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聽得連連點頭,中間還嘆了兩口氣,意思是說: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小姑娘做人拎得清,只是運氣不好,遇上居心不良的壞人而已。
澤居晉對她的激情陳詞不作評價,始終緊抿嘴脣,保持沉默。車內氣氛重新尷尬起來,五月就學他,轉頭看向窗外。幾分鐘過後,街景漸漸熟悉,知道車子已經開到小區附近了,跟司機報了小區名稱和樓號,從皮包裡摸出化妝包,打開化妝盒,理一理頭髮,用手指沾了化妝盒裡的口紅往嘴脣上塗了塗,輕輕抿了抿嘴,再照照鏡子,手指上餘下的一些則往兩邊臉頰上抹。
澤居晉忽然轉過頭來,半眯着眼睛,看似漫不經心,卻又饒有興味地盯着她看,大概是是奇怪她竟然還有化妝的心情。
她輕聲解釋:“臉色太差……妹妹現在家裡等我,怕這個樣子回去嚇到她……”話還沒說完,出租車突然一個顛簸。她“哎呀”一聲,手指戳到了自己的顴骨,指尖的口紅全都抹到眼瞼上了。不知怎麼,鼻子就是一酸,又掉了兩行眼淚,賭氣用手背惡狠狠地擦了。小區太老,地面坑坑窪窪。司機小聲抱怨。
出租車開到樓下,澤居晉稍稍俯下身體,替她把身上的安全帶解開,再把她那邊的車門推開,問:“可以走路了嗎?如果不舒服,現在去醫院也來得及。”
五月說:“不用啦,已經好多啦。”拎起皮包,扶着車門,慢慢下了車,走了兩步試試,腿還是有點軟,頭有點隱隱作痛,但比起剛纔的無力感,已經是好太多了。
拖着兩條腿,慢吞吞地走到樓下,擡手正要去按門鈴時,一隻手已經越過她的頭頂,替她按下了601的按鍵。她低聲說:“謝謝。”又想哭,趕緊揉了一把眼睛。
門鈴響了好幾聲,七月迷迷濛濛地出來應答:“誰?”
五月揉了揉兩隻眼睛,打點精神,極力用輕快的語調說:“七月,是我,有點不舒服,下來扶我上去好嗎?”
七月沒出聲音,把電話掛了。
五月向他輕聲道別:“我要上去了,晚安。你還要回公司是麼?”
澤居晉雙手抱胸,打量小區四周環境,嗯了一聲。
五月說:“謝謝你那麼快找到我,否則……”現在說起來,還是一陣陣後怕,身上不由得冷汗淋漓,膽戰心悸,忙睜大了眼,看看四周熟悉的景物和眼前的澤居晉,以確定自己身處安全的環境當中。頭頂上橫七豎八的高壓電線,半昏半明的路燈,老頭老太們種在草坪上的小蔥小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親切過。心裡對他感激到無以復加,垂首低聲道,“總之謝謝你,謝謝!”
澤居晉忽然嘆一口氣,說:“那麼快找到你,是因爲我是那裡的常客,和鬼冢也去過幾次。”
五月沒有精神表達出自己的吃驚,只輕輕吸了一口氣:“你認識他那個人?他是你的朋友?可是他,他……”
澤居晉倚到鐵門上,眼睛望定她:“鬼冢和我算不上什麼朋友,他是我高中時代的前輩,一起在棒球部打過幾年棒球。上大學後就各奔東西,當中有很多年沒有聯繫過,前一陣子來出差時,在商工會俱樂部舉辦的晚宴上偶遇,後來一起出去喝了幾次酒。”
“……他那個人,你知道他是那樣的人嗎?”
澤居晉點頭:“鬼冢……他在上中學時就惹過兩次差不多這樣的麻煩,差點進了少年收容所,後來都被他家人擺平了。他爲此斷斷續續休過幾次學,也連續看了幾年的心理醫生。當然,因爲他家人的關係,和學校出於保護未成年人的原則,這些事情並沒有鬧大,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可是他……從言行舉止上根本看不出哪裡不對勁……”
澤居晉嗯了一聲:“他在其他方面與常人無異,讀書時,學習成績優異,爲人熱心,家境優渥,是老師們都喜歡的那種好學生;工作後,對待工作勤奮賣力,也有幾分才能,得過幾個大大小小的設計獎,很得上司歡心,是任何人一提起來都要誇幾句的那種存在。
“可惜這仍舊改變不了他已經病到骨子裡的事實。他這個人,不能像正常人那樣去談戀愛,維持一段正常的關係,而是喜歡這種獵奇……因爲他僞裝得好,估計他公司裡的那些人也不知道他過去的所作所爲。最近幾年沒有聽他惹過什麼麻煩了,以爲他已經多少有所好轉,即便不能治癒,但也可以剋制住那種病態**了,沒想到……”
五月使勁揉眼睛,嗓子哽着:“爲什麼偏偏就是我,爲什麼我就那麼倒黴?”
澤居晉上下看她兩眼:“大概是因爲你靚絕上海,美出天際?”
五月先是噗嗤一笑,隨後直直淌下兩行眼淚水,趕緊擡手遮住眼睛:老闆,人家今天死裡逃生,已經很不容易了好吧,用得着這樣毒舌嗎?
“每個人都自己固定喜歡的類型,他自然也不會毫無差別的選擇下手目標。說不定你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或是你的某個舉動讓他心動,使他中意,從而萌生了這個念頭。如果沒有交集的話,可能他這個念頭只能是念頭,永遠無法付諸於行動,但你答應和他出來吃飯,給了他這個機會……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錯不在你。”聽見樓上有開門關門聲傳來,他揮了揮手,“不要多想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晚安。”
“那個,澤居桑以後和他只怕再也沒辦法見面了吧?”
澤居晉回頭,微微一哂:“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和我是沒什麼關係。”五月可憐兮兮地看着他的眼睛,輕聲道,“是我害你和多年的故交變成這種局面,實在抱歉。但是,一想到澤居桑和那人可能會絕交,心裡又有點高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麼,我剛纔說的話,請澤居桑就當做沒聽過好了……”說到後面,聲音漸細,然後低下頭,再也沒有聲音了。
澤居晉聽了她的話後,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只淡淡說了一聲:“知道了,回去吧。”
五月想想有點不放心,鼓起勇氣,在他背後小心追問:“那麼,我明天去公司上班也沒有問題嗎?”
澤居晉頭也不回:“不可以。”
五月的心猛地一沉,差點沒哭出來,不知哪來的力氣,包一丟,三兩步追到出租車旁,攔住他,哽咽着問:“爲什麼?爲什麼?你剛纔明明說了,這事錯不在我,我沒有做錯!就算是我錯,也應該給我改錯的機會;就算是我錯,這也是我自己的私事,並沒有給公司造成任何麻煩和損失!就算是我的錯,誰年輕時沒有犯過錯誤?你沒有麼?你沒有麼!爲什麼就這樣輕易炒我魷魚?爲什麼?我的試用期明明還有幾天就要結束了!”
他在出租車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完了嗎?”
五月一鼓作氣說完這些話,身上力氣盡失,心裡空蕩蕩的,只覺得身心疲憊,連說句話都累,就輕輕點頭,有氣無力道:“說完了,沒有了。”對他揮揮手,“明天去提交辭呈就是。我走啦,總之謝謝你救了我。”
轉身的同時,心想,重新來過就是,沒什麼大不了。她本來也不是那種會和人家死纏爛打的性格。
澤居晉鑽進出租車,拉上車門,車子開走之前,放下車窗,衝着她的背影,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因爲明天是週六,笨蛋。”
出租車已經掉個頭跑開了,五月在後面叫喊:“那我週一就去上班了啊,你不說話就代表沒問題了啊!我週一肯定去上班啊——”
車子走遠,她在原地自嘲地笑了一笑。她把自己想的未免太過重要了些,以爲人家成天什麼事情都不做,就觀察她,看她表現,琢磨着是留下她好呢,還是炒她魷魚好。他這個段位,哪裡會把她一個小翻譯放在眼裡?她走也罷,留也罷,對他來說,不過是牛身失毛,無足輕重。
樓道鐵門被從裡面打開,金秀拉身穿一身小碎花睡衣走出來,手裡拎着兩大袋垃圾,看見五月站在門口,笑道:“剛纔就聽見你外面喊話的聲音了,誰呀?男朋友?不叫他上來坐坐?”
五月擡手抹去面頰上的淚痕,支吾說:“你想多了……從來沒見過這麼晚還出來丟垃圾的,你也不像那麼勤快的類型啊。”
金秀拉嘿嘿直笑:“這幾個快餐盒裡的湯水味道太重,薰得我睡不着,只好出來丟掉。對了,你冰箱裡有沒有啤酒?借兩罐給我。吃了炸臭豆腐和烤魷魚串,老闆味精大概放太多了,他媽的,口渴得不行。”
“有,有青島純生。”
“是我最喜歡的嘛,太好了!”金秀拉把垃圾袋往旁邊花壇裡一丟,喜笑顏開,“我跟你上去拿去。”
五月說:“……在外面喝了點酒,人有點不舒服,爬不動樓梯,正在等七月下來接我。”
金秀拉等不及,把她一架:“走,我扶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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