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方戰勝物業、打敗鄰居,大勝而歸的那天,恰好侄子的車禍官司也判了下來,收到大筆賠償款。大衛鮑見緒方情緒頗佳,趁機就加班一事和他進行了談判,談判的結果卻不盡人意。緒方說:“她是她,你們是你們。我讓你們加班是給你們學習和鍛鍊的機會,你們爲什麼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你們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才能明白?”
大衛鮑原本是最圓滑的一個人,聽緒方這話,卻也忍耐不住了,沉下臉說:“要鍛鍊大家一起鍛鍊。”
緒方說:“她不用。她是我請來爲公司做招牌看板用的,她所要負責的只有一件事情:讓客人知道我們公司有日本籍員工,從而提升我們公司的整體形象。通俗一點說,她就是一個花瓶,你們纔是公司的骨幹力量嘛。有句古文是怎麼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嘛。哈哈哈。”
一場談判就這樣不了了之了。第二天,大衛鮑就被緒方揪出一個差錯來。一個熟客要大衛鮑幫忙開一張空頭髮-票拿去公司報銷,發-票金額不大,大衛鮑就沒有收客人的手續費,免費開了一張寄給了客人。
因爲大洋旅行社過年過節會給各公司訂票的負責人送禮券送禮品,或者和訂票負責人合謀擡高價格,再把差額部分送給訂票人,以此拉攏人心,換取長期合作關係。在這種背景下,開一張發-票送給客人屬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緒方卻把大衛鮑叫去辦公室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沒有向客人收取手續費,損失了公司利益不說,還因爲開了不好的先例,給公司帶來了無形的、間接的損害云云。
大衛鮑咬牙忍了。第三天,又被緒方發現一個紕漏。一個客人訂了幾張機票,親自到旅行社來拉卡付款。卡拉了一次,沒成功,就又拉了一次。客人走後,財務大嫂發現重複扣客人的款了,悄悄和大衛鮑一說,大衛鮑示意她將錯就錯,假裝沒注意就是。結果客人當天就發現被重複扣款,立刻氣勢洶洶地衝到旅行社來要求退款退票。
大衛鮑先是被客人說了一頓,馬上又被緒方叫去辦公室訓了一通。說他頭腦不夠活絡,不懂得變通,給公司造成不良影響云云。
大衛鮑簡直比竇娥還冤。
因爲重複扣款卻裝糊塗的事情在大洋是公開的秘密,老闆緒方當年剛發家時就專門幹這種事情,而且成功過不止一次兩次。有的客人粗心,稀裡糊塗的付了兩次款也察覺不了,這錢最後就進了緒方的口袋裡了。要是客人察覺,也不要緊,道個歉,說自己粗心,沒能察覺,但今後肯定會避免類似情況發生,然後老老實實退款了事,絲毫不以爲恥。
而大衛鮑不過是踐行大洋的基本路線,繼承和發揚緒方在長期實踐中形成的優良作風,傳承老闆緒方的光榮傳統罷了。用緒方自己的話來說,不過道個歉就能解決的事情罷了,他今天卻像是吃錯了藥似的,把大衛鮑叫去又是一頓訓斥。但要是大衛鮑發現重複扣款後主動退款給客人,緒方會更加暴跳如雷。所以,他想找茬,怎麼做都是錯。
大衛鮑被劈頭蓋臉一陣罵,連辯駁也不辯駁一聲,默默退出了辦公室。緒方喘口氣,開始給弟弟弟媳婦兩個人做思想工作。
苟二洋兒子的車禍官司近日打完,賠償款也已到帳,而且金額還挺令人滿意。原本卡車司機的單位只願意賠償六十萬元,但緒方得到律師指點,從一家正規醫院搞到一張弟媳婦身有殘疾,終生不能再生育的證明書。證明書提交到法院後,賠償金額就一下子由六十萬元提高至一百二十萬元。
只是,這個錢沒有打到苟二洋兩口子的名下,而是直接劃到了代理人緒方的戶頭上。
苟二洋對這個賠償金額滿意萬分,但等了兩天,見哥哥始終不提錢款一事,就開口向哥哥討要。緒方卻各種推脫,今天說:律師費沒付,需要送的禮還沒送,等上下打點的錢算好,各筆費用弄清楚以後,餘款會全部劃給你。明天說:你們兩個又不懂投資理財,放在銀行裡只會貶值,不如交給我來保管。我定期給你們撥款,你們有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直接來跟我要就是了;過一天又說:你們兩口子都是吃光喝光身體健康、手裡存不住錢的主兒,將來你們生孩子養孩子要用錢,孩子上大學要用錢,所以錢還是放在我這裡保管最好。
苟二洋心裡跟吃了個蒼蠅似的膈應,連他缺心眼的老婆都知道緒方這件事情做得太缺德,兩口子停止罵對方的娘,齊心合力去找緒方糾纏要錢。緒方不給,他弟媳婦就抱着兒子遺像坐在他辦公室內哭,可惜緒方不像隔壁的神經衰弱的患者和物業那樣外強中乾,管弟媳婦怎麼哭,他該幹什麼幹什麼,就當她在唱山歌。
在辦公室裡的五月剛剛接到莫干山民宿老闆打來的電話,心情一下子低落到谷底。那個老闆也是個實心眼的人,緒方叫他靜候佳音,他就在家裡一天天的等,等了一個多月,連個消息也沒有,他就找出緒方名片,給緒方打電話。緒方剛開始兩天還和他敷衍兩句,到後來連他的電話都不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號碼被緒方拉黑,還以爲緒方工作太忙,就轉而打五月的固定電話。而這個時候,距緒方帶人去度假已經兩個多月都過去了。
老闆恐怕給人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在電話裡小心翼翼地問:“小鐘,咳,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問一下,你們公司的旅遊線路開發的怎麼樣啦……”
五月說:“……對不起。我去問問我們老闆,等確認好後再給你迴音?”
那老闆又慢吞吞說:“你們老闆也是這樣說,我每次打電話,他都說要確認……請問你們要確認到什麼時候?能不能給我個準信?”
五月含糊支吾,放下話筒後,雙手捧着臉,深深嘆一口氣,然後茫然環顧四周。
坐在她右邊的是大衛鮑,現在正沉着臉在收拾桌面,整理資料,然後關機,把抽屜裡的名片找出來,丟入垃圾桶。林蘭妃在勸他:“人不能在憤怒的時候做任何決定,我建議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重新考慮一下……”
大衛鮑的右手邊則是二階堂,二階堂自從進大洋以後,揪頭皮就養成了改不掉的習慣,這個時候正在使勁揪,嘴裡小聲嘆氣:“啊,啊……”
總經理辦公室內,緒方的弟媳婦高一聲低一聲地哭:“我不要什麼理財升值……你一個大老闆,我男人的親兄弟!我兒子的親大伯!卻連你親侄子一條命換來的錢都要昧,你……”
然後就是緒方的一聲怒喝:“你還想不想要這個工作?不想要,立馬收拾東西回鹽城去!還想要工作,那就給我老老實實幹自己的活去!我不和你一個少腦子缺心眼的小婦女說事情!”
辦公室內,大衛鮑把桌面整理乾淨,手一拍:“說,好了!”拉開椅子,把揹包掛到肩上,和臉上多少有些落寞的上海派的幫衆們一一道別,又特地和二階堂握了握手,經過五月身邊時,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五月,我走了,你們好好幹,爭取早點和老闆簽上勞動合同。”
最後去總經理辦公室,敲了敲門,裡邊的吵鬧暫時停止,和緒方打了一聲招呼。再出來時,看五月也正往垃圾桶裡丟名片,然後關機收拾桌面。大衛鮑倒吃了一驚,頓住,問:“儂做啥?”
五月笑笑,說:“我也要走啦。”本來是想忍到本科自考學歷拿到手再跳槽,但現在卻無論如何都堅持不下去了,覺得在這裡多呆一秒都會折壽。
大洋這下炸了窩。緒方從辦公室裡跳出來,指着五月腦門訓斥:“叛徒!叛徒!”又衝大衛鮑咆哮,“你們兩個怪有本事的哈!敢聯手來給我搞這一套,你以爲我大洋旅行社離開你們就開不下去了嗎?!地球離開你們就轉不動了嗎?!”
五月是衝動離職,並沒有想要和大衛鮑聯手,但這個時候也懶得解釋了,只笑笑,說:“老闆,再見。”
緒方不睬她,轉而衝林蘭妃等人冷笑:“你們也走嗎?想走趁早!還有誰!還有誰和他們聯手!”林蘭妃等人都垂着頭不說話。
緒方氣喘咻咻,麪皮呈紫紅色,臉色是前所未有的瘮人,五月不敢看他的臉,同林蘭妃打了一聲招呼:“蘭妃姐,再見。”林蘭妃卻一臉尷尬,在暴怒的緒方面前,沒敢正眼看她,自然也沒有答她的茬。
五月默默轉身,跟隨在大衛鮑的身後往外走。
“你們不要把公司的東西帶走。”
五月轉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負責收發快遞接聽電話、專門幹雜活的鄉下小表妹。鄉下小表妹臉色極其嚴肅認真,把剛纔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再次發問:“你們沒有拿公司的東西走吧?”
五月太過吃驚,倒忘了應答,傻張着嘴發愣,大衛鮑卻鎮定得很,大約是見多識廣的緣故,不過一聲冷笑,把揹包從肩上拿下,拉開拉鍊,揹包底朝下倒了個空。有手機錢包交通卡,筆記本和筆袋,還有早晨沒吃完的雞蛋餅半隻。
五月也學樣,從小挎包裡倒出一堆東西來,有化妝包、手帕紙,以及其他女孩子的各種小玩意兒,另有兩本書,一本《日語詞彙學》,還有一本原版日文書。小表妹走過來,先把化妝包打開,仔細檢查一番,一無所獲。又撿起書翻了翻,一本《日語詞彙學》認識,另一本認不得,就遞給緒方看:“都是日語,老闆你看看,這是不是從我們公司裡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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