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行人乘上電梯, 澤居寬夫婦領着翻譯和助手仍舊在身後鞠躬,澤居由美子說:“這次準備不周, 實在不好意思。希望下次能夠有機會和大家再次見面……”
上了車後, 就有性急的掏出舊錢包, 把裡面的東西轉移到新錢包裡面去, 來時還抱怨個不停的幾個人早已換成一臉喜色, 紛紛交頭接耳:“果然是大戶, 這趟合算的,十倍賺到了,幸好來了……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
而澤居晉,最終還是留在了上海。說服他爹把他留下來的, 與其說是比日本更有優勢的、更爲齊全的中醫診療方案, 不如說是他對張醫生這個人有着莫大的信任感。他和張醫生其實也就說過幾次話, 打過一兩次交道, 但心內卻非常信任這個沉默寡言的上海醫生。
警方所拍的澤居晉出事後的現場照片他看過,從河浜裡打撈車子及人的錄像他也看過, 澤居晉所受的傷他也瞭解,是隨時都有可能死掉、即便救回來也極有可能成爲植物人或必須截癱的重傷。但因爲遇到了這個醫生,兒子的一條命非但救了回來,而且極有可能恢復知覺。對此,他心內喜悅萬分,考慮再三,最終還是聽從了張醫生的建議,在分別問了賢內助由美子和兒子的意見後, 決定把接兒子回日本一事暫緩一段時間,將兒子託付給了張醫生,把他留在上海繼續接受治療。
上海的四月換乍暖還寒,澤居晉可能是因爲身受重傷且長久躺在病牀上的緣故,抵抗力下降,得了一場感冒,偶爾有幾聲咳嗽。五月天天過去,雖然始終戴着個醫用口罩,卻也被過到了,頭一天,兩個人坐在一起,你一聲我一聲的對着擦鼻涕和咳嗽。第二天,張醫生開了感冒藥,五月下班後過來卻和他說:“是藥三分毒,你最近吃的藥太多了,感冒藥就不要吃了。我有獨門偏方,包管你好,百試百靈。”
“什麼獨門偏方?”
五月從包裡掏出一隻保鮮袋,裡面是三四隻烤焦了皮的橘子,神秘兮兮說:“就是這個。”
澤居晉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冒着熱氣的橘子們,當場表示拒絕,五月無奈,又從包裡掏出一隻保溫杯,裡面是加熱過的甘蔗汁:“烤橘子和甘蔗汁,想要哪個?”
“……”
五月嘆氣:“看來只能祭出我的終極武器了。”手伸進包裡,又掏出一隻樂扣玻璃盒,裡面是一隻同樣熱氣騰騰的鹽蒸橙子,“這個對付咳嗽有奇效,只是口感有點……難以下嚥。不過,現在你有三個選擇了。”
澤居晉看着她的包,問:“請問你包裡還能拿出什麼來?”
“三選一。來,選一個。”
“我還是吃藥好了,謝謝你。”
“來嘛,選一個嘛,就當是吃藥好了。不用怕呀,我先吃給你看。”
澤居晉受不了她在耳朵邊上碎碎念,終於還是吃了她的烤橘子,甜咪咪的,熱乎乎的,酸溜溜的,有股煙燻味兒。味道說不上好,但也不賴。神奇的是,兩頓四隻一吃,咳嗽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感冒明顯的好轉起來。
五月得意洋洋說:“怎麼樣,聽我的沒錯吧。”
“謝謝。”想想她這兩天每天早晚兩次跑來送烤橘子的辛苦,又說了一句,“你辛苦了。”
“不用謝,這些都不在話下。要知道,我可是照顧老弱病殘小能手。”
澤居晉沒有說話,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察覺失言,忙低下頭,咬了下自己的舌頭:“對不起,請原諒。”
“一段時間沒訓話,就沒上沒下了?”
“對,對不起咯。”
“下次還敢這樣胡說八道嗎?”
“再,再也不敢咯。”
“今天帶來的橘子偏甜了。”
“那,明天我去挑不太甜的買就是咯。”
這樣的對話,基本上每天都會重複個一兩次,澤居晉挑三揀四,挑刺找茬,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澤居晉態度溫和,她就嘻嘻哈哈;他一發火,她就極其誠懇、極其老實地賠禮道歉。澤居晉趕她不走,拿她毫無辦法。
澤居晉自從腿上的夾板拆下後,就開始做理療和推拿按摩。一般是理療師先來爲他做理療,協助他做功能訓練,然後中醫科的醫生再來爲他按摩推拿,推拿完畢,會在患處敷上促進血液循環的膏藥,再用紅外線理療燈對着患處炙烤。
到了四月中旬,如同大家所期望的那樣,澤居晉的病情漸漸好轉,腰部以下漸漸恢復了些微知覺,有了不太明顯的痛感。進展雖然緩慢,但張醫生制定的治療方案切切實實取得了效果。
康復訓練做了一陣子,腿部恢復些許的知覺之後,張醫生就要求他拄着柺杖下地練習行走。他下地練習行走的第一天,五月早早特地請了半天假趕過去,lily也來了。五月開心不已,和護工阿姨端茶倒水,跟小丫環似的忙進忙出。lily說:“鍾小姐辛苦了,晉醬這裡多虧有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五月雖然辛苦是辛苦,但卻怕聽人家這樣說,忙又把“我是公司要求而且有加班費”的理由強調了一遍。她說話的時候,澤居晉在一旁微微笑着,面有嘲諷之色。她也無所謂,她只求自己心安。
護士拿來兩隻柺杖,衆人合力,把澤居晉從牀上扶起來,讓他下地練習行走。醫生護士和護工阿姨都在,lily卻要自己扶着他,澤居晉拒絕:“不用了,你走開。”
lily偏不,非要扶着他。澤居晉推她,也沒推開,暗暗惱火起來,黑着一張臉,卻不願在外人面前爭執,只好由她扶着胳膊。在牀上躺了將近兩個月,雖然理療也做了一段時間,但真一下地,四肢仍舊像是退化了一樣痠軟無力。下地沒走兩步,額頭上就已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臉色漸漸變白,顯見十分痛苦。張醫生在一旁鼓勵他說:“我們不用勉強,走上幾步就行,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個事情急不來,要循序漸進,一點一點來……”
連同張醫生在內,一堆人都緊張地盯着澤居晉的一舉一動,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澤居晉在衆人殷切的目光下挪動着不聽使喚的兩條腿吃力地走。兩步一走,一邊胳膊沒撐住,柺杖突然打滑,人沒了支撐,馬上往旁邊一歪,就伏倒在了lily肩膀上。衆人哪能叫他摔跤,馬上就過去把他給穩住了。
澤居晉被扶起來後大爲生氣,衝lily發火道:“都說了我一輩子只能這個樣子了,叫你不用再來了,請你走開好不好!”
lily被他當衆一兇,眼圈慢慢紅了:“好,那我走了,你要當心點。”抓起包,仍不忘和衆人禮貌道別,“我走了,再見。他,就拜託你們了。”
張醫生又寬慰了澤居晉兩句,叫他不可心急,也轉身出去了。五月知他不願被人看見自己這個狼狽樣子,自己在旁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也悄悄退出病房,去張醫生辦公室要骨折病人康復訓練的注意事項和訓練方法的紙張資料。
但張醫生的辦公室裡已經有個人在坐着了,是lily。張醫生平常不怎麼愛說話,但是對於lily這樣的女孩子,誰還能夠做到吝嗇言語呢。五月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張醫生正在溫聲寬慰lily:“今天是他受傷後第一次下地,說實話,他恢復得這麼快,已經是非常不錯了……他剛送來的時候是什麼狀況,你應該比任何一個人都瞭解。受了那麼重的傷,本來以爲命都搶救不回來了,結果只躺了兩個月。現在看下來,截癱也是不需要擔心了。”
lily打斷張醫生的話:“我只是想知道,他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這個問題,張醫生已經被津九的那些人問了不下十次,他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謹慎:“恢復到什麼程度,這個不好說,我沒辦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但總的來說,我作爲他的主治醫生,對他的情況還是比較樂觀的……”
lily直截了當問:“他的後半生,不會需要輪椅和柺杖吧?”
張醫生繼續打太極:“這個也不好說,有可能需要,也有可能不需要……”
張醫生的話說了跟沒說一樣,lily可能是由於心急,再度哽咽出聲,五月從半開的辦公室門望進去,能看得到她肩膀聳動,知道她哭得十分傷心。張醫生抽紙巾遞給她,又捏了捏自己眉心,大概是對於病人家屬在自己辦公室裡痛哭流涕覺得十分頭疼,默默聽lily哭了一會兒,心下不忍,終於還是斟酌說道:“在我看來,你男朋友康復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lily猛地擡起頭來望着他,他咳嗽一聲,接着說,“除了左腿以外。”
“爲什麼?”
“受傷太嚴重,而且受傷後在冰水裡泡太久,即中醫所說的寒氣侵襲,氣血瘀阻,寒凝血滯……那麼冷的天,就算沒受傷,在冰水裡一泡,也要出問題的,更何況他那條腿有兩個地方都見了骨頭……這個屬於慢性病了,只能靠後期保養……”
“您是說,他的左腿廢了麼?”
“就目前看來,脊椎神經受損肯定是會康復的,至於柺杖或輪椅,因爲左腿……還是會需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2017年,作者給自己定下的一個小目標:
完結之前,收藏滿5千,加一更。
營養液到1.5萬瓶,加二更。
這個目標,會不會和津九的事業計劃一樣,有點太苛刻、難以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