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我比現在的你還要小兩三歲,面對母親和嫡姐被辱,被大火吞噬,你能想象得到我的心情嗎?你能想象得到年歲尚小的我抱着妹妹和幼弟躍下斷崖時的心情嗎?能想象得到所愛之人身中血咒被生生折磨,卻無力幫助他的我的心情嗎?能想象得到幼弟被擄,我只身前去一個陌生之地尋找他的心情嗎?”
連城說到激動處,聲音不由提高,言辭也禁不住變得犀利,“就因爲你的父親,就因爲你的祖母,就因爲他們,多少人慘死,多少人哭天喊地,都沒逃掉被殺的厄運。難道他們該死?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
洛素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一瞬間不認識眼前的女子似的。
“你恨我?你有什麼資格怨恨我?找我報仇,又憑什麼找我報仇?”連城眸光譏嘲,“我顧連城所行之事,無愧於天地,如果我該死,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緩口氣,她語聲緩和,淡淡道,“再說說你的女兒 心,我沒覺得你愛慕熠有什麼不對,也沒覺得這對我會造成什麼威脅。知道爲什麼嗎?”她沒指望洛素羅回答,接道,“對於美的事物,人人都可傾心向往,更何況是一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男兒,而你,少女情犢初開,愛慕他,那是他的榮幸,是令我感到驕傲的一件事。你別理解錯了,以爲我這麼說,是準備答應你,讓熠接受你,如果你真這麼想,那就大錯特錯。”
連城嘴角笑容漾開,“因爲他夠優秀,才吸引旁的女子爲他動心,這於他來說又有什麼錯?而我感到驕傲的是,我的男人就是因爲太過優秀,才招致旁的女子爲他動心,但也僅僅於此,能聽懂我說的話嗎?聽不懂我就說直白點……”輕咳一聲,她語聲輕柔,卻又魄力十足,“因爲他再優秀,也只能是我的男人,旁的女人只有羨慕的份,別的就甭想了,免得徒留心傷。”
“你以爲這樣說,我就會解除巫術嗎?是,我爹爹是沒做什麼好事,與你受到的傷害和恨意比起來,我是沒資格怨恨你,沒資格找你報仇,可我喜歡任楓,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深深喜歡上了。那時,他樣貌普通,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被他所吸引。”
瘋丫頭這麼說想證明什麼?證明她喜歡的是熠這個人,而非他的樣貌和身份,意在說明她喜歡的是內在,而非膚淺的外在條件,連城心裡哼哼兩聲,禁不住腹誹某人,真會招蜂引蝶。
“但他不喜歡你,這是事實吧?”她這一問,洛素羅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是啊,他不喜歡她,從初見那刻,就不喜歡她,加之現在她整出的事,他若不是心有忌憚,恐怕早已將她碎屍萬段。
洛素羅悲從心來,怎麼辦?爹孃已經不在,靈月回不去了,小哥好似也很討厭她,未來她該怎麼辦?該何去何從?
“現在我說說我的想法吧,也只對你說,只說這麼一次。”連城放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我不怕死,也不怕你自殘,捎帶着虐我,所以,你就別奢望不該奢望的。”
洛素羅怔然,“你真不怕死?”
“怕有用嗎?”連城脣角一勾,反問。
“我要和你一起進熠親王府。”洛素羅沉默半晌,突然道出一句。
“他不可能擡你進府。”連城淡淡道。
洛素羅嘴角掀起一絲譏笑,“你覺得我會給人做小?”
連城挑眉,“那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住進熠親王府。”洛素羅答。
連城嘴角漾開一抹玩味的笑,“就這麼簡單?”
“自然不是,我要和你住在一個院裡。”洛素羅直言。
“你是想天天看到熠。”連城不是問,而是尤爲肯定道。
洛素羅臉上微紅,也不矯情,點頭承認,“是,我是這麼個意思。”
“你覺得我會答應你嗎?”連城笑。
那笑如花兒綻放,雅緻而明亮,落在洛素羅眸中,卻只覺刺眼。
“如果我說就住一年,而後我會解除你身上的巫術,會遠遠離開,你會答應嗎?會相信我嗎?”洛素羅抄手而立,眸光挑釁,嘴角翹起一抹弧度。
連城起身,走向門口。
洛素羅放下手,盯着她的背影,臉色變了又變,她是不答應麼?就一年,她也不答應麼?難道她真不怕死,不怕自己做出過激行爲?握緊雙手,她臉色變得極度不好。
“我答應,也信你之言。”在門口站定,連城沒有回頭,只是一字一句道出自己的決定,然後拉開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年,就給那瘋丫頭一年,到那時,她已生下寶寶,再無所顧忌!
事情就這麼定了,皇甫熠等人知曉後,就算再不認同連城的決定,也只能依着洛素羅的意。
因爲他們誰都不想連城有事,不想她和腹中的寶寶有事,孩子距離出生,還有六個多月,這中間絕對不能有什麼變故。
否則,必會一屍兩命。
熠親王府西苑與整個後院被一道花牆給隔了開,裡面的幾個院落裡住着皇帝歷年來送給皇甫擎的各色美女。
花牆中間開着一扇拱形門,但數年來這扇門除過往裡面送吃穿用度,再沒有開過,更是沒有讓那些女人走出西苑一步。
“明日就是王爺大婚的日子,姐姐們倒是說句話啊!”
十多個打扮各有千秋的美人兒,圍坐在一涼亭中,議論着府裡明天要辦的大事。
“有什麼好說的?”其中一人邊嗑瓜子邊涼涼道,“只要王妃不爲難咱們,我覺得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也沒什麼。”
另一個美人兒附和道,“木姐姐說的沒錯。”
“瞧你們那麼點出息,難不成想一輩子做老姑子,不想伺候王爺,不想給王爺生個一兒半女……”
“呵呵,我們是沒出息,於妹妹心氣高,先走出西苑這道門給咱們姐妹瞧瞧。”嗑瓜子的那位美人兒出言諷刺剛剛說話的於美女,“這都幾年了,連王爺的面都沒見過,還妄想攀高枝,妄想給王爺生兒育女,你就不怕這話被王爺聽到,“咔嚓”砍了你麼?”說着,她還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於美女臉上一紅,扯着帕子哼聲道,“我怎麼就妄想了,咱們本就是皇上賜給王爺的女人,服侍王爺,給王爺生兒育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頓了頓,她的眸光從其他美人兒身上一一劃過,“你們別假清高,別說你們沒有我這樣的想法。”
“別的姐妹有沒有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沒生過那樣的心思。”從身旁丫頭端着的盤子中又抓出一把瓜子,木美女徐徐道,“王爺若對姐妹們有意,就不會給這西苑豎起一道花牆,將咱們與整個後院隔開。”
“有可能的話,我其實想離開王府回家……”一瘦俏,樣貌清秀,卻很耐看的美人兒低聲道。
她的話一出,亭中頓時靜寂一片。
回家?她們還有家可回麼?家裡人送她們進宮,無非是爲光耀門楣,倘若她們就這樣回去,雙親,兄弟姐妹會讓他們進府麼?
就算有那麼點可能,她們可以進入家門,後面呢?誰敢娶皇上,王爺不要的女人?
最終還不是被家人厭棄,然後遠遠的給嫁了!
衆美人兒沉默半晌,心裡皆不怎麼好受。
木美女將手裡的瓜子丟到盤中,起身道:“家?你們哪個還有家?沒能光耀門楣,你們哪個還有家?回去,想回去你們大可以等王爺大婚後,請王妃做主放你們出府。回到家,然後讓你們的父母把你們都賣了,賣的遠遠的去給一些老頭子做妾,哼,反正我是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我也不要。”
“我也不要。”
……
“我們大多來自偏遠縣城,回家不僅讓家人沒臉,還會被人指指點點……”
衆美人兒似是一下子想通什麼,不約而同捏起帕子,擦拭眼角來。
“我乏了,你們聊,我回屋睡會。”木美女招呼自己的丫頭跟上,出了涼亭,不多會人已走遠。
“主子,你真不想伺候王爺,亦或是離開王府嗎?”青蔓是木美女的丫頭,主僕倆一進屋,她就小聲問。
木美女坐到榻上,拿起几上的茶盞,也不管裡面的茶水已冰涼,仰頭就喝進喉中。
“我想有用嗎?”隨手放下茶盞,木美女漫不經心道,“雖說西苑與整個後院隔絕,可是王府裡的消息,整個西苑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既然知道王爺眼裡心裡只有定國公主,我還去湊什麼熱鬧?”自嘲一笑,她把玩着茶盞又道,“我雖沒見過王爺,卻聽過不少有關王爺的事,就算有人借我七個八個膽子,我也不敢到王爺面前造次。”
青蔓侍立一旁,低着頭,恭謹道,“主子說的是。”
“罷了,不提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只希望王妃仁慈,給咱們一容身之地,平安過完這一輩子就好。”擺了擺手,木美女身子一歪,躺倒了榻上。
陽光西斜,此時不管是熠親王府這邊,還是寧遠侯府那邊,都熱鬧得不行。
“二姐,姐夫好寵你哦!”顧寧挽着連城的胳膊,笑盈盈地說着,“不光聘禮多多,就是催妝的盒子,及各式禮品也多得令人眼花繚亂,尤其是那一整套鳳冠霞帔可是傾注了姐夫滿滿的愛意呢!”
連城有些好笑地搖頭,“這就叫寵啊?要我說,他這是顯擺自個財大氣粗還差不多,不過話說回來,我看着還蠻高興的,你們說我是不是很虛榮啊?”不等屋裡旁人笑出聲,她自個先扯開脣角,發出愉悅的笑聲。
“二妹一點都不虛榮,熠親王整這麼大的排場,只因二妹值得他這麼做。”蕭蓉眉眼含笑,看了連城一眼,而後看向連錦,“錦公主你說我說的可對?”
連錦抿脣微笑着點頭。
姑嫂幾人在屋裡說笑好一會,連錦和顧寧離去。
只因她們知道蕭蓉這個嫂嫂還有些事要叮囑連城。
畢竟這侯府再無長輩,作爲長嫂,有些話還只能蕭蓉來說。
“連城……”屋裡只剩下連城和蕭蓉兩人,蕭蓉挨着自己的小姑子、兼好朋友而坐,臉上表情柔和,道,“我很高興能認識你這個朋友,很高興能嫁給相公,很高興能擁有你們這些好得不得了的家人!”她眼眶漸顯溼潤,握住連城的手緊了緊,“一定要幸福哦!”
“我會的,我會幸福的,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你這個朋友,很高興大哥能娶到你這麼好的嫂嫂,很高興擁有我們這一家子好得不得了的親人。”擡起另一隻手,連城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也要幸福哦,如果大哥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到時替你欺負回去。”
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蕭蓉禁不住“撲哧”一笑,“相公對我很好,你可別爲我c心。”她笑中含淚,柔聲說。
“哼,這纔多久,就一心一意護着你家相公,好像我是惡人一般,告訴我咱們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連城佯裝生氣,很嚴肅地控訴道。
蕭蓉笑着戳了戳她的臉兒,“別裝了,你這樣可一點都不像是在生氣。”
“真沒勁,想逗逗你卻又被你無情地拆穿了!”連城耍寶似得哼哼兩聲,眨眨眼道,“你專門留下來是有什麼話要與我說嗎?”
蕭蓉看着她,一臉嚴肅地看着她,目光一眨不眨,這令連城不由有些緊張,“幹嘛啊?你幹嘛這麼看着我?”
見她這個樣子,蕭蓉目光挪轉,落在她的腹部,“你有孕在身,明晚可別……可別太過縱容妹夫……”話一出口,連城倒還沒什麼,蕭蓉自個倒先臉紅起來,“哎呀,你很聰明的,我就是不明說,你也知道是什麼意思,對不對?”與連城目光相對,她咬着脣,臉上滿是難爲情。
連城瞧着她,心裡卻一時間輕鬆不少,笑着道,“嫂嫂放心,生寶寶前,我不會讓他得逞的。”說到後面,她故意咬重“得逞”兩字,蕭蓉聞言,臉上頓時羞紅,輕啐一口,嗔道,“你可還沒出嫁呢,也不害臊!”
“幹嘛要害臊?我可是孩子都有了呢!”無辜的眼眸眨了眨,連城歪着頭,瞅着蕭蓉紅暈滿滿的臉兒,笑道,“嫂嫂大婚到現在一直這麼容易害羞嗎?”不等蕭蓉作答,她又道,“哥哥真是娶到寶了,一輩子肯定“幸福”得妙不可言!”
蕭蓉聽她如此打趣,索性放開性子,撓某女癢癢道,“要你打趣我,看我怎麼欺負回去……”
“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我快要笑岔氣了,嫂嫂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連城往牀裡邊挪着身子,連聲求饒。
屋裡燈火明亮,蕭蓉收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裙,笑着道,“好了,不鬧你了,明個還要早起呢,快些安寢!”連城回她以微笑,點頭“嗯”了聲,目送蕭蓉離去。
要嫁人了,明日她就會嫁給他,成爲他的王妃,他的妻,連城擁着被子靠坐在牀頭,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幸福而甜蜜的笑容逐漸漾開。
就在這時,她聽到有蕭聲傳入耳裡,雖不清晰,但在這靜寂的夜裡,還是隱約間能捕捉到那悠遠綿長的音律。
會是誰在吹奏?眨眨眼,連城單手支着下巴,聆聽起那有些憂傷,又帶着些許祝福的蕭音。
憂傷?
祝福?
和她有關?
準確點說,與她出嫁有關?某女歪着頭想了想,終搖搖頭,自嘲道,“你以爲你是誰啊?來這裡時日又不是很久,釣到皇甫熠那廝就已經很不錯了,難不成是個男的都喜歡你啊?”啊呸呸……哪個有釣那沒臉沒皮,似假仙一般的痞子了?是那壞痞子用手段追的她,對,早先肯定是這樣。
沒錯,肯定是這樣。
而她,之所以再次接受她,是被某人纏得沒法子,才應允在一起的。
連城大美女傲嬌了,嗯,好像近來,時常口是心非,傲嬌來着。
月華如水,漫過清幽的月色,流瀉在花園中每個角落。
“沒想到你也有心傷。”白子修步進亭中,在洛逸軒身旁站定,脣角牽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
蕭聲漸止,洛逸軒搖搖頭,“我只是爲自己感到遺憾。”如果初次救下她那會,他有多留意些,或許……或許……不,沒有或許,就算那時他們相識,有幸能夠相知,可終了,他們還是會成爲沒有干係的陌路人。
白子修望着寂寂月色,沒有說話。
“我欠她頗多,更對她有愧。”清雅溫潤的嗓音自洛逸軒脣中漫出,“若不是她,我怕是已不在人世;若不是因爲救我,她也就不會失憶。”發生在靈月的事白子修不知,因此他不太明白洛逸軒話中之意,但他還是出言相勸,“太女深明大義,不會爲些不干你的事計較。”
洛逸軒聞言,脣角掀起一絲淺笑,“謝謝!”他看向白子修,“你還打算回去嗎?”在靈月,這風姿相差不多的兩人並不熟識,但緣分這東西有時真的是很奇妙,就譬如他們二人,一見面彼此就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短短時日,便成爲彼此的知己。
“說不上來。”白子修目光稍顯黯然。
二人靜站亭中,好一會誰都沒有再說話。
信陽侯府,雲幽居。
陸隨雲站在院裡,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公子,夜裡涼,您還是回屋歇着吧!”賀明在主子身側三步外站着,見夜色已沉,禁不住出言提醒。
唉!自家公子這會心裡肯定不舒服,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讓熠親王早一步與顧二小姐相識呢,如果公子先於熠親王結識……
罷了罷了,這世上哪裡有如果,只希望公子早日看開些,免得心情抑鬱,傷了身體。
“是時候了!”陸隨雲忽然道出一句。賀明看着他,一臉不解,“公子,什麼是時候了?”
陸隨雲轉身,邊往廂房門口走,邊淡淡道,“明個你就轉我的話給侯爺,讓他爲我準備婚事吧!”
“啊?”賀明驚訝,大張着嘴,“公子您沒開玩笑吧?”跟在陸隨雲身後走了兩步,他出言確認。
“這種事我豈能拿來玩笑。”陸隨雲頭也沒回,大步走進屋裡,反手關上門。
良久,賀明“哦”了聲,就這都尚未從之前的驚愕中回過神。
太突然了,這也忒突然了!公子該不會想以這樣的方式,迫自個忘記顧二小姐吧?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
不過,此法也不失爲一個好法子,否則,他家公子豈不是要孤苦一生,要真那樣,未免太可憐了些。
就這麼定了,明個天一亮,他就去前院,將公子的話轉達給侯爺。
窗外月色明亮,顧祁攬着蕭蓉躺在枕上,望着牀頂,有些悵然道,“給二妹的嫁妝都妥當了?”
“按着侯爺的吩咐,妾數日前就備妥了,昨個還仔細過了一遍,沒有差錯。”蕭蓉低聲回了句。
顧祁又問,“該叮囑二妹的都叮囑了!”
他這一問,蕭蓉腦中立時想起連城打趣她的話,不由臉上一熱,好一會,才輕“嗯”一聲。
“怎麼了?”顧祁覺察到不對勁,側轉過身,挑起妻子的下巴,擰眉問。
蕭蓉只覺臉頰滾燙得緊,邊搖頭,邊道,“沒……沒事。”見她目光躲閃,雙頰染滿紅暈,顧祁似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只聽他輕笑道,“是不是那丫頭又打趣你了?”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