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喚只覺得心灰意冷,不願再多說一句,只垂首默默不語。鳳樓見狀,復又一哂:“當然,我今天也不是……”白天說過待晚間來負荊請罪的,到了此刻,不知爲何,“自己也有不對”這句話卻又不想說了,頓了一頓,俯身到她耳旁道,“我不計較你帕子的事情,你也不許再計較我了,咱們還像從前那樣,好不好,妹妹?”
月喚望着燭火怔怔出神,半響,方道:“本來夫人都沒和你計較,我一個姨娘更沒有資格爭風吃醋,說你只能想我一個,愛我一個……更何況,我在跟你之前……”
鳳樓打斷她:“是嫁我。”
“不。”月喚緩緩搖頭,“不是嫁,是跟了你。人家拜過天地和父母的才能算作是嫁……我在跟你之前便曉得你風流成性,家有妻妾……你會做出這樣的事,原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我沒想到會是和我妹妹,會連她都……我這人又傻,這一段時日以來,你也罷,老太太也罷,待我都很好,因爲日子太好過,許多時候,我都會忘記自己姨娘的身份,忘記了自己在你們眼裡和家中的婢女奴僕們也並沒有多大區別,然後也忘了你的風流性子,以爲你會一直這樣待我,以爲和你可以這樣一直過下去……”
說到這裡,眼圈漸漸紅了,擡眼望着鳳樓:“只是,是個人都有心……我心裡總覺得難過,一口氣堵在心裡,咽不下,吐不出的,難過得很。五爺,她們都向着你,不說你不好,反都來教我如何做人。我嘴笨,從小沒和人家吵過架的,吵也吵不過她們,說也說不過她們,我只是想求你,求你不要再來找我,讓我靜一靜行不行?”
鳳樓見她油鹽不進,一味的倔強,立時就怒了,強壓下去的火苗即刻竄上心田,點頭道:“好,好!你愛小題大做都由得你,愛靜到什麼時候便靜到什麼時候去。”
月喚踩掉鞋子,擡腳上牀,在牀上向他微一躬身:“五爺好走不送。”
鳳樓一甩袖子,轉身大踏步而去,走到門口時,卻又回過頭來:“你的倔性子還是改一改的好,否則將來受苦的還是你自己。”
李大娘在窗外發急道:“五爺說的是,姨娘,五爺這是在心疼你呢,爲什麼非要鑽牛角尖,非要和自己過不去?五爺平日對你怎麼樣,你心裡還不明白麼?你和五爺鬧生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豈不叫那些小人都如了意?”
月喚拉被子矇住了頭,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
十月九號的遵紀守法知識競賽才結束,在第二天,十月十號又舉行了消防演習活動。公司每個部門都要派人蔘加演習,老呂老肖已經跑不大動了,就派手下幾個小年輕去報名。小杜聲稱要去銀行辦事,老孟從昨天就去了外地研修,大孫小聶想法設法的推脫,一個說身體不舒服,一個說手頭工作實在忙不完。最後,五月被抓了壯丁,不得已報了名。她工作服是裙子,其實很不方便跑動,而且她對這些活動也沒什麼興趣,但沒辦法,誰叫她資歷最淺。
午休時間,原動課在辦公樓門前擺了個大鐵皮桶,用廢紙等在桶裡生起一堆火,各部門的男女壯丁們在百米開外的空地上排成兩隊待命,隊伍的兩邊是給自己部門加油聲援的閒雜人等。財務課原本應該很忙的諸位老兄竟然也都擠到前面看熱鬧來了,除了去研修的老孟以外,一個不落。
人羣的最前方,就是被請來觀看的高層領導了。澤居晉上午陪同客人去車間參觀考察,一身灰色車間作業服還沒來得及換下。他站姿和別人不同:脊背挺得很直,兩手交握於身前,腿跨得很開,在一羣頭髮油膩、邋里邋遢的工人中間,身形更顯挺拔,很是顯眼。
這邊,原動課張課長手持小喇叭,伸着脖子聲嘶力竭地解說:“……你們拎起滅火器,快跑到火堆前,在適當位置站定,先把滅火器上下顛倒幾次,使筒內的乾粉鬆動,然後拔下保險銷……喏,就是這個東西,看看清楚!”
親自拎起滅火器,示範了一下:“大家看清楚了沒有?保險銷拔下後,讓噴嘴對準燃燒最猛烈處,壓下壓把,滅火劑便會噴出滅火。另外,我要提醒大家一句,滅火時有以下幾點需要注意:一,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被-幹-粉凍傷。二,要站在上風處,不能站在下風處,以防被煙燻到嗆到,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五月正支着耳朵仔細聽呢,旁邊一個通關課的婆娘碰了碰她的手臂:“你怎麼不去借條褲子穿?穿裙子怎麼跑得動?”
五月看她,果然上面是西裝馬甲蝴蝶結,下面不知哪裡搞來的一條車間工人的灰褲子,忙問:“哪裡有的借?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也沒人和我說,我都不知道。”
婆娘說:“我是車間裡認識人,隨便借的。你嘛,問問總務的人,他們倉庫裡有新的,借一條穿穿不成問題。”
五月四處張望,沒看見總務課的人,前面只有三五個人了,一個兩個跑得飛快,再下去就要輪到她了。她趕忙舉手,張課長嘴對着喇叭,大聲問:“什麼事?”
五月說:“那個,我有個事要去辦公室一下……”
好不容易抓來的壯丁,張課長哪能讓她臨陣脫逃,聽了她的話後,嘿嘿一笑,做了一個stop的手勢,說:“你要有事,我照顧你一下,把你調到前面來,你跑完了,馬上可以去辦事。”不由分說,把隊伍前面的兩個人趕到她身後去,讓她站在了隊伍的最前列。她目瞪口呆,通關課的那婆娘笑得花枝亂顫。
五月說:“我想回辦公室去找總務的人借一條……”
張課長連連打手勢:“stop,stop。馬上到你了,快點做好準備!”
負責發號施令的汪系長示意她上前一步,叫她拎起小滅火器,鼓起腮幫子用力吹響哨子的同時,猛地揮動手中的小旗子。
五月不及多想,拎着滅火器,彎腰拔腿往前衝,可惜她的小碼裙子太合身,布料緊緊裹在腿上,步子邁不開,彆彆扭扭跑了幾步路,圍觀人羣中就有稀稀拉拉笑聲響起。
才跑了一半的路,就用了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笑聲越來越響,她心一急,步子一不小心邁得大了,一個踉蹌,撲通一聲,絆倒在地,膝蓋皮被水泥地面擦掉一塊,馬上就有血絲滲出。
她傻不啦嘰的,人都倒在了地上,懷裡還緊緊抱着滅火器。呂課長和醫務室的醫生大叫:“小姑娘下來吧,下來吧!別跑了,滅火器放下來——”
她轉臉去看圍觀的人羣,原本發笑的羣衆現在更加開心,一個兩個嘻嘻哈哈的指着她直樂,澤居晉站在人羣最前方,眼睛也在看着她,一臉嚴肅。
今年冷空氣來得早,現在才十月中旬,氣溫就已經降到個位數了,今天正好風又大,五月抱着個滅火器,倒在水泥地上,頭髮被風吹亂,髮絲擋在眼前,一個噴嚏打好,差點帶出兩條清水鼻涕來。原地呆坐了幾秒鐘,直到澤居晉也向她招了招手,意思是別跑了,趕緊回來吧。
她看見澤居晉的那個手勢,不知怎麼了,一股倔勁兒上來,咬咬牙,以手撐地,硬是爬了起來,站穩,重新拎好滅火器,瘸着腿繼續往前衝。這個時候,原本發笑的那些人反倒安靜了下來。
跑到目的地,站到上風口,拔下保險銷,壓下壓把,對準火堆,把火一鼓作氣滅掉。誰知天公不作美,火才滅完,風突然一下子轉了向,她站的位置變成了下風口。因爲腿不利索,沒來得及避開,一股黑煙迎面吹來,她人在黑煙中咳嗽兩聲,胡亂抹了把臉,可能覺得不好意思,轉臉衝着人羣狼狽一笑,一張黑臉襯着兩排白牙,別提有多滑稽了。可這時卻沒有人笑她了,大家都在盯着她看,人羣鴉雀無聲。她抹好臉,呲着牙,瘸着腿,拎着滅火器又一瘸一拐往回跑。
這個時候,膝蓋上的血已經把棉襪的襪口都浸溼了一片,她不管不顧,一邊瘸着腿跑,一邊向大聲叫好、用力鼓掌的圍觀人羣揮手致意,招來工人小夥子們一陣響亮的口哨聲。人羣中,澤居晉一改剛纔的嚴肅凝重的表情,也在望着她微笑。
跑回起點,醫生過來給她包紮膝蓋,順帶着貼心地給她擦臉。張課長當場發放了紀念品——兩條毛巾,同時向她頒發了榮譽獎狀和積極員工證書。呂課長帶領小杜等人上來對她噓寒問暖。肖系長忙裡偷閒,拿出小本本,記錄道:有類似消防演習之類的活動時,建議總務課先給辦公室女員工發放褲裝,否則容易摔跤,發生流血事故。具體事例爲本部門翻譯鍾五月……
演習活動結束,人羣各自散去,五月捧着獎狀和毛巾回辦公室,澤居晉和幾個人日本人從她身旁經過,生野先向她豎起大拇指:“鍾桑,好樣的。”
白井說:“拍手拍手。”和大和田、川手、生野等幾個人原地鼓了幾下掌才走。
只有澤居晉,沒鼓掌,什麼話也沒說,只轉頭看她一眼,徑直往前走,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五月警惕地看着他,心想,又咋啦。
澤居晉退回來,扯起嘴角,似笑又非笑,說:“去把工作服換了。”
五月不知道自己工作服哪裡有什麼不對,趕緊站住,低頭檢查了一下衣裙,正面沒有任何異狀,剛剛摔倒在地沾染上的泥土灰塵被她用毛巾拍打幹淨了,棉襪也脫掉了,露出兩條白生生的小腿,除了膝蓋的傷處以外,其餘地方乾乾淨淨。但她知道澤居晉這人,這人是找茬專家,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否則他不會平白無故叫她去換工作服。背面左看右看看不清楚,特地瘸着腿去了洗手間。
鏡子前一照,媽呀,她差點昏倒在地。屁股後面兩塊布料對接的地方綻了好長一條線,閃了好大一條縫,幸好秋冬的裙子有襯裡,裙內的春光纔沒有泄露。
她一驚,又是一呆,然後在洗手間裡捶胸跳腳,哀嚎不已:“爲什麼?爲什麼?你爲什麼老是要出醜?是不是一天不出醜你就活不下去!”
哀嚎聲驚動了蹲在隔間裡辦事辦到一半的王主席,王主席受了驚嚇,連聲問:“誰在外面?阿是五月?你怎麼了!你想把我給嚇死?!”
最後,她把裙子轉了個方向,後面轉到前面,後面轉到前面,然後兩隻手捏着獎狀和毛巾,把綻線的地方擋住,扭扭捏捏地溜到更衣室,換了一套備用的工作服。再回到辦公室時,特地留神觀察澤居晉,他該幹嘛幹嘛,眼睛並不看她,既然從不拿正眼看她,爲什麼她這裡一出狀況,他馬上就知道?爲什麼,爲什麼?
下午,她接到一個找澤居晉的電話,是外面一個沒聽說過名字的日本人打來的,五月和他說:“您打的是財務課的直線,我沒辦法轉,您知道他分機嗎?知道的話,請您直接打他分機好了。”
那人不知道澤居晉的分機,五月說:“請您記錄一下,澤居總會計師的分機是……”
正在報電話號碼,澤居晉去大和田的辦公室,正好從她身邊經過,聽見她的話,停下腳步,指指自己,比口型問她:“我的?”
她點頭。澤居晉伸手把話筒接過去:“這裡是澤居,請講。”他站在她左後方,電話線扯得老長。對方是某家財務軟件開發公司的銷售人員,大概在向他拼命推銷,他很客氣地和對方應答,光從語氣上來聽,無論如何也猜不到他現在已是大不耐煩,一隻手拿着話筒,另一隻手則不停地往後捋着頭髮。
她本來正在翻譯一份財務報告,斟字酌句的,他在旁邊不耐煩地捋頭髮,她坐在旁邊,也是渾身都不自在,集中不了精神,半天翻不出一個詞兒,無奈,只好把報告的頁面最小化,改填一份不需要怎麼動腦子的稅金統計表。正忙着呢,突然一隻手從她肩膀上方伸過來,是他的手。
他手從她肩膀上方伸到她面前來,微微俯身,抄起電話線後,人跟着移動到右邊去了。電話線從她頭頂上過去的時候,她扭頭向上看,正好對上他的眼睛。他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一隻手停留在細碎的發間,同時用眼神問她:看我幹什麼?
她微笑擺手,表示沒有任何事情。她又多疑了,這個毛病老是改不掉。她這種太過於在意別人眼光的人都活得太累,哪怕人家一個無心的小動作,她就會以爲人家另有深意。會不會人家喜歡上自己了?或是討厭自己了?他什麼意思?他心裡在想什麼?會不會是這樣,會不會是那樣?一句話,一個笑容,一個動作,都能讓她琢磨上一天。
她暗暗嘲自己:人家這個動作沒有任何意思,只是拿電話線罷了。你這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改?可憐的孩子,你無藥可救了都。
他和對方客氣寒暄,一通電話終於打好。話筒放下後,卻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她頭頂說:“讓開。”
她一怔,保存好表格,拉着椅子讓開一步,傻傻地看着他。
他微微俯下身,右手撐在她座椅的靠背上。她對他的動作毫無防備,在他俯身下來的一瞬間,不禁“啊”地小小驚呼了一聲,然後一擡頭,剛好臉對臉。那麼近的距離,發現他的睫毛好長,鼻子好挺,嘴巴的線條好man好剛毅。她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了。
他也意識到五月的神態變化,卻沒有理會,一手撐在她座椅靠背上,同時左手按住她電腦鍵盤的alt和tab鍵,她所打開的頁面快速切換起來,稅金統計表閃過去了,財務報告閃過去了,郵箱閃過去了,sap的操作頁面閃過去了,畫面最後定在一份花花綠綠的ppt上。
金光閃閃的標題下方,是一排小家電的圖片,每張圖片旁邊都配以產品介紹,介紹的文字五顏六色,個個大如鬥,看着喜氣洋洋。
在這種遠離市區,到處都是工廠的地方工作就有這個好處,周圍廠家搞促銷大甩賣、舉辦特賣會的時候,一般周圍鄰居會最先得到消息,可以先人一步跑去大采購。五月來的時間不長,已經跟着同事把周圍的資生堂、露華濃、以及其他有名的無名的大小工廠都跑了一個遍,有化妝品有小電器,也有衣服包包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採購了一堆有用或沒用的寶貝回家囤着。這次是飛利浦有特賣會,都是些實用小家電,她正好準備買原汁機,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頭頂上方的澤居晉不出聲,開始按pagedown鍵,從頭開始看起,一頁頁看得很仔細,連最後一頁blingbling閃光的“謝謝觀看,歡迎光臨”都看完後,手才從鍵盤上移開,然後在她頭頂上方問:“這是什麼?”
他俯身看她電腦時,身體離她很近,胸口幾乎要碰到她的耳朵和髮絲。這個距離,不僅能聞到他身上乾淨清新帶有淡淡菸草味的氣息,就連體溫也能感受得到。說話時,他的呼吸一下下地拂在她右側的脖子和耳朵上,她皮膚密密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臉色早已紅成一片,恐怕被旁邊同事看見自己的臉色,頭垂得很低很低。
他問話的時候,她也不敢坐直,更不敢擡頭看他。她知道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臉紅了。比起臉,紅得最厲害的是兩隻耳朵,非但兩隻耳朵,連耳朵根子都在發燒。她今天扎着馬尾,耳朵暴露在外,他在她身後,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回答,他竟然還問:“說,這是什麼?”
他這幾天每天總要找她幾遍茬,現在更是發展到親自來檢查她電腦的地步。她呢,已經習慣成自然,能說明解釋的,就給自己辯解幾句,不行,就老實道歉。這次自然還是一貫的模式,他每一個字都認識,還明知故問。
她今天已經丟過兩次醜了,轉眼又被他抓住把柄,實在是頭大如鬥,不想說話,可又不得不答話,否則他馬上要訓斥她“混蛋!上司和前輩問話都敢不回答了麼!”
爲什麼?他爲什麼會這樣?對於自己這個部下,他到底是滿意還是討厭?滿意的話,爲什麼老是盯着她一個人,老是訓她一個人?討厭的話,也沒見他怎麼樣啊?他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她低垂着頭,清嗓子,揪劉海,抓頭髮,揉臉頰,咬指甲,一套小動作做完,才慢吞吞地小聲辯解:“這是同事發我的,隔壁飛利浦過兩天有特賣會……大家都是鄰居,要互相支持嘛……就午休時間看了一下下,沒有耽誤任何工作,放心好了……”
他在她頭頂上方不出聲,似乎在考量她話語的真僞,半天,自說自話把ppt給關了,關之前還給她保存了一下,然後開恩說:“姑且相信你一次。” 謝天謝地,還好沒有問起是哪個同事發給她的。
其實他對公司的弊病一清二楚,前身是國企的日企,作風之散漫,用腳趾頭和頭髮梢想想就知道。雖然公司管理之嚴格已接近軍事化,上下班打卡,辦公室要刷門禁卡或憑指紋才能進出,好不好的就開會點名批評,寫個始末書,但再多的規章制度也不耽誤大家上班時看手機說廢話,再偷偷摸摸上個網,購個物什麼的。所以說,老是盯着她一個人幹什麼,老是害她多想。
聽了他的話後,五月如釋重負,忙說:“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做他部下這幾個月,道的歉比前面二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多,她道歉時,語氣絕對誠懇,態度絕對恭謹,沒辦法,已經成了道歉小能手,練也練出來了。
他對她的態度似乎頗爲滿意,終於轉身走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大做鬼臉。呂課長等幾個人望着她嘿嘿直笑,肖系長對她的這種陽奉陰違的叛逆態度尤爲滿意。
津九這種大型日企的特點之二是活動多,三五不時地就有各種活動舉行。原動課組織的消防演習才結束,安全委員會馬上又舉辦了新活動,這次的活動主題是“我爲創造安全職場環境出份力”,就是大家把自己身邊存在的各種安全隱患找出來,並獻計獻策,加以改善和解決。
生產車間的一線工人麼,就提各種較爲專業的意見,什麼修理設備時要先關電源,以防止頭髮和手臂絞進去嘍;或是在熱處理過程中,加熱件附近不能存放易燃物品嘍之類的。辦公室裡的人麼,相較於車間,沒那麼多安全隱患,但大家有指標要完成,每個人都要提,不提不行。五月左瞅又瞅,絞盡腦汁,也想了一條。
她提的是大家下班後切記關閉電腦電源,否則電腦會有自燃和爆炸的危險。她這提案其實就是廢話一句,誰下班會不關電腦?而且津九的5s管理執行得很徹底,不關電腦就跑路,被抓到的話,要開大會□□的,□□還不行,回來還要寫始末書。
肖系長超常發揮,這次共提了三條意見。三條意見的內容都比較新穎,和以往大家所提的千篇一律的大不相同。
首先,他建議大家今後用a4紙時千萬要小心,因爲紙張太薄,邊緣鋒利,有割傷手指的危險。意見下面還有他羅列的一個具體事例,就是財務課出納小杜前兩天不小心被剛開封的a4紙給割傷,導致了一場小小的流血事故。
第二條意見,舉行諸如消防演習等需要員工參與的活動時,公司要充分考慮到女員工的難處,比如要借褲裝給女員工,省的穿裙子跑不動還要摔跤,具體事例自然就是財務課的翻譯小姑娘了。翻譯小姑娘前幾天摔傷,差點釀成工傷事故,膝蓋到現在還貼着兩個創口貼。云云。
第三條意見,今後辦公桌上的杯子有蓋子的都擰擰緊,沒蓋子的都配個蓋子蓋上,否則不小心打翻了,杯裡的水潑灑出來,有使電腦等電器發生短路的危險。一旦短了路,會有財產損失不說,正在做的資料要是還沒來得及保存,豈不是損失慘重?
肖系長的這三條視角獨特、具有建設性的意見當即被採納,而且在全公司推行了下去。不僅如此,竟然還榮獲全公司提案獎第二名,得到獎金一千五百元整。推行下去的第二天,大家的馬克杯上都多了個蓋子,不管有用沒用,形式上卻達到了要求。
肖系長領了一千五回來,笑得合不攏嘴,叫小杜去挨個問財務課的人想去哪裡吃飯哪裡耍,他要請客。
大家的一致意見是吃日料,研究來研究去,最後大家聽從了小杜的意見,定在本週五晚上去古北那邊的日餐廳赤羽吃飯。
五月頭都大了,想了想,把大衆點評網上一條頗爲客觀的評價找出來,念給大家聽:“赤羽古北一帶生意最好的一家日料店,顧客以日本人居多,特地觀察了一下,至少在90%以上。因客流量大,魚生菜品等比較新鮮,但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媽媽桑和店員小姑娘都很傲慢,有歧視中國顧客之嫌,整家店裡的工作人員,從上到下對中國顧客都不怎麼友好。中國人進去,無一例外地會把你安排在靠近走道和門口的位子上;而日本人一進門,馬上一羣小姑娘蜂擁而上,熱情萬分,媽媽桑更會親自來打招呼,再送菜單上沒有的菜品,等等。所以,除非公司請客,否則我不會再去光顧,也呼籲大家都不要去。”
唸完,義憤填膺道:“系長,那家店不靈,竟然歧視我們中國人,我都替她們感到汗顏,我們要堅決抵制這種店,建議換家地方!”
肖系長看看小杜,不出聲。小杜手一揮,說:“那家媽媽桑的作風就是這樣,上海灘有名的崇洋媚外,管他那麼多呢,只要菜新鮮就行了!日料麼,主要還是吃生魚片,生魚片一定要新鮮知道伐,不新鮮的話,乖乖隆地咚,要出大事情。”
其餘幾人默默點頭,表示認同小杜的說法。
五月又去遊說呂課長,和他抱怨說:“不如換家店吧,吳老闆那裡就不錯,還能照顧到他生意,一舉兩得。赤羽那種日料店哪裡好啦?那麼貴?以前只要兩百塊不到一個人,今年聽說已經漲到328元一人了,我們部門那麼多人,一千五哪裡夠呀?不是還要去唱歌嗎,唱歌的錢怎麼辦?”
呂課長說:“這你就不懂了吧。”狡猾兮兮地往澤居晉那邊一瞟,“我們不是還有個大老闆在嘛,錢不夠,領導幫忙來湊嘛,和你說,這也是我們津九的一貫傳統。”
五月一聽見一貫傳統這幾個字就頭疼,說:“哦,這樣啊,你們去吧,我想起來了,我週末要去考試,晚上看書,沒時間出去吃飯唱歌了。”
呂課長說:“這怎麼行,我們老闆不會說中文,我們要請他過去幫忙買單的,你不在,我們怎麼和他溝通嘛。”
五月把週末考試的准考證往他面前一亮:“課長,我真沒時間去,請你看看我的准考證,本週末要去參加自考考試的。”
小杜說:“這有什麼問題啦,我們等你,等下週你考好試再去,下週一週五天,任你挑選,隨便哪天都行。”
五月垂死掙扎:“我考完自考還有會計要上課看書呢。反正我就不參加了,你們自己去好了呀,去之前,我和老闆說好,叫他到時幫忙買單不就行了嘛。”
肖系長過來擺架子說教:“五月啊,你這樣可不行啊,孤僻不合羣的性格不利於工作的開展知道不?要積極參與到我們財務課的各種活動中去,要和大家打成一片,這樣纔是財務的好同志好員工。再說了,你不去,我們一羣大老爺們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什麼意思啊?”
五月幾近絕望:“那邊泰國料理韓國料理都有,你們爲什麼一定要吃日本料理啦,日本料理有什麼好啦?”
小杜小聶看着她的眼光就像看着才進城沒兩天的鄉下巴子一樣:“可憐的娃,你不會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日本料理吧?正好帶你去見識見識。”
一羣人撇開鄉下人五月,商量了半天,最後定在下週一五月考完試之後去赤羽吃飯,時間地點定好,呂課長押着垂頭喪氣的五月去和澤居晉說,肖系長領了獎金,要請大家吃飯,以便財務課成員之間聯絡感情,所以請他那天晚上空出時間來。
澤居晉聽說後,沉吟道:“赤羽啊……我自從到上海後,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那裡用餐,偶爾也想換換口味,吃吃中餐,以前去過的香格里拉就不錯,正好附近就有ktv,去唱歌也方便,你們覺得怎麼樣?”
他都說想吃中餐了,又點名表揚香格里拉了,再去問人家怎麼樣,人家還能怎麼樣?只能附和他了。呂課長會做人,當下一錘定音:“好,香格里拉好!就去那裡!”
澤居晉又把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翻了翻,說:“下週一我不敢確定,但是今晚和明晚都有空。”
老闆這麼熱情,大家多少都有點出乎意料。小杜和小聶去不成心心念唸的赤羽,總歸有點失望,只能互相安慰說:“香格里拉也不錯,五星級酒店,人均也要兩三百塊呢。”
呂課長爲了迎合老闆,當天就訂了位子。下了班後,一行人換好衣服站在門口等車子,呂課長數了數人頭,和五月說:“哎呀,忘記叫你男朋友小錢來了,我們現在七八個人,連一張桌子都做不滿,多一個人也熱鬧點。要不你現在打電話給他,叫他抓緊過來。”
五月爲了讓他不再囉嗦,趕緊裝模作樣地找手機:“課長,我這就發短信過去問問他。”過一會兒,悄悄告訴他,“小錢今天大概過不來了,他叫我謝謝你。”
公司的兩輛車開過來,一行人上車,往香格里拉酒店開去。呂課長在路上閒極無聊,沒話找話說:“五月,你男朋友到底有什麼事情啊?爲什麼來不了?叫他趕來陪你,就說是老領導說的,馬上打電話催他來!”話才說完,轉眼又想起另外一茬,接着去騷擾澤居晉,“總會總會,什麼時候把你女友帶出來和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前兩天我們才和五月的男朋友一起喝過酒呢。我們財務大家關係都很好的,所以也想認識認識總會的女友嘛。”
五月絕望地看着呂課長:“課長,求求你,別再提這些了。我們財務自己人安安靜靜地吃一頓飯不是很好嗎?”
澤居晉忽然轉頭看着她:“爲什麼不能提?”
她決定不再癡心妄想,但不代表就願意在他面前討論自己的男友,不知所云地支吾了一聲,乾脆閉上眼睛裝死。
到了酒店,進了包房,一羣人點菜開酒,然後馬上進入你喝我敬的酒就是感情好、不喝我酒就是看不起我的敬酒模式。五月向呂課長提意見:“我們都是自己人,這麼敬來敬去幹什麼啊?多喝酒不好的呀!”
呂課長說:“幹什麼?當然是爲了交流感情,促進大家之間的友誼,加強中日文化溝通呀!人頭少,就敬一輪,又不會瞎來來,放心,我心裡有數,不會把老闆灌醉。不敬酒,怎麼表達我們的熱情和對老闆的支持?你把我的話說給老闆聽,問他我說得對不對?”不等五月說話,就轉頭去問澤居晉,“老闆,你認爲我說的對不對?”
澤居晉笑而不語。
呂課長自己敬完一杯紅酒,端坐在澤居晉下首,吆喝着一羣手下也來給老闆敬酒。
肖系長心裡不大情願,慢吞吞地端着酒杯過來,說:感情深,一口悶。閉上眼睛,彆扭着一口悶了。小杜小聶、敬酒時也無非那幾句套話:我們今後會好好工作,請多關照。大孫老孟則說:總會酒量真好,我比不過你,你全乾了我隨意。
最後輪到五月。她不習慣這種酒場上敬來敬去的套路,心裡也彆扭得很,手裡端着一杯生啤,走到他面前,想了一想,說:“總會,你平時喝酒太多,這樣不好。”然後小小的抿一口,“請你少喝一點。”說完轉臉就走。
一頓飯吃掉將近三千塊錢,肖系長叫來服務員結賬,裝模作樣地沾唾沫點着手裡的十來張紙幣,眼睛卻衝澤居晉那邊瞄了瞄,然後沖服務員使眼色。服務員大概是新來的,跟呆頭鵝一樣,沒看懂肖系長的眼色,又大聲唱票,重新報一遍金額,催促他快點結賬。最後還是正在接電話的澤居晉看見服務員,單手從公文包裡取出錢包,遞給五月,示意她把卡找出來給服務員,肖系長看見,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 爲慶祝新春佳節,作者拼了,請大家繼續支持,愛你們,你們是作者更文的全部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