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日已漸落,傑克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是的,他沒想到,沒想到自己會有身陷囹圄,被人挑斷腳筋,手筋的一天,而且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數天前,方被他發自內心視作親妹的那個女子。
自從五彩池那日“偶遇”,明嵐便尋着一切機會接近傑克,當然,於她來說,那一次次接近傑克的機會要麼是偶遇,要麼就是傑克這二傻出言邀請,讓人看不出絲毫是她刻意爲之。而雷,孟兩位侍妾,自以爲正妃和側妃與她們二人交往密切,是給她們創造機會多多接近殿下,殊不知,她們只是明嵐打出的煙霧彈罷了。
海晏看傑克與明嵐、雷,孟兩位侍妾走的近,起初心裡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生怕那三人會對傑克不利,但一段時日過去,四個女人在一起除過玩牌、閒聊,或者結伴在往宮中游玩,並無其他異樣之事發生。
尤爲重要的一點是,傑克和明嵐三人相處時,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就是與海晏之間的距離,以及對其的疏冷態度,也在與明嵐三人的相處過程中,有了很明顯的緩和之勢。
基於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海晏的警惕心不由逐漸放鬆,只是吩咐藍薇兒和夏秋好生照顧傑克,便不再多管傑克和明嵐、雷,孟兩位侍妾交往過甚。
可令他,令傑克都沒想到的是,一個蓄謀已久的算計,將他們同納入其中。
森冷,劇痛,侵蝕着傑克的每一根神經,從醒過來到現在已過去近一個時辰,他沒看到一個人,周圍光線昏暗,而他被捆綁在一間水牢中。沒錯,這裡應該是一間地底水牢,四周圍全是水,而他則被綁在水中間的一塊石柱上,斷了筋脈的手腳皆被捆綁着。
他想大喊,想喊人來相救,嗓子卻灼痛無比,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真狠,如果一切真是那個女人所爲,那她確實夠狠!
想不明白的是,她究竟爲何要這般對他?
因爲海晏?
呵呵!也只能是這個緣由。
女人啊,爲愛什麼事做不出?
不顧手足親情,只爲愛而活。
藍薇兒,夏秋她們是否安好?
還有小明,他是否又安好?
當時他們是在一起的,是的,在明嵐和雷,孟兩位侍妾離開後,他和小明,藍薇兒,夏秋四人仍留在五彩池,也就在那時,他只覺一股清香入鼻,隨之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他就在這光線昏暗的地底水牢中。
他是被痛醒的,是被手腳上傳出的劇痛痛醒的。
他身上沒有絲毫氣力,唯能感受到的,就是那陣陣侵入骨髓的痛感。
肚裡的小東西還在,在他身體經歷那樣的折磨後,小東西竟然還好好地呆在他腹中,沒有感到絲毫不適。
生命力頑強地令人驚歎。
暮色落下,明夫人阮氏來到明嵐未出閣前住的小院裡。
“嵐兒,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你和娘都已沒有回頭路可行,所以,萬不能讓你祖父和父親知道這件事。”一進屋,明夫人阮氏揮退雲梅,丁香兩個丫頭去院裡候着,就走到牀邊,挨着明嵐坐下,握住女兒的手,低聲叮囑道。
殿下的正妃之位,鮫人一族未來的王后,只能由她的嵐兒來坐,那呆笨的蠢丫頭根本就不配!
明嵐看着她,眼神依舊澄澈可見底,“娘,你後悔麼?後悔幫我算計長姐,後悔安排人助我成事麼?”明夫人阮氏搖頭,“在娘心裡,只有你和你兄長,那蠢丫頭娘從未將她往心裡放過。”說這話時,她臉上沒有一點溫度,目中也沒有絲毫溫情,好似明曉不是她生的一般。
“娘,你能告訴我是爲什麼嗎?”水眸輕眨,明嵐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母親爲何不喜長姐,自她記事起,就能看出長姐極其不討母親喜歡。同是母親的女兒,長姐只是性子木訥些,單爲這母親就心有不喜,這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明夫人阮氏臉色微變,嘴角動了動,道,“有些事你無需知道。”蠢丫頭就是她身上的污跡,是她一生的污跡,若是神不知,鬼不覺能將其處理掉,那麼無形中她就得到了解脫。
“既然娘不想說,我不再問便是。”明嵐臻首低垂,眸光閃爍了下,再擡起頭時,她眼神變得冰冷,“長姐的事我不光不懼祖父和父親知道,且會在合適的時間裡告訴他們。”只因家族利益,就將她送出給殿下做側妃,只因家族利益,就改變主意,不打算幫她坐上正妃之位,只因家族利益,要她與那一無是處的長姐和平相處,哼!她做不到!
殿下是她的,是她一個人的,誰也別想和她爭,和她搶,哪怕那個人是與她有着血緣關係的姐妹,也別想和她爭搶。
“嵐兒,你……”明夫人阮氏眼裡涌上掩飾不住的擔心,“要是你祖父和父親知道這件事,他們一定不會輕饒咱們母女倆的。”這孩子在想什麼?將人處理掉不就瞭解了,做什麼還要整出其他的事端?
明嵐道,“一切盡在我掌控之中,娘不必擔心。”
“可是……”明夫人心中的憂慮,並未因她的話消散,而是愈發擔心地看着她,“那蠢丫頭腹中有孩子的,要是事情一旦曝露,別說你和娘不得善終,就是整個明家,恐怕也會就此崩塌。”
鮫人一族尤爲在乎子嗣,要是,要是……
明夫人身子一顫,不敢再往下深想。
明嵐冷冷一笑,氣定神閒道,“沒有可是,我能這麼做,就必然有所準備,娘只需在旁協助我就是。”明夫人阮氏見她胸有成竹,提起的心纔不由微微放下些許,只聽她道,“水牢已閒置多年,根本就無人到哪裡去。”
“這就好。”明嵐說着,頓了下,猶疑道,“啞叔可靠麼?”
“他是你外祖給孃的人,自然可靠了!”
要說身邊的奴才哪個忠心,沒人能與啞奴作比,這點,明夫人阮氏深信不疑。
窗外靜夜寂寂,窗內美人私語,險惡伎倆層出不窮。
水牢中,傑克無聲喃喃,“好渴,好餓,該不會就此死在這吧?”老大,你再找不到我,再不來搭救我,怕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傑克心裡一陣發苦,跟着又是一陣自嘲,都怪他自以爲是,怪他色迷心竅,明知女人是陰險的代名詞,尤其是越美的女人越陰險,而他卻將蛇蠍視美女,視親人,從而遭其算計,落此境地。
自怨自艾中,水牢外的長廊中由遠及近,有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忽重忽輕,來人應該是個瘸子無疑。
“啊啊啊……”牢門從外打開,一身量消瘦,佝僂着背,容顏極爲醜陋的老人,端着水碗從髒污的水中走至傑克面前,他騰出一隻手,比劃着喝水的動作,而後,他將水碗送至傑克嘴邊,讓其就着他的手喝。
啞巴,這送水給他喝的老人是個啞巴?傑克心裡想到。
嗓子灼痛得緊,即便清涼的水入喉,仍然痛得人難以自已。
但傑克堅持喝完了一整碗水,感激地朝這送水的老人看了眼。
片刻後,送水的老人,也就是明夫人阮氏口中的啞奴,出了水牢返回,“啊啊啊……”他做着手勢,欲給傑克餵飯食。傑克張張嘴,想說謝謝,奈何灼痛的喉眼還是發不出一絲聲音。啞奴朝他露出個慈和的笑容,動作小心,慢慢地往他嘴裡餵飯食,傑克張開嘴吃了一口,卻因爲嗓子灼痛根本無法嚥下去。
他搖頭,感激地搖搖頭,他能感覺到老人身上散發出的善意,也想多吃幾口飯食,好有力氣支撐這殘破的身體活下去,等待老大來相救,然此刻的境況,讓他根本無法吞嚥食物。
啞奴看出傑克喉部難受,只見他低下頭,端着碗默默轉身,從髒污的水中,朝牢門口慢慢走去。傑克若是剛有仔細留意他的雙眼,不難從其目中看出溼潤,看出那裡面的悲苦,疼惜之色。
“救孩子,我要救那可憐的孩子,可是,就憑我的能力,要如何將這可憐的孩子救出?”啞奴在背過身那一刻,濁淚自眼角涌出,嘴一直在顫抖着,他暗道,“她的心真狠,爲什麼要這般殘害那孩子,那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牢門重新關上了,忽輕忽重的腳步聲逐漸走遠。
傑克目光呆怔,長時間望着空蕩蕩的牢門口,一轉不轉。
“我是不是可以請求剛剛那位老人相救?”他心裡暗道。
搖搖頭,他嘴角掀起苦笑,“能到這水牢中來,想必定是忠於那個面如天使,心如蛇蠍的女人,又怎會出手救我?”心中長嘆口氣,傑克闔上眼,不再做他想,只因此刻的他想了也白想,根本改變不了自身的處境。
明夫人阮氏在女兒房中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就這還沒打主意離開。
“冉起向我覆命,說在動手時有人相助他們。”
“確定?”聽母親之言,明嵐身子當即一震。
明夫人阮氏點頭,“你說那相助之人會是誰的人?”明嵐想了想,搖頭,“這件事咱們做的這般隱秘,怎會有人知道,還從中插了一手?”
“會不會是雷,孟那倆小踐人的人?”明夫人阮氏道出自己的猜測。
明嵐嗤笑,“那二人都是家族裡的庶女,且被殿下嫌棄至極,他們的家族多半已將兩人放棄,絕對不可能設法爲她們出頭。”
“那會是誰?”明夫人阮氏眉眼微垂,思量片刻,道,“要是那人不懷好意,咱們豈不是變得很被動!”能想到的她必須想到,也好及時尋出法子彌補那個漏洞。明嵐不以爲意道,“娘憂心什麼?那人能出手,說明他和咱們心中想的一樣,既如此,又怎會對我們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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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未免也太心大了些,要是那人只是想借咱們的手成事,而後以此要挾咱們,做出對不起明家之事,那時咱們該怎麼辦?”明夫人阮氏眼裡的擔心毫不掩飾,臉色也變得很不好,她是明家的主母,自然不想,更不能因爲助女兒坐上正妃之位,牽累到整個明家遭殃。
“娘,就咱明家的地位,哪個敢放肆,敢針對咱們?”臉色上展開一抹輕謾的微笑,明嵐輕聲與明夫人阮氏道,“放心吧,祖父在族中威望頗重,沒人有膽量和咱明家作對。”
“但願如你想的那般。”
明夫人阮氏低嘆口氣,好一會沒有言語。
“夫人,啞叔過來有事稟報。”門外傳來丫頭稟報之聲。
明嵐蹙眉,看向母親,明夫人阮氏朝她點點頭,然後對着門外道,“讓他進來吧。”那稟報的丫頭是明夫人阮氏身邊的近婢,亦是其心腹大丫頭。
推開門,啞奴腰身佝僂,恭謹而入,行禮後,他連比劃好幾個手勢,明夫人阮氏看了後,冷着臉道,“她不吃就讓她餓着去。”忽然,她眉頭一擰,定定地注視着啞奴,“你是說那丫頭不能開口說話,手上筋脈……”
啞奴“啊啊啊……”數聲,又是比劃,又是點頭。
“嵐兒,是你做的嗎?”明夫人阮氏將眸光挪至女兒身上,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但聲音聽起來還是有那些不對勁。
明嵐一雙水眸這一刻正鎖在啞奴身上,目中神光變了又變,聽到母親問話,收回視線,與其四目相對,點頭道,“是我做的,娘是打算怨責我嗎?”明夫人阮氏凝視她久久沒有說話,就聽明嵐又道,“娘在應允我行事之前,既已打定主意不要長姐,現在又爲何心生不捨?還是說娘後悔了,後悔助女兒成事?”
“你退下。”朝啞奴擺擺手,明夫人阮氏盯着女兒道,“娘自然不會後悔,但你也沒必要這麼折磨她吧!”啞奴是有些功力的,剛剛在院裡,將明夫人阮氏母女間的對話,幾乎一字不落全聽在耳裡,這會他剛走到門口,又聽到明嵐之言,袖中雙拳禁不住緊握在一起。
“是,我是在折磨她,可這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明嵐臉上的表情,與昔日柔婉可人的樣子,簡直無法作比,她面色冷然,嘴角笑容譏諷,“她要什麼沒什麼,憑什麼獨佔殿下,就這也就罷了,熟料,她竟然還不知好歹,對殿下大呼小叫,一點都不尊重殿下,好似殿下是她的奴僕一般,我看不過眼,她的一言一行我皆看不過眼,所以,我便暗中發誓,即便她死,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明夫人阮氏心裡一陣發冷,她自認心狠,可眼前的女兒,比之她這個母親,心狠的程度,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蠢丫頭再怎麼說,身上也留着她的血,就算她再不待見,嵐兒也與其是親姐妹,怎麼就能心狠到這種程度?怎麼就不能給其一個痛快?
王宮,青月殿外被手持兵器的侍衛,圍了個嚴嚴實實。
殿內,海明被海晏揍得鼻青眼腫,口噴鮮血,就是那不染鉛塵的白色衣袍上,這一刻也變得皺皺巴巴,沾滿了血漬。
他沒有還手,任憑海晏的掌風掃在自己身上。
“說,爲什麼要那麼做?爲什麼要幫着她離島?”海晏每擊出一掌,怒問一句。
“我沒有。”
海明自始至終就只有這一句話,不是他不想多說,而是到現在他自個也糊里糊塗。
暈倒,醒轉,身旁扔着一柄染血的匕首,而在他不遠處,則躺着兩具女子屍體,一具是藍薇兒的,一具是夏秋的,當他站起身,藉着淡淡的月色看着眼前的一幕時,除過怔愣,腦中一片空白。
小可沒在,他明明是和小可站在一起說話,藍薇兒和夏秋在一旁候着,那時暮色臨近,怎麼突然間會暈倒,怎麼會發生這樣殘忍的事?他想不明白,實在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是小可嗎?是她殺了藍薇兒和夏秋,迷 暈他,然後乘坐今日要離島的大船……
他站在原地發愣,思索,也就在這時,一撥巡邏的侍衛將他團團圍了住,接着,他便被王兄帶回青月殿,一併得知父王下令,命數百侍衛將他的寢殿團團圍住,似要將他幽禁其中。
“撒謊,都已經被我揍得只剩半條命,你竟然還撒謊!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海晏又一個掌風掃出,隨之海明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朝後飄出數丈,接着重重地撞在一根圓柱上。
鮮血自他口中溢出,他的身子落在冰涼的地板上,可即便這樣,他依然強撐着站起身,看着海晏,眸光誠懇,語聲虛弱道,“王兄,我沒有,之前帶她離島,爲的是什麼我有告訴你,絕無半句欺瞞,今日之事,我確實不知情,且也不信小可會做出那樣殘忍的事。”
“小可?你喚她小可?爲什麼要這樣喚她,她是你的王嫂,是我的王妃,你爲什麼要那樣喚她?”海晏似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身上猛地爆發出一股子力道,周圍的桌椅,擺飾,全被那股力道震了個粉碎。
海明苦笑,“王兄何必動怒,我和王嫂沒什麼的,至於喚王嫂小可這個名字,是我失了禮數,但這個名是王嫂讓我喚的,說小可是她的小名,她喜歡聽人喚她這個名字,若是因此惹王兄不高興,我現在只能說句對不起,併發誓再不會喚王嫂這個名字!”
“不會再喚?你覺得我還有機會尋回她嗎?能做出如此周密的佈置,你覺得我就算找到她,她能和我回島上來嗎?退一萬步說,即便我再次強行將她帶回,你覺得父王和母后,還有四大長老,以及我鮫人一族,可還能容她活在世上?”藍薇兒,夏秋兩條人命,放在任何人身上,也背不起這項罪責。
“王嫂最近從未說過要離島……”海明是不信傑克會離開忘憂島,不信傑克會殘忍地殺死藍薇兒和夏秋,揹負兩條人命,迷 暈他,然後登上今日離島,前往陸上進行物品買賣交換的大船,可是他再不信,一切證據都指明那個和他很談得來的女子,離開了忘憂島。
海晏大笑,“她是沒說過,那是因爲她在演戲,演給我看,演給所有人看,好讓我放鬆警惕。沒心的女人,她根本就沒有心,明明再有半個多月就要生產,卻還想着離開我,無所不用其極地離開我。”笑着笑着,他眼角漸顯溼潤,“我只差把心掏出來給她了,卻還是留不住她!”
言語到這,他轉身,背影寂寥而悲愴,緩步走向青月殿門口。
“王兄,我相信王嫂,她就算再想離開,也不會對藍薇兒和夏秋狠下殺手。”海明衝着他的背影道。
“她們只是卑賤的丫頭,與她要的自由相比,與她心中的渴望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至於沒對你動手,或許是念在你給她離島指出了一條明路,所以,她才只是將你迷 暈,沒有要你的性命。”冷冷的聲音飄入海明耳裡,他看着那一抹身影漸行走遠,直至消失在殿門外的夜色中。
海明搖頭,再搖頭,他還是不信傑克會做出那樣的事,身形挪動,他忍着滿身的痛,邊跌跌撞撞地往殿門口走,邊道,“王兄,你現在離島,還能追上大船,我敢肯定王嫂不再船上。”
幽幽的聲音向他飄來,“是啊,她那麼聰明,又怎會坐在船上等着我去抓她。”
“不會的,王嫂懷着孩子,要是入水,這樣風險太大……”靠着自身體力,游到陸上,海明覺得這於一個孕婦而言,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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