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當選副總統,蔣介石決定將白崇禧外放。五月二十五日,當翁文灝組織行政院時,蔣介石下了條子:以何應欽爲國防部長,調白崇禧爲華中“剿總”總司令。美國佬對此十分敏感,司徒雷登打報告給馬歇爾說:“白崇禧被解除了國防部長的職務,大概是因爲他在(國大副總統)選舉中幫助了李宗仁……他似乎懷疑‘桂系’陰謀反對他。因此疏遠了那些久經考驗的忠實於他自己和國家利益的人,或者至少是正在失去他們有效的合作。”
蔣介石在一次召見白崇禧時,向他布達了這一決定。白崇禧聽後表示:“軍人以服從爲天職,我只有接受委員長的任命。但個人以爲:華中‘剿總’的成立,應以保衛南京這一政治中心爲它的基本任務。而爲達此目的,必須確立‘守江必先守淮’的戰略方針。總結九江指揮所這幾個月來的經驗教訓,中原大軍必須統一指揮,不能分割使用。建議華中‘剿總’設在蚌埠,俾能緊靠南京,在徐蚌間江淮山嶽地帶,運用攻勢防禦,堅持長期作戰……”
蔣介石不待白崇禧說完,就插話說:“我打算華中設兩個戰區:華中‘剿總’設漢口,徐州還另設一‘剿總’,由劉經扶(劉峙)負責。兩戰區可以並肩作戰,守望相助。”
白崇禧一聽到此,心中不禁火起,劉峙在北伐編組東路軍時,不過是第一軍的一個師長,在他的記憶裡,從來沒有打過勝仗,而今居然同他並駕齊驅了。並且目前解放軍已把中原戰場與華東戰場打成一片,國民黨如果把華中分成兩區,勢難整齊步驟,集中力量,以實行他所提“守江必守淮”的方針。白崇禧於是對蔣介石說:“中原大軍分割使用,將來必敗無疑。此一問題關係重大,容後考慮一下再說。”
白崇禧把同蔣介石的談話向李宗仁詳談後,就於六月六日溜到上海去了。幾個月前,敵僞產業管理局長何浩若通過程思遠居中聯繫,以半賣半送的方式把虹口區一幢敵僞住宅售給白崇禧,而今他纔有機會住到那裡去,藉此從長考慮他的出處。
過了幾天,蔣介石派吳忠信赴滬挽留白崇禧,當然沒有結果。後來由於張羣的建議,蔣氏纔想到要用黃紹竑去作說客。一天中午,黃紹竑接到交際科通知,要他到黃埔路便餐一敘。自李宗仁競選獲勝以來,久矣黃紹竑沒有受到這樣的寵召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黃紹竑到時,在座的除主人蔣介石夫婦外,還有張羣、吳忠信、蔣經國。吃過中飯後,到小客廳坐下,蔣介石對黃紹竑說:“季寬,請你去上海一趟,勸勸白健生快到武漢去就華中‘剿總’的職務。這是黨國存亡攸關的事,希望他不要辜負大家的期望。”
黃紹竑問:“總統派人去勸過了嗎?”蔣介石注視着吳忠信答道:“禮卿先生去勸過了,他完全不聽,你同健生交誼很深,他一定聽你的話。”黃紹竑今年年初在香港見過李濟深,他自己對整個政局另有打算,於是就滿口答應下來了。
蔣介石最後說:“你最好今天下午搭經國的專機去上海。”這樣當天下午四時,黃紹竑就到達上海,他一到霞飛路(今淮海中路)一一〇五號公館,即打電話給白崇禧:“健生,我到上海了,要同你見面。”
“你是那個人派來的嗎?那就沒有什麼話好談!”白崇禧斷然地回答。
“我當然是那個人派來的。但,你聽我說,我另有想法,你還是快來吧!”
移時,白崇禧來到黃紹竑公館。兩人坐定後,黃紹竑將來意說明,然後問道:“你這幾年在南京做官,過得怎樣?”
“有陳小鬼(指陳誠)從中搗蛋,我這個國防部長還能做出什麼名堂來?!”白崇禧說,“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的,歷史教訓不難覆按。”言下還有憤然之意。
黃紹竑啞然失笑道:“事到如今,你還對蔣家王朝寄予厚望嗎?你這個‘小諸葛’實在太不‘亮’了!”
白崇禧茫然不明所以。
黃紹竑對當前軍事形勢作了一個概括的分析,他說:“這場同打的戰爭打不下去了,蔣介石這樣指揮作戰,勢非把手上的本錢全部賠光不止!”
黃紹竑不急於把他的底牌亮出來,停了一下,他才說:“你這幾年在南京,無論官做得多大,不過是籠中鳥罷了。而今,蔣介石放你出去,你還不趕快遠颺高飛嗎?”
白崇禧聽得很入神。黃紹竑繼續說:“廣西有幾個軍在華中,你趁早出去把它掌握起來,一旦時機成熟,你就可以在外面製造形勢,迫蔣介石下臺,而讓德鄰(李宗仁)出來主政,倡導和談,豈不是一舉而數善嗎?”
黃紹竑這一席話,簡直把白崇禧說得心悅誠服。後者說:“你的話很對,我立刻回南京,去武漢就職,你先去報告老蔣。”
白崇禧在六月中從上海回到南京,那時何應欽已就任國防部長,顧祝同繼陳誠任參謀總長。白崇禧對何應欽說,考慮到華中部隊大部分是中央軍,擬請任杜聿明爲華中“剿總”副總司令,以利指揮節制。但過了不久,蔣介石竟發表杜聿明爲徐州“剿總”副總司令,蔣氏對白崇禧疑忌,不給他以任何便利,於此已可想見。
白崇禧想在華中有所作爲,通過程思遠去徵求何浩若做他的秘書長。何氏對程思遠說:“蔣先生是不會同意我去跟健生先生的。我倒有另一想法,白先生遠離南京,蔣先生必不放心,現在袁企止(袁守謙)閒着沒事,白先生不如帶他去當秘書長,有一個黃埔學生在華中‘剿總’自然較好一點。”白崇禧採納了這一意見。但袁守謙到武漢後,白崇禧僅派他任“剿總”政務委員會秘書長。
白崇禧在赴任前,見了蔣介石一次,他對蔣氏說:“李副總統在京無事可做,我看他至少在兩事可爲總統分勞:第一,他可以到各省市巡視,宣示政府德意,探求民隱,反映輿情,加強中央與地方的關係;第二,他可以定期與各界人士舉行座談,徵求他們對於國是的意見,以供政府參考。如蒙總統認爲可行,即請召見李副總統當面指示。”蔣氏唯唯,但始終沒有實行。蓋因李宗仁在競選時,正以改革政治號召天下,蔣介石怎麼可能允許他去接近羣衆呢?白崇禧此時而有此一建議,足見他對蔣、李關係看得太簡單了。
六月二十八日,白崇禧到漢口就職,原任程潛的武漢綏靖主任,調爲長沙綏靖主任兼湖南省政府主席。白崇禧到武漢,引起指揮中原人民解放軍的劉伯承極爲重視。那時,蔣介石正把張治中的西北行轅改爲西北綏靖公署。劉伯承考慮到白崇禧集團的聯合防線上,漢水區是其最大的弱點,如在老河口、襄樊地區開闢戰場,不僅可以切斷華中白崇禧集團與西北張治中集團的聯繫,同時可以進而開闢漢水兩岸地區,爲建立渡江、入川的戰略進攻基地奠定基礎。於是在白崇禧到任以前,就於六月十三日下達老樊戰區的作戰命令,使白崇禧措手不及。
當時老河口、襄樊地區爲第十五綏區司令康澤所駐守,副司令是郭勳祺。康澤爲藍衣社的十三太保之一,久任三民主義青年團組織處處長。一九四五年春,蔣介石爲了積極培養蔣經國,特派康澤赴美學習,而以蔣經國繼任其職。一九四七年,康氏由美返國,對白崇禧說:“國民黨之興也,用人唯賢;及其衰也,則用人唯親!”白氏亦與有同感。
當時,康澤指揮的部隊有第一〇四旅全部、第一六三旅及第一六四旅各一個團、化學臼炮連、教導隊。康澤以第一六三旅之四七八團駐老河口,旅部率四八八團守谷城;第一六四旅率兩個旅擔任樊城的防務。康澤的司令部和第一〇四旅全部及其他直屬部隊駐守襄陽城內。劉伯承見康部兵力分散,決定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先殲滅老河口、谷城的敵人,然後沿江東下,包圍襄陽、樊城。
襄陽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也是一個古戰場,三國時孫堅跨江擊劉表、關羽水淹七軍等戰役,就是在這一地區進行的。襄陽北面與樊城隔漢水相對,城南則羣山聳立,爲其天然屏障,所以易守難攻。歷來兵家認爲,欲守襄陽必先守南山,山存則城存,山失則城亡。白崇禧給康澤的作戰指導方針,是要康澤集中兵力固守南面的真武山,居高臨下,以利持久作戰。無疑,這一方針是正確的。
劉伯承集中兵力攻擊西關,大軍逼近城垣。康澤竟遵照蔣介石發於七月十三日的“親啓侍參”電令:“放棄南山,固守城垣。”這就註定了康澤最後走上覆滅的命運。七月十六日,人民解放軍各部從東南角攻城,突破後會攻城內楊家祠十五綏區司令部,生俘康澤及他的副司令郭勳祺。
襄陽的失守證明了蔣介石越級指揮的錯誤。也證明了以“官邸作戰會報”那一套指揮方式的無能。
七月三十一日至八月三日,何應欽遵照蔣介石的指示,在國防部召開全國性的軍事會議,檢討這幾個月來軍事失利的原因。白崇禧應邀在南京參加,他因七月下旬到確山視察陣地時,由於雨後路滑摔了一跤,引起他的左腳舊傷復發,到南京時是一步一拐的。
會議由蔣介石親自主持,參加的除白崇禧外,還有何應欽、顧祝同、林蔚文、劉斐、蕭毅肅、關麟徵、周至柔、王叔銘、桂永清、郭懺、湯恩伯、範漢傑(1896—1976,國民革命軍陸軍中將。國共內戰時期,任國防部參謀次長,徐州“剿總”副總司令。1960年任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專員和第四屆全國政協委員。)、杜聿明、宋希濂、黃維(1904—1989,中將。參加淞滬會戰、武漢保衛戰、緬甸反攻等,在抗日戰爭中立下赫赫功勳。解放戰爭時,在淮海戰役中兵敗被俘。1975年,作爲最後一批戰犯被赦。)、李默庵、孫立人(1900—1990,陸軍二級上將。抗日名將、軍事家,蔣介石“五大主力”之一新一軍軍長,是軍級單位將領中,殲滅日軍最多的中國將領。)、黃伯韜(1900—1948,張宗昌被蔣介石消滅後,投靠蔣介石,從此對蔣介石死心塌地。1948年淮海戰役中自殺身亡。)等。蔣介石在開幕致辭時,把數月來軍事失利的原因歸咎於前方各將領貪污腐化、貪生怕死、指揮無能,而對於統帥部在指揮上的失誤,則無一言提及,這就不能不引起白崇禧的反感。
白崇禧在長篇發言中指出:“時至今日,我們應有勇氣承認在戡亂戰爭中遭到一連串的失利,而不能自欺欺人,諱敗爲勝。此數月來,吾軍受到重大挫折的有宜川戰役,胡宗南的劉戡(1906—1947,參加第四次“圍剿”紅軍,由於右眼被流彈射中,致有“獨眼龍將軍”之稱。1948年,在陝北瓦子街一役中,見大勢已去,以左輪手槍自殺。)所部五個師全部被殲。其次是豫東戰役中,區壽年兵團的六個師和黃伯韜兵團一部共九萬餘人全部損失;老襄樊戰役的失敗,還是比較小的。回顧戰後剿共軍事開始的時候,我們實力以五比一的絕對優勢超過共軍。何以不到兩年,戰略上的主動,就從政府方面轉到共軍手中?吾人必須虛心檢討自己的缺點,自上而下,徹底改正,戡亂前途,庶其有豸!”
白崇禧跟着在會上提出了下列的建議:
一、後方比較完整的各省應確立“總體戰”的領導體制,省主席兼保安司令,不設綏靖區,使後方各省的壯丁、糧食確實掌握在政府手中,保證足食足兵,支持長期作戰。
二、應改變戰略戰術思想,即重視“面”的攻守,而不要重視“點”、“線”的得失。“面”能予控制,則兵員、糧食即可源源得到補充。崇禧曾於抗戰時期在陸軍大學中有過《全面戰爭與全面戰術》的講演,此在國共戰爭中亦可應用。
三、在南京、武漢、西安、北平、瀋陽五個戰略重點,集中着十個能戰的師於各該空軍基地,適應軍事的需要,隨時空運到正在進行戰略決戰的戰場。這樣,就可以加強的機動性,十個師可以當做三十個師使用。
四、考慮到現代戰爭的特性,是以火力壓倒火力,速度制勝速度。本來陸空火力,已可壓倒共軍,但因裝備過重,轉移遲滯,不能在速度方面與共軍競爭。共軍一夜行軍至少一百至一百二十里,而則每日只行六十至七十里罷了。爲了補救此一缺點,建議增編十個騎兵師,作爲快速部隊,以期制勝共軍的行軍速度。
五、統帥部應尊重各級指揮系統的權力,上級不能越級指揮,下級不應越級報告與請求。
六、應提高官兵待遇,維持其最低限度的生活,使士飽馬騰充實戰力。
白崇禧上述的建議,被採納的不多,蔣介石仍越級指揮如故。這一情況,連司徒雷登和美軍顧問團長巴大維將軍也注意到了。
司徒雷登在六月二十四日報告馬歇爾國務卿說:“蔣委員長曾經同意,讓國防部長何應欽與巴大維將軍密切合作,共同指揮作戰。”但其後蔣介石又食言,仍通過“無能的”參謀總長(指顧祝同)發出一切指示,親自指揮。對此,司徒雷登指出:“看來蔣委員長選拔將領有一偏向,就是‘用人唯親’而不是‘任賢選能’;看人只看其是否可靠,而不視其品質及能力。由於他的自私企圖和偏狹成見,從而全不理睬各方提出的適當的軍事意見,也未能充分利用各方所給予的軍事上的援助,這就是今天軍事形勢陷於每況愈下的原因。”
到八月二十日,司徒雷登又向國務院報告說:“巴大維將軍曾就當前軍事指揮上出現的問題,向蔣委員長提出了意見,即要蔣氏不要親自指揮軍隊,而由巴大維將軍協助國防部長指揮作戰,但蔣氏完全置之不理。巴大維將軍目前遭到的困難,完全是因爲中國統帥不採納他的建議所致。”
至此,美方已把國民黨在軍事上失利的責任,完全推給蔣介石個人承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