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 鍾月喚鍾東家在這條街上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 婦道人家, 憑着一己之力,開着鋪子一間,養着娃兒兩個, 手底下僕從夥計成堆, 鬥得了賭徒李元貴, 也管得了遊俠辣疙瘩。但今天在曾經的嘉興惡霸溫鳳樓面前,卻嚇破了狗膽,兼之被刀背連打了幾下,身上疼,心裡怕,哭得悽悽慘慘, 臉上糊滿了鼻涕水和眼淚花。
絕望之下, 也出於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個考量, 月喚決定出賣色相,於是伸手扯住他衣袖, 幽幽怨怨又可憐兮兮地看着他:“五爺,五爺,人家說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真捨得殺我?真捨得叫我屍橫……”本想說街頭的, 看看這是在自家院內,忙又改口道,“我死了, 你不會心疼麼?”
鳳樓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許久,把她嚇得連轉臉過去、岔開視線都做不到時,忽然卻又輕佻一笑:“心疼說不定會有一些,你也說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咱們兩個又在一起睡了這麼久。”用刀身又拍了兩記她的屁股,“這樣的小身條,這樣漂亮的小臉蛋……就給你留個全屍,不讓你受苦總還是可以的。”
月喚抽抽搭搭道:“我知道了。只是,我還有後事要交代,請五爺隨我進屋去,事情交代完畢,我老老實實受死便是。”
鳳樓道:“也罷。”一前一後,隨她進了屋子。
一進門,月喚忽地雙膝一屈,貼着他跪了下去,一句“五爺”尚未叫出口,鳳樓便已想起從前她與馮憐憐合夥拿了欠條來騙自己銀兩的那一天,也是如此這般跪在自己面前又是哭泣又是賠禮的,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暴喝道:“臭婆娘,又要耍什麼花招!”
月喚跪地給他行了個大禮,鄭重道:“五爺,咱們過了今天,便要陰陽永隔了……”
鳳樓道:“有話快說!”
月喚以手加額,長跪不起:“五爺,你即認定老太太是因我而死,那麼我無話可說。只是,我死之後,求你不要再燒鋪子。這間鋪子,我歷盡千辛萬苦、費盡心血才經營到今天這個地步,若是燒了,李大娘,靜好四春還有我阿孃……一家子人難免就要流離失所……”說到這裡,哭哭啼啼、添油加醋地把李元貴要害自己的事情說了,又把自己起早貪黑拋頭露面出去做生意的苦也訴了。費了許多脣舌,本指望鳳樓能夠心生憐惜,卻只換來他一聲冷哼。
鳳樓冷哼道:“一件最要緊的事情,你卻還沒有說。”
月喚擡頭看他:“還有什麼?”
“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處心積慮要逃走?我哪裡對你不起!”
月喚道:“你並沒有對不起我,只是因爲我有了身孕,到了桐城後,那些人……她們必然會加害於我,從我這裡奪走娃兒。”
鳳樓將她纖細的小身條上上下下一看,喝道:“死到臨頭還狡辯!”
月喚默了一默,從地上緩緩起身,拉着他的手,請他落座,將他手中長刀拿開,放到一旁擱着,轉身去了裡間,片刻又出來,將手中的一隻小木匣子捧給他:“這裡是三千兩銀票和房契,加上前面那間鋪子,加起來七七八八總也有八-九千兩,都還給你,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鳳樓冷笑:“你是蠢蛋麼!我來找你,僅僅是因爲心疼這幾千兩銀子麼!我和你之間的事情,豈是銀子能夠解決的!”
月喚依舊低眉順眼地說道:“我有了身孕,從溫家出逃,卻不願離開嘉興,其實是因爲心裡頭存着個等你回來的念頭……你若是能夠活着回來,也許願意來嘉興找我……”忽覺眼角發澀,喉嚨發哽,忙別過臉去,“我死之後,你留下來,一家子的人,還有我的一對龍鳳胎,都要靠你養活,請你善待他們。”
鳳樓把小木匣子推到一邊去,雙手抱胸,微微笑着:“戲做得這麼真,眼淚說掉就掉,說謊都不帶眨一下眼睛,要不是我吃過你無數次虧,只怕就相信了。”將她一瞪,咬着牙齒誇獎她道,“謊話編得像模又像樣,知道我溫家代代出雙生子,連這種細微之處都能想到,只爲能多拖延個一時半刻。說了半天的龍鳳胎,那麼我問你,龍鳳胎在哪裡?”
月喚答:“今天不在,回小燈鎮去了。”
話才落音,鳳樓已“哈”的一聲怪笑出來,也不說話,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他那副嘴臉,月喚脾氣終於上來,眉心不由得就跳了一跳,強行忍住,說道:“總之信不信在五爺自己。”到門外喚來靜好,叫上酒上菜。
靜好訝道:“客人是哪一位?咱們家還有什麼走動的客人麼,我怎麼不知道。”伸頭往裡一瞧,嚇得倒吸一口冷氣,一句話也不敢再囉嗦,縮着頭竄回竈房裡去了。
及至酒菜上來,月喚親自擰了手巾子爲他擦手,又替他斟滿一杯酒,雙手捧到面前去。鳳樓接過,一飲而盡:“你便是這般做小伏低,巧言令色,我也不會放過你。此恨不雪,誓不爲人。”
“五爺就這般恨我麼?”
“廢話!”
月喚幽幽嘆一口氣,執了酒壺,爲他續上一杯:“我知道了。但總是夫妻一場,不用這樣兇巴巴的,好聚好散不成麼?”
鳳樓便不言聲了,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到微醺之時,將手中酒杯一頓,抓過旁邊短刀,道:“差不多了。”
月喚擡手,將他手中短刀又壓了下去,眼睛看着他:“五爺……”
鳳樓眼皮猛地一跳:“你要做什麼?”
“五爺……”月喚緩緩起身,把他手中的短刀輕而易舉地奪了下來,復又擱到桌面上去,“就讓我走前最後服侍你一次。”
鳳樓心開始狂跳,睨着她,微微笑着:“哦,怎麼個服侍法?”
月喚拉他的手:“你跟我來。”
鳳樓一陣頭暈,忙扶住額頭,又覺口渴難耐,不知道爲什麼,她的手,始終沒能夠甩開。
月喚扯他衣袖,將他帶入裡間自己的臥房後,鬆開他,獨自於牀沿上坐下,輕聲道:“等一時,五爺就在這牀榻上將我扼死。我怕疼,又愛美,不要用刀殺我,也不要破我的相。”
鳳樓站住不動,月喚拍拍牀沿,柔聲道:“五爺,請到這裡來。”
鳳樓才一對上她的小眼神兒,頭髮霎時根根豎立,喉嚨滾動幾下,心道不好,好好的,跟她到她臥房來做什麼,當下暗暗着惱,兩隻拳頭攥了又鬆,鬆了又攥。
月喚斜斜睇他:“怎麼,五爺怕我不成?”
鳳樓咬牙:“混賬玩意兒,想使美人計?當五爺我沒見過你這種貨色?!”疾步過去,伸手扼她的脖子,只是,尚未靠近,她便已滾入懷中,身子貼着他的胸膛,張口來咬他的下巴和嘴脣。
鳳樓恨極惱極:“以爲我是那等見了女人便忘記自己姓甚名誰的人麼?誰教會你使這些下作手段的,嗯?小淫-婦,單單殺你還不夠,想要五爺先奸再殺是不是?臭婆娘!五爺就遂你的願,先殺後奸也不是不可以!”把她的兩隻小細手腕子攥住,騰出一隻手去打她耳光。
鳳樓目露兇光,月喚也不示弱,嘴咬手掐,用盡全身力氣和他對打,打着打着,雙雙滾到牀榻上去了。打着打着,身上衣裳就都抓破掉地、赤身相對了。打着打着,兩個人就疊到一起去了。
到了此時,二人還是你打我一下,我撓你一下。月喚力氣小,不是他對手,臉上捱了好幾下耳光,終於抵受不住,氣得哭了出來,抽個冷子往他胸膛上抓了幾條血道道出來,接着捧臉痛哭:“下次不許再打我臉,鼻青臉腫,難看死了!”
鳳樓低哼:“偏要打腫你的臉,給你留一臉印子,臭婆娘!”張口去咬她的兩邊臉蛋,連鼻子、眼皮上都留下橫七豎八的齒痕牙印後,方纔滿意道,“醜八怪,母夜叉,比牛頭馬面還醜上幾分,我叫你死到臨頭還臭美!”
月喚氣得更哭,鳳樓第一個回合大獲全勝,才翻身下來歇口氣,她就頂着一臉牙印、不知死活地挑釁起他來了:“這麼快就不行了?是在雲南時受了什麼傷,還是因爲上了點年紀?”
鳳樓暴怒:“臭娘們,老子是太久沒有碰女人而已!來來來,不知死活的蠢蛋,讓你見識見識老子的厲害!”重又提槍上馬,把她折磨的梨花帶雨,哭爹喊娘才作罷。
鳳樓在月喚的牀上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沒那麼亮了,也不知道現在是傍晚還是什麼時候,應當睡了很久。這陣子,他從貴州到京城,從京城到桐城,又從桐城趕到嘉興來,沒有一天好好休息過,實在是疲憊透頂。
鳳樓熟睡醒來,心裡一個激靈,暗道不好,正經事都給耽誤了,和她之間,總要有個說法才成。忙要起身時,竟然沒坐起來。一瞧,兩隻手腕給緊緊捆在了一起,再低頭一看,兩隻腳也同樣如此。
而鍾月喚,她狗膽包天,眼下正坐在牀邊,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笑,笑容放肆又猖狂。可笑的是,臉上的腫還沒完全消下去,牙印子也都還在,跟豬頭一樣醜。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輪完結~~
感謝小夥伴們的支持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