你爲何就不做回正常的自己呢?爲何不幫着皇兄一起打理朝政,從而助我大周的江山更爲牢固?”
“父皇,你在想什麼啊?”長時間沒聽到父皇說話,十一公主不由仰起小腦袋問道。
皇甫擎回過神,搖搖頭,笑道:“父皇沒想什麼。”
“父皇撒謊。”十一公主嘟起嘴吧,眼珠子倏地一轉,道:“父皇一定在想九皇叔真厲害,對不對?”皇甫擎笑了笑,問:“你九皇叔厲害?”
十一公主重重地點頭:“是啊,九皇叔可厲害了,那位白衣公子都不是他的對手。”
皇甫擎笑而未語。
“父皇,我現在有些擔心顧二小姐呢,你說天佑表哥今個輸給了她,而且還想從背後殺了她,最後卻被她給制服,天佑表哥會就此罷休嗎?”聞十一公主之言,皇甫擎嘴角微抽,暗歎小女兒這話題轉的可真夠快,令他幾乎有些跟不上趟,想了想,他道:“如果你天佑表哥是個男子漢,就不會再去找顧二小姐麻煩。”
“那天佑表哥是男子漢嗎?”十一公主眨巴着烏亮的大眼睛問。
“你說他是嗎?”
皇甫擎微笑着反問。
“我希望他是,這樣他就不會再和顧二小姐過不去!”十一公主很認真地道。
“嗯。”皇甫擎點頭:“父皇也希望他是男子漢。”
畫舫向岸邊緩緩滑行着,皇甫擎耐心地回答着小女兒問出的每一個問題。
另一艘畫舫上,陸玉挽擔心地朝着岑洛離去的方向看着:“銀翹,你說岑公子會不會有事啊?”他爲何要堵住小舅舅前行?是爲了護哥哥嗎?還是說……還是說他因爲小舅舅關心顧連城,從而引發了醋意?
陸天佑此刻是何狀況,陸玉挽似乎一點都沒往心上放,她從岑洛突然現身堵住皇甫熠前行,再至皇甫熠與其交手,她一直在思考着一個問題,那就是岑洛是否在意連城,在意他之前的未婚妻。
“小姐,岑公子沒事的,您剛纔不也瞧見了。”銀翹恭謹回主子一句,咬了咬脣,低聲與陸玉挽稟道:“小姐,世子爺還在原地呆着呢,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順便與世子爺一道回城。”
經銀翹這麼一提醒,陸玉挽眼裡立馬涌上愧色:“讓畫舫開過去吧。”話是這麼說的,眼裡也染上了愧色,但陸玉挽心中還是比較擔心岑洛目前的狀況。
“玉挽,岑公子剛剛離去時,好像沒什麼不妥,你不必爲他擔心的。”莫婉傾忍住心中對岑洛的牽掛,柔聲安慰陸玉挽一句。
半晌後,陸玉挽才輕“嗯”一聲,算是對她說的話作以迴應。
莫婉傾嘴角動了動,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終沒出聲。因爲她發覺陸玉挽似是沒心思聽她多言。
來南湖看熱鬧的人們,在皇甫熠,岑洛二人相繼離開後,走的幾乎沒剩下什麼人。
“哥……咱們回城吧!”畫舫在岸邊剛緩緩停穩,銀翹便扶着陸玉挽上了岸,徑直走到陸天佑身旁,“哥,你站起來,咱們回城吧!”陸天佑捂臉蹲在地上,於她之言似是全然沒聽到,咬了咬脣,陸玉挽又道:“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再難受咱們也得回府啊!”
文生在連城離開後,就抄近路,跑至陸天佑身邊。他有小聲規勸主子回府,奈何他人微言輕,根本不起一點作用。
只好侍立一旁,靜靜地陪着主子,此刻,見陸玉挽過來規勸主子也不頂用,他禁不住心中焦急,躬身與陸玉挽道:“小姐,要不奴才回府請侯爺過來勸勸世子爺。”看他一眼,陸玉挽悵然道:“你覺得侯爺會來嗎?”三年多來,信陽侯除過每日呆在侍妾院裡喝酒取樂,幾乎就沒踏出侯府大門一步,這事別說在信陽侯府,就是在京中也不是什麼秘密。
“那……那如何是好?”嘴角動了動,文生看着陸天佑,一時沒了主意。
陸玉挽脣角微抿,欲再出言規勸兄長,卻聽到莫婉傾柔和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玉挽,我來勸勸陸哥哥。”說着,秋蟬已扶她走到陸天佑身旁,“陸哥哥,你是聰明人,該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陸玉挽凝視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就聽莫婉傾輕柔的聲音又響起:“今個遇到這麼點挫折,陸哥哥便頹敗成這樣……”
她以爲用激將法就能勸說兄長起身回城嗎?陸玉挽心裡冷笑,神色間卻無絲毫不妥。
莫婉傾說了很多,但亦是徒勞,因爲陸天佑保持原樣,仍然一動不動。
幽嘆口氣,她朝陸玉挽搖了搖頭,意在她盡力了。
陸玉挽朝她一禮,算是對她剛纔出言相勸兄長道謝,然後道:“莫姐姐,要不你先回城吧,我留在這等我哥想通了再一起回去。”
“不了,還是我陪你一起留下,免得義母看不到你和陸大哥回府,心裡着急。”莫婉傾眸色柔和,搖搖頭道。
就在她們二人說話間,陸天佑忽然起身,提步就朝回城的方向走。
如果不去看他紅腫的雙目,真看不出他有哭過。
“小姐,莫小姐,你們坐車回城吧,奴才會隨在世子爺身後,陪着他一起回府。”見陸天佑漸行走遠,文生自怔愣中回過神,與陸玉挽,莫婉傾說了句,就拔腿去追主子。
徐風輕拂,除過零散的幾艘畫舫仍在湖中緩慢滑行,偌大的南湖上一片寧靜。暖陽傾照,湖面如一塊巨大的琉璃,將那縷縷光芒吸納,再從最深處緩緩釋放而出,湖面磷光彩暈,相互交映,煞是好看。
皇甫燁修與皇甫燁文坐在一艘停靠在岸邊的畫舫內,邊品着杯中的佳釀,邊透過畫舫上垂下的珠簾縫隙,看向陸玉挽幾人,準確些說,他們的目光都凝聚在一抹婀娜的水藍身影上。
“大哥,沒想到那位姑娘竟住在姑母府上。”放下酒盞,皇甫燁文手拄下巴,注視着莫婉傾走遠的身影慢慢道。
“你打聽過她?”
抿了口酒水,皇甫燁修狀似不經意地問。
皇甫燁文笑看他一眼,點頭:“是啊,我有打聽過。”頓了頓,他續道:“事實證明我打聽來的消息屬實。”
收回視線,皇甫燁修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水,岔卡話題道:“我原以爲顧連城也就會些簡單的拳腳功夫,沒成想她的武功竟出奇的厲害。還有九皇叔,現在你總看出些什麼來了吧?”音落,他擡起頭,面上表情甚是凝重。
“大哥,你說錯了,應該是天佑太弱,而不是顧連城武功厲害。”撇了撇嘴,皇甫燁文亦將視線收回,語氣頗不以爲意道:“至於九皇叔,他的武功確實不賴,可咱們在這之前又不是不知道。”
皇甫燁修將酒盞重重地往几上一放,目光緊鎖在皇甫燁文臉上,沉聲道:“你能不能往深處想想?”
“往深處想想?”目露不解,皇甫燁文坐正身形道:“即便往深處想,又有什麼可想的?”
“昨日到今日,九皇叔對天佑的態度,你是根本就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皇甫燁修將話挑到明處,可皇甫燁文聞之後,面上並未出現什麼變化,且莫名其妙道:“九皇叔對天佑的態度向來都是……”言語到這,他嘴裡的話倏然打住,只因皇甫燁修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加之他似乎也想到了什麼,於是忙道:“大哥,我明白你話中之意了,你是不是想說九皇叔真對顧連城上了心,纔會處處維護着她,不顧及天佑的臉面?”
皇甫燁修未予否認,臉色冷凝道:“平日裡告誡你遇事多動動腦筋,你總是一笑了之。這會子我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你還是稀裡糊塗。”嘆口氣,他接道:“九皇叔對顧連城絕不可能上心,我懷疑他別有目的。”
擡手摸摸鼻頭,皇甫燁文訕笑道:“大哥,九皇叔與顧連城之間到底怎樣,與咱們沒啥關係啊!”對那醜丫頭上心也好,還是別有目的也罷,九皇叔愛怎樣怎樣,這與他們哥倆有啥關係?
瞧皇甫燁修的臉色依舊不好,皇甫燁文不由暗自腹誹。
半晌後,皇甫燁修捏捏眉心,聲音緩和道:“這段時日我總是心神不寧,總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大哥,是不是你最近想問題太多,纔會如此?”笑了笑,皇甫燁文道:“要我說,咱們目前只需想着如何整垮老三,其他的事甭往心上放。”皇甫燁修看着他沒有說話,皇甫燁文屈指邊在面前的几上輕叩,邊繼續道:“別說父皇目前還沒透出百年後欲將皇位傳給九皇叔,就是他現在有這麼個想法,你覺得朝中百官到時能答應嗎?”
聞言,皇甫燁修嘆道:“多半如你所言,我最近想事情太多,從而心煩氣躁,纔會變得尤爲敏感,總覺得九皇叔是我爭奪儲君之位的最大威脅。”
皇甫燁文緩緩站起,理了理袍袖,笑道:“好了,咱們今個可是來看熱鬧的,現在熱鬧也看了,是不是該回城了?”說着,他就朝畫舫外走。
“她離開了?”起身跟上,皇甫燁修環目四顧,都未看到莫婉傾的身影,不由低喃一句。皇甫燁文頓住腳,回過頭看着他,目光促狹:“大哥還想着那位姑娘呢?”
錯開他的視線,皇甫燁修握拳掩脣輕咳兩聲,道:“別多想,我只是隨口問問。”
“我沒多想啊!”嘿嘿一笑,皇甫燁文步下畫舫:“聽說姑母不日要在府上舉辦場賞花宴……”
皇甫燁修在原地微愣片刻,提步亦下了畫舫,問:“姑母要舉辦賞花宴?”
“是啊,我探聽來的消息是這樣,不過,姑母尚未放出風聲呢!”皇甫燁文點點頭,回道。
“那位姑娘是什麼身份,你可有探聽到?”皺眉思索片刻,皇甫燁修問。
皇甫燁文搖頭:“我得來的消息中,只知那位姑娘住在信陽侯府。至於她姓什麼,叫什麼,又是何身份,以及與姑母有着怎樣的關係,皆沒打聽出。”於莫婉傾的身份,羲和公主目前採取保密,好在賞花宴那日,將這個被人硬塞給她的義女,隆重介紹給京中的夫人,小姐們,從而助其在貴圈中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