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堵在門口,萬千小心地說明來意, 可憐林蘭妃爲了幫她, 也是滿面賠笑, 一口一個表姨, 嘴巴甜得發齁,可惜表姨心硬如鐵,根本不放人進去。三個人正在門口僵持着,從遠處慢慢踱過來個拄着柺杖的老人家,老人家老得看不出多少年歲, 下顎留着一把稀疏花白鬍須,身材幹瘦矮小,駝背, 手裡還拎着兩隻馬夾袋, 一隻裡面是幾條半死不活的泥鰍,另一隻裡面, 是一把嫩綠薺菜。
老人家走到門前,三個人都住了嘴。林蘭妃忙站好,喊了一聲“二舅公”, 她二舅公沒理她, 徑直進了門。
表姨接過老人家手裡的馬夾袋,抱怨說:“又買菜去啦?冰箱裡都塞滿了, 還要往家搬,今天是叫你遇到了千年難得一見的野菜,還是碰到了萬世不遇的野物?同你講, 那些鄉下人,不要太狡猾!都是騙你呢!哪裡有那麼多好東西,還不是市場批發來的,都是吃避孕藥長大的……一次兩次被人家騙,就是不長記性……”
林蘭妃在門外揚聲喊:“二舅公,二舅公——”
她二舅公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來,拿柺杖衝門口晃了兩下:“走,走!去,去!”大約當年官司輸得非常之慘,以致於使他老先生記仇到現在。
五月無奈,把禮品留在門內,和林蘭妃轉身走了。沒走兩步,聽見身後門響,回頭一看,見那些禮品盒接二連三地從門內飛了出來,七七八八的掉落一地。林蘭妃哭笑不得:“看到了吧,他們一家人都是這樣,不近人情,古怪得很。”攬住她肩膀,安慰道,“別擔心,天底下也不是隻有他一箇中醫,我回去就和我爸媽打聽。走走走,我帶你去吃小籠包,吃完咱們回上海。”
五月嘆口氣,向她道謝,轉身回去收拾禮品,順便把門牌號默記在心。
林蘭妃回來後馬上就幫她打聽了中醫的事情,打聽下來的結果,就是叫她轉院去上海中醫院:“那裡中醫科的醫生水平都還可以,你不如去看看?要是掛不上號,或是遇到其他困難,到時就來找我,我給你搞定。”
她在電話裡道謝:“知道了,我再想想看。”
從蘇州回來後,恰好收到了有機農莊送來的菜,這一次送來的菜裡面有一包肋排,她跑到菜場買來做菜用的酸梅,照着網上的方子做了酸梅蒸排骨。幾顆酸梅捏捏爛,少少糖,陽江豆豉切切碎,生粉、食用油、生抽,幾樣調料和肋排一起攪拌均勻,放到冰箱裡醃製一個小時,等入味後,放到蒸鍋上蒸了十分鐘,出鍋後撒上蔥花,大功告成。
飯菜做好,趁熱帶到醫院去,送一份給護工阿姨,一份給澤居晉。第一次做的菜,本來還有點擔心他吃不習慣,結果他連湯汁都沒捨得浪費,另要了一份米飯,用米飯拌來吃了。五月得意暗笑。
護工阿姨吃完飯過來向她道謝:“味道不比外面餐廳做得差,下次記得加點蒜蓉就更好了。”
她指着正吃湯汁拌飯的病員說:“我知道,可是他不喜歡吃蒜呀,所以就沒放。”
護工阿姨笑:“澤居先生的事情,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的啦?”
她也奇怪,心想,是呀,又沒有和他一起生活過,怎麼什麼都知道的啦?
第二天,週日。早上五點不到,天才矇矇亮的時候,五月就起了牀,給室友做好早午兩頓飯,作爲交換,室友會幫她喂貓遛狗。室友好說話,她自己也識趣,天南海北的兩個人並貓和狗各一隻,在同一個屋檐下,竟也和平相處到現在。
五月把飯菜做好,叫了出租車,跑去浦東原先一直買花的花店門口。她到達的時候,才六點一刻,天這時才亮,花店還沒開門。花店老闆娘聽見她敲門,披頭散髮地跑出來,好笑道:“這麼早就來了,東西又不會跑。”把地上的寶貝一樣一樣指給她看,“喏,昨天回來前臨時去採購的,別的東西都還好,幾樣野菜是孩子爺爺奶奶去田裡現挖的,挖了一下午。你自己挑,要什麼拿什麼。”
五月也來不及和她細說,只告訴她要去送禮,把她幫忙從鄉下搞來的一堆土物特產搬上出租車,有白扁豆幾大包、老白酒幾大桶、黃金瓜幾大只,另有薺菜、草頭、馬蘭頭等野菜。一堆東西把出租車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臨走前,握住老闆娘兩隻手,謝了又謝,又跟打架似的,把錢硬塞給她後,上了出租車,徑直去了虹橋火車站。
上海到蘇州的動車快得很,她找到自己的位子,把東一包西一包的寶貝塞好,安放好,上了一趟洗手間,出來喝口水,座位還沒坐熱,到站了。
她又跟回孃家的小媳婦似的,左右手各拖着一堆大小東西下車。東西多,她力氣有限,只能搬兩樣東西去前面,放下來,再回去拖剩下的東西,一趟又一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費了老大的勁,累得滿頭是汗,拖着她的寶貝們終於挪到了出租車停靠點。上了車,報了地址,進了小區,找到符老先生家的門牌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按門鈴。這個時候,才上午十點。
出來開門的,還是林蘭妃的表姨,看見是她,又是奇怪,又是不耐煩:“怎麼又是你,跟粘牙拉絲糖似的。一趟兩趟,也不嫌累。”轉眼又看見她腳下那麼大一堆東西,倒吃了一驚,“你自己扛過來的?”
五月靦腆笑笑,伸頭往裡看了看,符老先生正躺在沙發上眯覺:“阿姨,這些都是我託人從崇明帶來的,我一個人,只能帶這些過來,等下次我再來。”
表姨說:“下次也別來啦!東西你都拿走,我們不用,我們自己崇明也有親戚的,想要什麼,一個電話,人家就給我們快遞來了,不勞你費心。”看她臉蛋紅撲撲的,額上汗水還沒幹透,前劉海都黏在一起,到底有些心軟起來,口氣也多多少少地緩和了下來。
五月伸手給她看手臂上勒出來的紅印子:“來的時候都辛苦死啦,再運回去,我要累死在路上啦。”吃吃吃地傻笑了幾聲,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隻大信封,裡面是澤居晉的病歷複印件,最近拍的一張片子,以及他每天所敷的一塊膏藥,“阿姨,這個我留下來,請老先生有空的時候幫忙看一看,行不行?”
“老先生九十三啦!都是蘭妃那個死丫頭,恐怕我爸活得長,還要帶人來害我們!”表姨極其不耐煩地翻着白眼,“九十三歲的人了,你還好意思來爲難我們?眼睛看不清,離了柺杖都不能走路!你們上海那麼多大醫院,中醫要多少有多少,非要追到人家來!你這些東西趕緊拿走,放我們家,我們也沒辦法幫你,回去吧回去吧。”
五月不得進門,就伸頭和裡面的二舅公打招呼:“老先生,我走啦!下次再來看您,給您帶您家鄉的特產來啊。我帶來的片子您有空幫忙看一看啊,您只要幫忙開個方子,藥我自己去抓,要是能幫忙配幾副膏藥就更好啦——”話未說完,裝有澤居晉病歷資料的大信封已被表姨丟出來了懷裡,接着,她人也給推了出來,砰地一聲,門在她身後重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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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鳳台府內。
鳳樓叫人看了黃道吉日,定於半月後即四月末回嘉興。靜好與四春也早就想家了,對此自是高興不已。月喚卻只淡淡的,她現在的脾氣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一時好,一時壞;一時冷,一時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變臉比變天還快。
鳳樓被她折磨得生無可戀,不免在心內琢磨,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長此以往,只怕要把她慣得更加無法無天,更加不好收拾。恰好這幾天每天裡都有舊友爲他踐行,鳳台也是得了空便要攜他出去飲酒作樂。因此他每天一早出門,深夜爛醉回府。回府後並不回自己屋子,往書房或是隨便哪裡一躺,橫豎屋子多得是。因他哥兒倆都不是正經人,不論做出什麼事,旁的人也不以爲異。月喚偶爾見着他,一句也不去囉嗦,就算和他說話,也都是問他要銀子去打馬吊,他也樂得清靜。
鳳台每日裡雖與鳳樓走馬鬥雞,宴樂無度,但他的喜好與鳳樓卻又有所不同了。他向來自命爲風流文人,最愛的便是去那煙花柳巷之所,做些淫詞豔曲,叫中意的姑娘彈唱。鳳樓卻不耐煩聽人家唱詞兒曲兒,跟一羣蜜蜂似的,哼哼唧唧,咿咿呀呀,吵得人頭痛,他只愛與人家姑娘猜拳飲花酒,若是有那等放得開的,輸了敢脫衣裳的,那就更妙了。時日一長,這些地方去得多了,他也頗識得幾個知情知趣的美貌姑娘,這些姑娘裡頭,有一個尤其得他歡心。
這姑娘花名叫做晚晚。晚晚姑娘十**歲,不識字,曲兒詞兒記不住,也不喜歡吹拉彈唱,生平只愛猜拳喝老酒,等閒人一般不是對手。他頭一回跟隨鳳台及鳳台的一羣狐朋狗友去晚晚姑娘的房間飲酒時,老鴇親自帶人捧了酒罈子送上來,笑道:“這酒是我藏了幾年都沒捨得喝的竹葉青,今天特地送來與二位爺嚐嚐。”
晚晚姑娘伸鼻子嗅了一嗅,道:“這不是你昨天才去買回來的麼?你房裡的竹葉青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這個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