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火燒雲映照之下,林州城籠上了一層閃爍的紅光。但是,這紅光不是雲彩和夕陽照出來的,而是從城裡冒出來的!
我急忙讓老車伕把車趕得近一些,越近越清楚,我的心也變得越緊
現在我是看清了,林州城的城門外一片狼藉,寬闊的官道上到處散落着兵器、物件、死馬乃至於死人。
而東城門上原先的旗子幾乎被砍了個乾淨,還能聽到殺伐之聲。城門已經被什麼東西撞得稀爛,大敞開的門裡火光和濃煙熊熊沖天。
這是怎麼回事?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我一急,就想要跳下車跑過去。老車伕一把拉住我:“姑娘,去不得,這眼見是遭了禍了,只是不知是兵是匪。咱們還是趁着還沒進城,趕快去別處躲一躲吧……”
我急了:“不行,我爹孃還在城裡,我得把他們救出來一起走!”
“別急……”老車伕還想勸我,這時候城門裡衝出一堆人來,扶老攜幼慌慌張張,像是城中的百姓出來逃難的。
我上前去一看,從人羣中認出了袁老大夫,連忙攔住他:“袁大夫,城中出了什麼事?怎麼樣了?”
袁老大夫揩揩頭上的汗,喘着氣說:“我也不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突然從城外衝進一羣兇惡的兵士來,大家都抵擋不及,死的死傷的傷,我是收拾了家當混着逃出來的……”
“那你見到我爹孃沒有?”
“沒有啊,”袁老大夫搖搖頭,“我自顧不暇,連家裡人都沒來得及找全,沒有見到你爹孃。”
他又道:“丫頭,現在城裡亂的很,你一個女孩兒家千萬別進去了,趕快遠遠地躲開,興許還能保住一條命……”說完,被他身後的人推得踉蹌一步,跌跌撞撞地混入人羣不見了。
我心急如焚,一回頭,發現老車伕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影子,興許是跟着這些人逃走了,我也來不及管,提起裙子就往城中跑。
進了城門,我才發現情形比我想得更糟。到處都是塌了壞了的民房,四處鮮血橫流死屍橫陳,混合着哀嚎哭泣之聲,融進已經被火光照亮的夜幕中。
爹的腿腳不好,孃親又身體虛弱,只怕是凶多吉少。現在我是在東城門,我家在城南,只是不知亂兵是從哪裡打進城的,無論如何我得先找到爹孃的下落。
街道已經混亂不堪,但我還能認出原先的路途,就在火光閃耀中一步步向城南摸去,一路上四處都是殘垣斷壁,民居之中幾乎全都遭搶,時不時能看見受了傷的人流着鮮血,撫着一旁的屍身啼哭。我也遇見了幾個認識的街坊,但是他們都說沒有見到我爹孃的蹤影,讓我心裡更是又急又怕。
我順着凌亂的街道一路跌跌撞撞着走過去,忽然前方一陣嘈雜混亂,只見一個拐角處的雜貨鋪裡衝出了十幾個身着盔甲的兵士,手拉肩扛地搶了許多值錢的東西出來。
我心中暗叫不好,轉身就想趕快躲開,但還是太遲了,我剛走沒兩步,就被那些兵士從後面趕上,一隻手伸過來將我狠狠一拽,拉得我一個踉蹌。
擡頭一看,閃爍着的紅豔豔的火光照着一羣五大三粗的男人,爲頭的幾個不懷好意攔住去路:“怎麼,小娘兒們想去哪呀?”
我低頭想走,一看,四周已經被他們圍了起來,不由得有些慌神:“你們……讓開。”
“哼!”一個臉上長着黑痣的兵士向旁邊幾個人眼睛一掃,立刻就有幾雙滿是臭汗和塵土的毛茸茸的大手伸過來,在我身上亂扯,夾雜着一陣肆無忌憚的鬨笑。
我驚慌失措,想將那幾個亂摸的毛手打開,但是雙手很快被制住,然後是一聲“嗤啦”衣服被撕開的聲音。周圍的男人一個個鬨笑着紛紛圍上來,四面堵得嚴嚴實實,讓我膽戰心驚。
靠近我的幾個人還在撕扯我身上的衣服,外圍卻忽然響起幾聲慘叫。還沒等人反應過來,一道比火還要紅的光直直挑開人羣,再幾道紅光閃過,那十幾個兵士死的死傷的傷,一片血肉橫飛。
我驚魂未定地攥緊衣襟,只見滿地血污之中,一襲紅衣長身而立,微微上挑的妖嬈雙眼比火光還要亮上幾分,鮮血從他長長的指甲上一滴滴淌下來,在他腳邊的地面上暈開兩個綻放的紅蓮一般的淺淺的粘稠小湖。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你……紅狐狸……”
他從衣袖中扯出一條鮮紅色的手絹,在沾滿鮮血的雙手指甲上左右擦拭了兩下,手上的血污竟然就不留一絲一毫,乾乾淨淨。而且,本來看上去足足幾寸長的十個指甲也瞬間縮短,變得與常人差不多了。
他再把紅手絹摺疊幾下放入衣袖,周圍火光照耀下,隱隱可見手絹上繡着的紅蓮花似乎顏色更深了幾分,襯着那張妖嬈絕豔的臉,驚心動魄。
這時候,他向我走近了幾步,妖嬈絕豔的臉放大,驚心動魄地勾出一個笑:“你可是覺得我的手絹很漂亮?剛好我也這樣覺得耶,只不過還是比不上我的這張臉而已……話說,你有沒有覺得我的臉比上次更漂亮了?”說着,尖尖的手指還在下巴上挑來撫去,很是自得的模樣。
我忍住翻兩個白眼再踹他一腳的衝動,倒抽一口氣:“紅狐狸,我記得,你不是被打得修爲幾乎散盡了麼,怎麼還……”
說到這裡,我突然心頭一緊:上次是我將玉笛磕到他身上,才使得他重傷,他該不會是來找我尋仇的吧?
忐忑之間,一根修長白皙跟水蔥兒似的食指伸出來,在我眼前勾魂一般左右晃了晃:“我不是都說了麼,我叫緋顏,多好聽的名字,怎麼可以放着不叫呢?”
“我……”還沒等我將下一句話說出口,那隻修長白皙的手就一把伸過來,握住我的胳膊:“來,你別怕,我帶你出城去安全的地方。”說着,拉上我就走。
我反應過來,連連掙開:“不不,我還不能走,我要先找到我爹孃。”
“呃?”紅狐狸回頭像看傻子一樣地打量我。
“我一定要去。”說完,我掙開他的手就想走。
“行行行,去去,我帶你去……”紅狐狸拉住我,說:“你閉上眼睛,我抱你去你家。不過你可得答應我,找完了人就跟我走。”
我含糊答應一聲,心想我爹孃纔不會讓我跟着你這個狐狸精呢,不過先找到他們再說。
這時,紅狐狸將我抱起來,一下子跳到旁邊的房頂上。我聽他的話閉上眼,感到耳邊呼呼風響,時不時混合着底下人的呼號哭泣、烈火燒灼木料布料發出的噼啪聲、尖利的刀兵相撞聲,聽得人心裡一陣陣抽緊。
過了一會兒,紅狐狸停下了,說:“到了,這個位置我應該沒記錯。”
我睜開眼睛,連忙跳下地,四處張望。
紅狐狸的確沒有記錯位置,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家院子裡的那棵大梨樹。現在梨樹上的葉子還鬱鬱蔥蔥,尚且免於刀火的侵襲,但是除了這棵樹,其他的卻都是一片狼藉。院子裡的幾件房屋都已經倒塌了大半,破爛的屋瓦縫隙處,隱約可見一些家裡的東西什物。雖然沒有火起,但是廢墟上根本看不見什麼有生氣的活物。
我的心裡一緊,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寒意,慌忙在廢墟上一邊翻找着一邊喊:“爹——娘——我是丫頭,你們聽見沒有——”
許多塊屋瓦和橫樑扒拉開,我都只見到家中常見的一些雜物,卻找不到爹孃的影子。
在一邊的紅狐狸過來拉住我:“你別急,我的鼻子能嗅出一些人的味道,我幫你找找……”說着,他擡起頭往四周聞了聞,伸出手指說:“那裡有血味!”
那裡大概是酒窖的位置,我踏着磚頭瓦礫奔過去,把凌亂蓋着的木樑石頭搬開,低頭一看,只見一灘血從一塊木板下面流出來,心裡就彷彿被什麼抓緊了一般揪痛起來。頓了一頓,還是顫着手把那一方大木板掀起來,底下的光景就彷彿一記重重的悶棍,打得我一陣頭暈眼花。
旁邊的紅狐狸好像還在搖着我的肩膀喊:“喂喂喂,你挺住啊,人家膽子很小的你別嚇人家啊大姐大姨小姑奶奶——”但是我已經有些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覺得眼睛被刺得很痛,然後我捂着眼把淚水嚎啕着源源不斷沒有停歇地哭出來。
記憶的終止之處,就是我跪在爹孃的血泊旁邊一直哭,然後好像旁邊什麼閃了一道白光,我似乎是想轉頭看看是什麼東西,但是就在這個當口太陽穴上一痛,嗓子裡涌上腥甜的味道,我就昏了過去。
南樑大寶元年,正逢侯景之亂。樑朝諸藩鎮動盪不安,由此產生的兵禍延及林州,在一夜之間改變了我一生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