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後面的一羣守法公民過了紅綠燈,走到ktv的時候,白井早已訂好一間大包廂,看人差不多都到齊,趕緊點好飲料酒水,然後火速開唱。
總經理大和田和工廠長白井、總會計師鬆尾等一幫日本老頭子唱北國之春,富士山下,四季之歌,還有日文版的我只在乎你;副總經理和呂課長等中國老頭子們不甘示弱,就唱山路十八彎,青藏高原,燭光裡的媽媽,常回家看看。一時間鬼哭狼嚎,羣魔亂舞。
五月被吵到頭疼,加上剛纔沒有好好吃飯,到這個時候覺出肚子餓,就拿了一瓶橙子味的汽水,躲在沙發一角喝汽水,順帶着閉目養神,儘量不去看沙發另一頭的澤居晉。
眼睛閉上了,聽覺就格外靈敏,聽小杜在她旁邊給誰打電話在解釋什麼:“你聽呀,是在包廂裡和公司的人唱歌呀!放心,怎麼會騙你?今天已經拿到兩千日元的小費了,等散場時還能拿到一千,三千日元到手,就可以帶你去吃日料了。地方你選,選大衆點評網上評價好的……赤羽啊?也行,就是價格有點小貴,再比較比較,看看有沒有其他性價比更好的店……好的,好的,放心,愛你愛你。”
小杜的電話才放下,澤居晉的電話鈴聲響起,他接起,聲音很是溫柔:“嗯,二次會在卡拉ok,這裡聽不清楚,我出去說……”擠出人羣,拉開厚重的包房門出去了。
坐在沙發角落的五月心情爲之一鬆,伸展了一下四肢,往嘴裡灌一口汽水,從茶几上拿起一盤小食,盤起腿,把小食放在腿上,慢慢吃起來。
鬆尾今天悲傷過度,導致戰鬥力不強,才唱了一首關於日本漢子下海辛苦捕魚、他那開小酒館的女人把自家漢子的辛苦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的老掉牙的民歌就下了場。大和田和白井則堅守陣地,連唱十幾二十首,兩個人吼累了,叫技術部長生野上場。
生野四十多歲,未婚,人平時沉默寡言,不太愛說話。身材是日本人中少有的微胖,膚色是那種常年不見日光的慘白,留着洗剪吹髮廊小哥的非主流髮型,髮色是鮮豔的酒紅色。他剛纔耳朵飽受摧殘,和川手沒有少笑話那幫老頭子,所以不願意上臺去獻醜,摧殘別人的耳朵。接過白井塞過來的話筒,到前面裝模作樣去點歌,選來選去,沒有挑中一首,推說沒有喜歡的歌,就把話筒又交回去了。
白井很不滿意,喝道:“喂,生野君,既然不唱歌,就來個你的拿手好戲!”
生野看着一屋子的人,明顯不樂意,說:“可是我今天沒有帶裝備來……”
白井拳頭往茶几上一錘:“八嘎!前輩說的話,你小子也敢不聽了嗎!”
大和田在一旁幫腔:“八嘎野郎,你這個做後輩的好不懂規矩!前輩叫你做,你就做,別給臉不要臉,推脫解釋,一切都不需要!”
生野趕忙鞠躬道歉:“是是是,是小的錯了,聽前輩的就是。”音樂關掉,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褲腰帶解開,上衣褲子都脫掉,只留一條短褲在身,前後襠各塞了兩條手帕,就成了一條飄飄揚揚很是**的短裙。然後找服務生要來一支馬克筆,給自己畫了兩隻豐滿的黑色乳-房,又借去五月的口紅,塗了個血盆大口,順便在黑色乳-房中間各點了一個紅點,充當了乳-頭,最後把手搖鈴戴在頭上,就成了玲玲作響的花環。
打扮停當,一支歡快明媚的舞曲重新響起,茶几被拉到一邊,生野開始在包廂中間的空地上跳起了草裙舞。他表情到位,跳得風騷。提臀,扭胯,擺腰,雙臂招搖,時而於頭頂上方交叉。一邊跳,一邊還向人羣風騷地丟着媚眼,眼神格外魅惑,身段格外妖嬈,連肚皮上的時隱時現的肥肉都性感非常,只是腋下兩團濃密墨黑的腋毛叫人不忍直視。
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呂課長口角流涎,差點中風癱倒;白井手舞足蹈,無法表達心中的喜悅,就又摸出皮夾子來發放小費。他所有的日幣都已經在飯店吃飯的時候發完,這時就開始發人民幣,連硬幣都掏來亂丟。小杜嬉皮笑臉衝過去,領到一張百元大鈔,隨即過來催促五月:“你不要不好意思呀,我們來這裡聽他們老頭子唱歌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白井的小費!”
五月不願和白井打照面,白井卻已經在向她招手了:“鍾桑,過來過來。”
五月過去,白井沾唾沫點了兩張百元大鈔給她:“拿去買口紅。”鈔票塞到她手裡,卻順勢把她手一把捏住,死死不放,嘿嘿笑問,“鍾桑,我們可是夢裡相會的有緣人哪,對不對啊?”
五月用力抽手,沒抽出。正在賣力跳舞的生野看到這邊的動靜,扭着屁股過來,伸手向她拋了個黏糊糊的飛吻。全場人鬨然大笑。五月大窘,直翻白眼,把頭扭向一旁吐舌頭扮苦臉。然後,包房門打開,打完電話的澤居晉推門而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舌頭伸出老長,五官變了形、一臉滑稽相的五月。
五月舌頭一下子忘記了收回去,眼睜睜地和他對視了三秒鐘。然後,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咱的臉,是用來丟的,丟着丟着,等丟到一定境界的時候,別人的眼光,就都是浮雲了。
等白井終於把她的手鬆開,生野的草裙舞接近尾聲,不再圍着她打轉的時候,她捏着兩張鈔票,退回到角落裡去,把剩下的大半瓶汽水一口氣猛灌大半下去。
這時,身下沙發往下一沉,是澤居晉。包房裡人多,溫度太高,他白襯衫的鈕釦又鬆開一顆。五月扭頭看他一眼,喝一口汽水,丟一顆堅果在嘴裡,再悄悄用眼梢瞄他一眼。
他和川手又說了兩句話。他伸手拿了一瓶礦泉水在手。他擰開蓋子,喝了一口,喉結動了一下。他把礦泉水放回去了。他輕輕清了清嗓子。他身體往沙發背上靠去。然後他轉臉看向自己。
她一眼一眼的偷瞄着人家,忽然看他看向自己,心裡嚇了一跳,想要別過臉去,卻已經來不及了,聽他開口問:“你看我幹什麼?”
“呃——”五月張口,還沒說話,先打了個有橙子味道的嗝,於是心裡安慰自己,不要怕,臉丟到今晚爲止,明天就再也不會碰面了。再灌下一口汽水,把即將衝上來的第二個嗝給強行壓下去,“我,我在想,爲什麼最會唱歌的澤居桑不上去唱,呃——”第二個嗝愣是沒壓住,當着他的面就冒了出來。
他略一皺眉,不動神色地往後避了一避,卻又饒有興味地盯着她的臉看了看,問:“爲什麼你認爲我最會唱歌?”
她想起前不久才聽來的那句“他現在不在這個圈子混了”的話,微微一笑,心想:反正我知道,你應該是會唱歌的。
生野丟夠了臉,就指着澤居晉,向白井告狀:“前輩,爲什麼那傢伙不用上臺表演?”
白井就向澤居晉招手:“喂,澤居,你準備表演什麼?”
呂課長聽得似懂非懂,但看情形就知道他們是要澤居晉上場了,所以帶頭拍手起鬨:“總會來一個!總會來一個!”
生野卸妝穿衣服,一邊擺前輩的架子訓話:“喂,你這傢伙,看見前輩在表演,不會主動來一個?非要前輩我來發話?!”
一般日韓企業裡面,這種前後輩關係就像封建社會等級一樣森嚴苛刻,要求的是人人都不可越雷池一步。前輩的命令,後輩是需要無條件執行的,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生野的技術部長這個職別並不比澤居晉的總會計師高,但因爲他進公司早,年齡也大,自然就成了澤居晉的前輩,所以可以在澤居晉的面前擺前輩的譜;而白井和大和田訓斥生野,開生野的玩笑,也同樣是以前輩的身份,並不僅僅因爲他們是公司裡面的領導頭頭。
前輩發話,作爲後輩,自然就要遵從。澤居晉把礦泉水放下,接過話筒,背對着電視屏幕,向觀衆微微鞠了一躬,說:“那麼,我就唱一首歌,謝謝。”
他點的一首歌,其實也是一首很久以前的老歌了。是遊助的一首頗爲出名的《向日葵》。比起遊助的高亢嘹亮,他的嗓音要低沉一些,溫柔一些。五月把手機的錄音功能打開,輕輕置放於面前的茶几上去,以求能離他更近一些,錄得更清楚一些。但其實,她的手機裡本來就有這首歌。
澤居晉一首歌唱完,全場陷入沉默,中日雙方的老頭子們集體歇菜,都不好意思再唱下去了。中日k歌大賽終於在深夜十一點半正式結束。
呂課長結賬的時候,進來兩個服務生,白井伸手從包裡掏出幾張人民幣,不由分說往人家懷裡各撒一張,手法之熟練,之迅速快捷,堪比地鐵裡發小廣告的中介小哥。近些年卡拉ok不太景氣,這種錢多人傻的客人很久都沒有遇見過了,沒想到今天又重現江湖,那兩個服務生簡直又驚又喜,話都說不出來,只顧咧嘴嘿嘿傻笑。
晉-江-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