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課長問她:“都這個時間了, 我們小姑娘五月沒來上班,電話也打不通, 什麼情況?你今天看見她了沒有?”
“她家座機也打不通嗎?”
“我們只知道她的手機。”
金秀拉知道五月不是那種無故缺勤的人,也覺得奇怪, 於是打五月手機,關機,接着打七月電話, 空號。兩姐妹一個都沒聯繫上, 一邊疑惑着,一邊往財務掛了個電話, 告訴呂課長五月手機壞了, 車票買不到,正在火車站發愁呢, 明天搞不好也來不了。呂課長說這樣啊, 那好吧, 小姑娘作孽是作孽嘞。直到掛了電話也沒想起來問她是怎麼聯繫上五月的。
十點多, 積壓的工作差不多做完一半的時候, 抽出時間來給五月發了條短信, 發出去後依舊石沉大海, 沒有迴音。然後她去一樓報銷費用, 一圈章蓋下來, 最後還差總會計師一個就齊了,但總會計師澤居晉今天也沒來上班。她去問總務,總務告訴她, 澤居晉的機票是今天下午的,到上海要晚上了,所以要明早才能來公司上班。生野這趟差旅費的金額較大,沒有澤居晉的批准,報銷不了,無功而返。
中午十一點,一個立志學好日語去討日本聽話老婆的哥們過來請教她幾個敬語問題,她開始時儘可能耐心地教他,奈何那哥們就是領會不了,氣得她“我草我擦”地亂飆髒話,誰知被她一罵,那哥們竟然就開了竅,懂了。然後還一臉崇拜地看着她說:“唉,我外面報的培訓班的老師要是像你這樣滿腹經綸又幽默風趣就好了,以後你做我老師算了。”
金秀拉說:“爲了你的健康成長,我不建議你拜我爲師。”
十二點鐘,金秀拉和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飯。她姐金寶拉從韓國打來電話,問她對昨天相親的那個對象滿意不滿意,讓她給個準信兒。她昨天這個時候還身在韓國姐姐的家中做客,姐姐的婆婆挺喜歡她,給她看了街口一家雜貨鋪老闆家的長男的照片,要給她介紹男朋友。這人當兵纔回來,寶拉見都沒見過,卻很起勁地慫恿她說:“去看看,去看看。”
於是她就勉爲其難地相親去了。這位相親對象長得挺磕磣,照片是下了大力氣修過的。真人黑矮壯也就不去說他了,一張臉實在是,綠豆眼,甩餅臉,也別說帶出去見人了,醜得自己人都沒法看。底子不好,生在整容大國也沒用。金秀拉第一眼就沒看中他,但還是耐着性子陪他在咖啡店裡喝了半杯咖啡。
雜貨鋪老闆的長男和她閒聊了幾句,忽然冒出了一句:“你們那邊……日子還過得下去吧?”
她一愣:“什麼意思?什麼叫還過得下去?”
長男說:“就是,飯還吃得飽吧?”
她想了一想,說:“哦,不瞞你說,一年當中,以吃不飽的日子居多。你看我,多瘦,都是餓出來的。”
其實她又高又壯,身高一米七二,體重六十八公斤,離瘦還有相當距離的,她相親對象對她是否真的捱餓也表示懷疑,在心裡想了一想,馬上就知道答案了,不無同情地看着她說:“幸好你還有姐姐嫁到我們韓國,你過來做客時,就能吃上飽飯,過上一陣好日子……話說,來時經過我家了吧?看見我家院子門口那一排泡菜罈子了吧?”
她說:“看見了,十幾個大罈子。你家日子不錯嘛,能夠有那麼多泡菜吃。”
長男矜持地笑笑,說:“還行吧。我家是大家族,祖孫三代同堂,我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兩個在上大學,兩個讀中學,還有一個在讀小學。你要是嫁過來,就不能再出去工作了,要在家裡操持家事,要照顧好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
她聽不下去了,唉系一聲,把咖啡杯子往桌上一頓,丟下兩張鈔票,拿起包就走。雜貨鋪老闆家的長男莫名其妙,在後面伸着脖子衝她喊:“歪?歪?歪——”
總之她牛勁上來,氣得連寶拉都不願意理,當天就飛回上海來了。今天,雜貨店老闆還不死心,非得讓寶拉打電話問個準信兒。她在電話裡衝姐姐吼:“昨天不是都和你說了嗎,看他一眼會害我十年都沒有性-欲,你已經聽不懂我的中國話了嗎?!”
她掛電話時,正好走到食堂窗口,黃大廚伸頭出來左右看看,問她:“金秀拉xi,wuli五月今天怎麼沒來吃飯?看見她了沒有?”
金秀拉心情糟糕透頂,聽到這話,馬上把眉毛一豎,揮了揮拳頭。黃大廚急忙護住腦門上一排纔打理過的空氣劉海,把腦袋縮回到窗內去了。
下午五點,準時下班。一個升職加薪的哥們請大家去附近重慶火鍋店去吃火鍋,火鍋店就是她前幾天邀請五月一起去、最後沒去成的那家。生野也賞光去了。
重慶火鍋店的老闆兩口子正宗上海本地人,一輩子沒出過江浙滬包郵地區,至於重慶,別說去了,具體在什麼方位都不知道,但人家竟然開了一家重慶火鍋店,也是有膽量有本事。
生野吃不慣重慶麻辣火鍋,就和第一得意干將金秀拉兩個你一瓶我一瓶地對喝啤酒。啤酒喝不過癮,又上乾白和乾紅。幾瓶酒下肚,生野內急,起身去洗手間。這家火鍋店的店面太小,竟然連洗手間都沒有,急死了,忙叫金秀拉去問老闆。老闆操一口亂七八糟的上海普通話和她說:“我們店裡廂是沒有打手間的,儂呢,只有去隔壁肯德基上,肯德基在哪裡呢?吾來同儂港,喏,儂出門筆直走,竄過那條黃馬路,看見黃馬路對面那家還沒開門的水果店沒有?喏,尿過去,一個右轉就到了。”
金秀拉站在門口萬般犯難,向老闆請教:“首先我沒看見黃色的馬路,只看見一條羊腸子似的細馬路。其次,必須竄的理由是什麼?好好的走或是跑不行嗎?最後,爲什麼要尿過去?叫我老闆一邊竄一邊尿嗎?這個難度,嘖嘖嘖。只怕不到地方,一泡尿就尿完了,還用得着千里迢迢地竄去洗手間嗎?”
老闆急得用手劃圈圈,嘴裡說說:“哎呀,儂仔細聽吾港呀!吾是叫儂過了那條馬路以後再尿呀!過了那家水果店,尿過去——”
“過馬路之前是不能尿的,一定要過了馬路,過了那家水果店之後才能尿,哦,好的,我和他說。”
一個上海同事聽見了,當場就笑得岔了氣,一根粉絲差點從鼻孔裡竄了出來。同事順口氣,把粉絲擤出來,指點她說:“他是叫你穿過那條橫馬路,然後繞過水果店,轉個彎就到了,懂伐?穿過橫馬路,再繞過去!我們上海話裡面,竄和穿,繞和尿都是一個音,懂伐?”
一頓重慶火鍋吃到□□點,火鍋吃得盡興,紅酒喝到嘔吐。金秀拉相親不順,心情不好,不知不覺喝高了,生野派另兩個手下把她給送回宿舍。她臉沒洗牙沒刷,往牀上一倒就睡了,限五月今晚之前聯繫她、不聯繫就報警的事情也給忘了。
正在牀上睡着,聽見敲門聲,問了一聲誰,沒聽見人聲,只有“瞄”的一聲貓叫。她從牀上爬起來,拉開門一看,是五月。深夜十點多,五月臉上竟然還化着淡妝,兩隻臉蛋紅撲撲的,看着氣色很好,**頭的劉海上彆着一個漂亮蝴蝶結,針織衫加百褶長裙的一身搭配使她看上去溫婉又可人。
五月看見開門,輕聲笑道:“秀拉姐。”
金秀拉一怔,一個巴掌拍到她肩膀上,再來了個熊抱,抱住她的身體使勁搖了幾搖:“你咋回事嘛,一整天都沒聯繫上,好不容易回來了,好好的,又叫我姐,聽着好不習慣!喲,身上香噴噴的,打扮得這麼好看,要去哪裡呀!”把她上上下下看幾眼,“我過年胖了五六斤,你是怎麼瘦下去的嘛?有減肥的秘訣也不告訴我,咱們還是不是姐們啊。”
五月說:“秀拉姐,我有幾件事情要拜託你。”
金秀拉說:“半夜三更的,什麼事情這麼重要。哦,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轉身要回房間拿面膜,五月伸手把她拉住了。
五月說:“你的東西以後再說,我的事情比較重要。”向她身上嗅一嗅,“又喝酒了?沒有醉吧。”
金秀拉打個酒嗝:“就幾瓶啤酒和幾杯乾白乾紅而已,頭有點暈,醉不至於。來來來,到我房間裡來說話。”
五月站在門外不進來,說:“不用了。”彎腰從腳下抱起一個紙箱,裡面臥着一隻醜貓,“這是我今晚撿來的一隻小貓,沒地方送,所以給你了。你要是願意養就養,不會養,就送人,或是把它放走好了。餵它東西之前,建議你先網上查一下,不要什麼都給它吃。這是我拜託你的第一件事情。”
金秀拉暈乎乎的,完全摸不着頭腦,把紙箱子接過來,說:“好好好。你給我的,我好好養就是了,我以後每頓飯買兩份外賣就是了……”
五月轉身,又從門後拿出一大一小兩隻紙盒子出來,一個一個告訴她:“這是以前公司活動時贏來的電吹風,另一個是我買來忘記用了的榨汁機。兩個都是全新,還沒拆封,送給你,都是全新,還沒拆封,送給你。”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 前段時間在電視上看到關於上海人說普通話的笑話,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