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喚探頭看了看外面,見日頭正亮,時候尚早,遂與鳳樓笑道:“我至今尚未到城中逛過一回呢,便隨你一同去逛一逛,等你辦好事情,咱們再一同回去。”
鳳樓想了一想,道:“也好。”當即翻身下馬,從轎中攙她出來,與她一前一後,往自家的鋪子慢慢逛去。
小滿亦步亦趨地跟着月喚走了兩步,總覺得李大娘和四春兩個人的眼睛不離自己左右,心裡覺得老大沒意思,生怕還未進溫家大門,便先招了李大娘的厭煩,無奈,只得把步子放慢,與四春並肩行走,和她有一句每一句地說些閒話,耳朵卻支起來,留神聽前面的鳳樓和月喚說些什麼話,又悄悄看他二人平時又是如何相處的。
鳳樓領着月喚才逛了一段路,便遇着城中熟人,那人給鳳樓行了個禮,喚了一聲“五爺”,往月喚臉上覷了覷,心裡曉得十有**大約是搶來的新姨娘,嘴上卻問道:“五爺,不知這位是……”
鳳樓看月喚一眼,笑道:“我家二千金。”
月喚聽得好笑又好氣,伸手便往鳳樓胳膊上擰了一把。跟在後頭的四春捂嘴咯咯笑了出來。她爹孃捎帶過幾次話給她,都是叫她好生伺候着姨娘,將來姨娘肚子裡的二千金生養出來,五爺一高興,賞賜必然是少不了的。他們卻不知道,五爺口中的二千金,竟會是三姨娘本人。
那人聽聞,自然不信,咧嘴嘿嘿笑道:“五爺又來說笑話哄我,五爺年歲纔多大?怎麼能夠生養出這般年紀的……小姐,嘿嘿嘿。”
鳳樓笑道:“混賬,竟敢不信五爺?”
那人躬身,嘻嘻笑道:“敢問五爺,令愛今年芳齡幾何?據我看來,差不多也該到了說親了年紀了罷?若是尚未定下親事,我倒可保個大媒……”一句未了,屁股上早捱了鳳樓一腳。
鳳樓一腳踹過去,喝一聲:“滾蛋。”
那人滾了。月喚往他胳膊上又擰一把,指着道旁的小食攤子,笑意盈盈道:“二千金要吃藕粉桂糖糕。”
鳳樓摸出荷包,給她買了一包,看她一路走一路吃,閒逛到溫家的綢緞莊門口,月喚恰好把手上的藕粉桂糖糕吃完,拍拍手,指着隔壁的一家小鋪子道:“那裡是不是賣龍鬚酥的?龍鬚酥我也愛吃。”
鳳樓道:“不行,甜食吃太多不好。晚飯也要吃不下了。”
綢緞莊的掌櫃的看到鳳樓一行人,忙忙的迎出來,含笑問了一聲好。月喚扯住鳳樓袖子糾纏:“快拿銀子來,二千金要吃龍鬚酥。”
掌櫃的聽得雲裡霧裡,看他二人拉拉扯扯,不敢再站在跟前礙眼,忙退到一旁,別過臉去,不再看他二人。倒是有個店夥機靈得很,雖未見過月喚,但見他二人神態,曉得必是兩個姨娘中的一個,躬身笑問:“姨娘可是想吃龍鬚酥,我這便去稱一斤來,他家龍鬚酥確是不錯,又香又脆,生意極好的。”
鳳樓擡手製止,道:“不必了。”
月喚道:“再不拿銀子來,二千金要去找李大娘要銀子啦。”
鳳樓好笑,往她額頭上連鑿兩下,向李大娘道:“不許給。”
李大娘裝模作樣地摸摸袖筒,笑道:“哎呀,我想給也給不了,今天忘記帶荷包出來啦。”
月喚扯住他的衣袖不放,試圖誘惑他:“買來分你一半。”
鳳樓回她一句:“我不愛吃甜食。”言罷,頭也不擡,提腳就走。
但他卻低估了一個吃貨的毅力和恆心,月喚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張口甜甜喚了一聲:“爹。”
鳳樓駐足,伸手把荷包摸出來,問:“乖孩子,要多少?”
月喚伸手抓了一把過去,鳳樓把荷包都遞過來,問:“夠不夠?不夠和我說。”
李大娘身上又是一陣肉麻。
鳳樓被掌櫃的請入內室議事,小滿和他前後腳進了鋪子。她原先一見這綢緞莊偌大的幾間門面及大門正上方懸掛的金字招牌,便已被震住,暗暗咋舌不已,再一進鋪子裡頭,滿眼都是各色的綾羅綢緞,更是心醉神迷,這裡瞧瞧,那裡瞅瞅,怎麼看也看不夠。李大娘生怕她又逮着機會去找鳳樓說話,忙忙的給四春使了個眼色,四春即刻跟了過去。
月喚自拿了銀子去買龍鬚酥,忽然又道:“李大娘,你看,那邊是不是賣冰糖葫蘆的?我記得四春說過愛吃,你去給她買兩串回來。”
李大娘笑道:“她今天險些把我氣死,偏命好,還有人記掛着她愛吃什麼,美得她!我恨不得賞她兩記大耳刮子呢。”嘟嘟囔囔的,轉身去買冰糖葫蘆了。
“李大娘。”月喚將她喚住,“我還沒給你銀子呢。”
李大娘道:“我有。”
Www .t t k a n .¢ 〇
月喚奇道:“你適才不是說忘記帶荷包了麼?”
李大娘一拍腦門:“哎呀,看我,年紀大了,記性不行了。”伸手進袖筒裡摸了一摸,“果然沒帶,瞧我這記性!年紀大了,說話也顛三倒四起來。”
月喚給她銀子,打發她去了。這邊買好龍鬚酥,給付了銀子,笑問那老闆道:“敢問一聲,羅家弄可在這附近?”
老闆指給她看:“喏,順着這條街往前走,第三個路口左拐就是羅家弄了,並不很遠。”
月喚點頭,又問:“羅家弄裡都是姓羅的人家麼?”
老闆道:“可不是,那一條弄堂裡沒有雜姓,都是姓羅的人家。”
月喚面有難色,思索片刻,再問:“有沒有一位教書先生?”
老闆就笑了,道:“小娘子可是問那個被人搶去老婆的羅秀才?他如今可是大大的出了名了,這嘉興城中,誰還不知道他羅秀才羅少伯的大名?弄堂口往裡走,看見一面牆上爬滿了紫藤的人家就是他家了。羅秀才的老孃也愛吃我家的龍鬚酥,他是少有的孝子,時常來買我家的龍鬚酥回去孝敬老孃呢。”說得興起,朝隔壁的綢緞莊怒了努嘴,“喏,搶去他未過門娘子的,便是這綢緞莊的少東溫家老五,嘉興城中橫着走的狠角兒。”
月喚問:“他今天有無來買過龍鬚酥呢?”
老闆拿眼上上下下將她覷了一覷:“今天沒買,倒是看見他騎着一頭驢子無精打采地打從我門前經過,我喊他,他也沒聽見。”
“他騎驢經過的時候,可是好手好腳?”
老闆奇怪:“看着好好的,胳膊腿兒都在,也沒有和人家打鬥過的痕跡啊……小娘子莫非是羅傢什麼人,打聽這些做什麼?”
月喚打探明白,心中一鬆,並不答他的話,向他道了一聲謝,自拎了龍鬚酥回去。到得店鋪內,店夥沏來一壺香茶,搬來椅子,她就和小滿坐在櫃檯內飲茶吃點心。旁邊一個店夥算賬收銀子,一把黃花梨老算盤打得飛快,月喚看得有趣,連龍鬚酥都忘了吃。店夥看她盯着自己看,有意賣弄,算珠撥得噼裡啪啦作響。月喚忍不住問道:“這個難麼?”
店夥道:“不難,會珠算口訣就會打算盤。”
她恍然大悟:“原來還有口訣?”
店夥笑道:“當然有。”把算盤搬過來,念起口訣,手中撥動算珠,演算了一遍給她看。
月喚看得心嚮往之,不由得就問:“哎呀,真是有趣,你教我成不成?”
店夥撓頭:“一時半會的,也記不住這許多……”
月喚拿眼看他,卻不說話。店夥察言觀色,吶吶道:“要麼……我去寫下來,姨娘自己回去看?姨娘識字麼?”
月喚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小滿便取笑她:“月喚姐學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也要來做夥計?”
月喚道:“不爲什麼,就是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有趣。”
小滿又笑:“大伯的羅盤不就掛在牆上麼,也沒看見你想學。”
少傾,店夥果真寫了珠算口訣拿來,待晾乾墨跡,月喚珍而重之地折起來,交給四春收着。龍鬚酥纔來得及塞一塊到嘴裡,店內來了一對母女,因這對母女衣着敝舊,在店內一羣富家太太小姐中很是顯眼。
大約是少有機會進這種地方,母女二人才一進門,便先怯了,不敢叫店夥把布匹拿出來細看,只拉着手,這裡瞅一瞅,那裡看一看。看了半天,女孩子看中一塊嫩黃素綾,眼睛不捨得離開那素綾一分。母親知她心中所想,怯怯地問了一聲價錢,立時嚇了一跳,忙去哄勸女兒道:“眼見得天愈來愈冷了,這塊料子又輕又薄,能抵什麼事?”
女孩子道:“你少來哄我了。誰不知道素綾雖然輕薄,卻能做成四季衣裳?”
母親擡眼望去,見店夥俱是笑吟吟地看向她們母女,面上雖未有現出鄙薄之意,卻無一個人過來招呼她們母女,便知這些人定是看出自己不捨得掏銀子出來買布匹,是以懶得理會。當下窘迫不已,伸手去拽女兒,哄勸道:“你臉不白,穿嫩黃色不好看。這家價錢又太貴,咱們再去別家逛逛,看看可能挑到便宜又好看的……別生氣呀,你娘今天無論如何都會給你扯布做一身新衣裳。”
女孩子賭氣道:“若是別家找不到這樣好看的嫩黃色可怎麼辦?”
母親說:“放心,嘉興城這麼大,還能找不到你喜歡的顏色?”言罷,拉着女兒的手便往外走。
“客人請留步。”聽得身後脆生生的一聲招呼,母女二人齊齊回身,見一個笑意盈盈的美人兒正立在身後,手上還捧着適才的那匹嫩黃素綾。
晉-江-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