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樓大老遠的瞧見老太太, 心內欣喜非常, 眼圈兒卻是一紅, 急急的翻身下馬, 繮繩一丟,往前疾走兩步,往老太太面前一跪,抱住老太太的腿:“孫子回來晚了, 老太太-安好?”
老太太一隻手從他頭頂摩挲到下巴, 點頭笑道:“本來有些不調和,在牀上躺着,聽你一回來, 立馬好了大半。”又問, “月喚呢。”
月喚堪堪從馬車上下來,也過來跪在了老太太的腳下, 向老太太請安問好。老太太笑道:“老五看着黑瘦了些,這孩子卻吃胖了。”問香梨道,“你瞧瞧, 月喚她是不是胖了些。”
香梨掩嘴而笑:“老太太還會看錯麼?胖了,胖了。說起來, 她一路顛簸,卻還能吃胖, 都是我們老太太的功勞。
老太太笑道:“怎麼就成了我的功勞了?”
香梨道:“是老太太把我們五爺調-教得又體貼,又會照顧人。”
一衆人等轟然而笑,唯有美嬋一身半舊棉布衣衫, 站在一堆婦人裡頭,不語不笑,眼觀鼻,鼻觀心,如入定老僧。鳳樓與她是青梅竹馬,結髮夫妻,許久未見,心中總還有些兒掛念的,見她如此,心下頗覺傷感,從地上爬起來,上前去拉了她的手,問道:“你一向也好?”
美嬋垂首,兩顆淚珠落在他手背上:“什麼好不好的?我一直不都是這個樣子麼?”
鳳樓便去爲她拭淚,淚水拭去,卻覺得身後有人盯着自己,回首一看,卻是月喚。月喚這時眼睛已看向了別處,嘴角往上勾起,面上似笑非笑的。瞧見她這個樣子,鳳樓竟有些不自在起來,臉皮微微一熱,暗暗着惱,故意拉着美嬋的手噓寒問暖。月喚耐着性子聽他夫妻兩個說了幾句話,給老太太磕了頭,自己爬了起來,藉口頭暈,忙忙的跑回自己的居處去了。
月喚從京城回來,最高興的當數李大娘,也來不及去看靜好與四春兩個給她帶來的一堆玩意兒,只拉着月喚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個不住,笑道:“我總擔心你渴着餓着,穿不好住不慣的,看你氣色好得很,害我白操心一場。”
月喚也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渴了餓了難道不知道吃喝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再怎樣也不會委屈自己一分半毫。再說,又是和他在一起,怎麼會吃苦?”
說笑一番,把帶來的禮物都一一分送出去後,李大娘左右瞧瞧,神秘兮兮地湊上來告密說:“你不在的時候,咱們家小姐還是時常過來,成天在老太太耳朵邊上跟唸經似的唸叨,說要給咱們五爺添個新姨娘……我打聽下來,老太太有些意動,卻沒有馬上答應她,只說等你回來後,看你有沒有信兒……”
月喚斷然道:“我沒有!”想了一想,又道,“隨她們去,只要他願意。旁的人都沒話,輪不到我生氣。”
李大娘發愁:“姨娘哪,你打從去年六七月裡進門,算下來沒有一年也有十個月了。哎呀呀,愁死個人。要麼我下回去請大夫來,開個求子方,再不然開個七子散……”
月喚“蹭”地站起來:“累了,我要去睡上一覺。”
李大娘給她放牀賬的時候,仍舊絮絮叨叨道:“你不要臉皮薄,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女子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不是天經地義,不是理所當然麼?你也不要怪我囉嗦,我是一心爲你……”說得起勁,一屁股歪坐到牀沿上,“我倒知道一個現成的法子,人也不受罪。實話跟你說吧,我家老大就是這麼懷上的。下一回,你記得拿個枕頭墊在……”
月喚趕她:“去去去,年紀沒有十分老,卻囉嗦得要命。”
老太太問完了京城鳳台一家的事情,又想起一事,問鳳樓,這一去數月,月喚有無懷上,鳳樓答說還未有消息,老太太心下失望不已。
因鳳樓回來,許夫人也過來看他,再向老太太提起這茬的時候,老太太便不出聲了,沉吟許久,只道:“老五那孩子脾氣怪,須得他自己喜歡才成,否則成了第二個香梨,也是耽誤人家。”
許夫人撇嘴,笑道:“我看下來,他不就是喜歡月喚那樣的麼?能吃能喝,愛說愛笑。往好裡說是天真爛漫,嬌憨可愛,往壞裡說就是傻里傻氣。我那裡現成就有,容貌雖沒她那般出挑,卻也差不到哪裡去。等過一陣子,我挑個合適的時候和他說。”
老太太笑道:“你過年的時候,不是和他說過一回麼。她那樣相貌性情的女孩兒,哪裡又能找到第二個?”
許夫人道:“我上回只是同他說笑一句罷了,並未認真提起。再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他若不懂這個道理,我也算白疼他了。”又道,“哎呦,她那樣的怎麼了?再好看,在一起久了,也沒什麼稀奇了。男人家,有哪個不是喜新厭舊的?”
月喚回到溫家後,不過歇息了一天,第二天開始,又跑去鋪子裡幫忙去了,每天早出午歸,一天不拉。老太太詫異道:“這孩子倒熱心。”
老太太說這話時,許夫人恰好在邊上,笑吟吟道:“遲遲生不出,便學香梨,自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看着忙忙碌碌的,也不至於顯得一無是處。”
江南的五月,花香鳥語,草長鶯飛。鳳樓自然不會耽誤這大好時光,自回城後,成日裡帶着人進山去放鷹捉兔,打鳥獵雞。有一天,進山淋了一場雨,掃了興,早早回來。進了月喚的院子,聽見裡頭鶯聲燕語,似有許多女子在說笑。問守在門口的四春道:“誰在?”
四春道:“是我們姨娘請回來打馬吊的。”扳着手指頭數道,“有張老爺家的姨娘,還有時常去我們鋪子裡買布料的馮家姐姐……”馮憐憐身爲外室,連個姨娘都算不上,月喚便叫四春靜好喚她爲馮家姐姐。
鳳樓咳嗽一聲,掀起繡金門簾,閃身入屋。一羣姨娘團團坐着,馬吊打得好好的,忽見有男子入內,頓時炸了窩,馬吊牌一丟,紛紛起身,笑着四處去躲。唯獨馮憐憐端坐不動,見他來,輕佻一笑:“喲,溫五爺回來啦?過來坐。”
月喚嗔怪他道:“明知道我們一屋子的女人家,卻這樣大喇喇地進來,傳出去,像什麼話?”
鳳樓與馮憐憐耍了幾句花腔,轉頭與月喚道:“我都不知道你賭癮這麼大了?”陰陽怪氣的,隱隱有些不快。
馮憐憐理好牌,呷了一口茶水,同他道:“休要這樣小氣,左右無事,打幾圈馬吊而已,總比湊在一起東家長李家短,咒大婆罵二婆的強。”
一個躲入裡間的姨娘道:“正是,我昨天去趙孝廉家裡找他的二姨娘說話,她家管得嚴,平時不得出門,也沒事情做,閒得發黴,我去的時候,她正在家裡扎小人呢。”
話音未落,一屋子的女人們嘰嘰咯咯的便笑了出來,鳳樓也忍不住笑,笑畢,道:“罷了,我走了。”
月喚忙追上去,一手拉着他手臂,一手伸到他懷裡亂摸,嘴裡嘻嘻笑道:“已經輸得一文不剩了,給點銀子花花。”從他懷裡掏出幾張銀票,看了看,塞到自家的衣袖裡去。
鳳樓又將她的手從衣袖裡拎出來:“你打馬吊又用不到銀票,怎麼覺着你這陣子有點奇怪?你什麼地方能用這麼多銀子?要什麼,和我說,我去給你買來就是。”
月喚死死抓住銀票不鬆手:“不爲什麼,就是喜歡,二掌櫃天生愛銀子。”力氣大不過他,眼看被他奪去,馬上換了副聲氣,捏着嗓音,嗲裡嗲氣道,“五爺,晚間我燒幾個小菜等你,你記得過來……”
鳳樓骨頭一酥,遂作罷,把她的手放下後,想了想,又把荷包裡的碎銀子抓了一把給她:“拿這個去賭,銀票好好收着,別弄丟了。”
她向鳳樓拋個眼風,擰身入內去了。鳳樓離去,聽得身後馮憐憐與一羣婦人說起蔡家大婆的事情,左一個老虔婆,右一個老不死的,又說這老虔婆待下人是如何如何的刻薄,待幾個小妾又是怎麼怎麼的惡毒。
鳳樓聽得暗暗蹙眉,蔡家大婆如何惡毒與刻薄他不得而知,但在背後議人是非、說人長短的這馮憐憐卻絕非善類,偏月喚喜歡和她混在一處,真是令人頭疼。
又過幾天,鳳樓出城去辦事,回來得早了些,想着不若去鋪子裡接月喚一起回去。一去,結果發現她不在鋪子裡頭,問起來,說是去馮憐憐處打馬吊去了。
鳳樓心內大爲不快,問丁掌櫃:“她這樣有多久了?”
丁掌櫃看了看他臉色,答說:“也就這幾天……也沒早走很久,就大半個時辰而已……”
鳳樓默默點頭,面色陰沉。她這陣子天天跑去鋪子裡,早出午歸,都是掐着點,從未遲過一回,還當她不賭了,卻原來從鋪子裡提早走,去馮憐憐那裡打好馬吊再回去。
鳳樓氣歸氣,卻還打馬去了蔡德亮的外宅,到了門口,門人入內通報,不一時,月喚領着靜好和四春出來,身後跟着馮憐憐。馮憐憐一路將她送到大門口,看見鳳樓,甩着帕子招呼他說:“不進來喝杯茶麼?”
鳳樓道:“我倒是想進去,只怕你家老蔡喝乾醋。”
馮憐憐斜斜睇他:“我都不怕,你怕個甚?真有膽子,現在就進來,伺候姐姐我喝兩盅小酒。”
他擡頭望天,笑道:“天色還早,沒興致喝酒。待到夜間,若是你家老蔡不來,你派人去送信與我。”
月喚在一旁,只笑吟吟地看着他與馮憐憐兩個。馮憐憐與鳳樓說笑畢,又與月喚親暱說道:“今天的那些銀子,你不用急着還,知道你這幾日手頭緊,咱們姐妹好說話,賒着也行。”
鳳樓在旁邊一聽,馬上拉下了一張臉,但卻忍着沒出聲,月喚看他臉色鐵青,忙忙的上了轎子,老老實實跟他回去了。到得家中,他從她袖中摸出小荷包,空空如也,一文錢也不剩,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又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