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忍不住, 回頭瞧了瞧還在給玄棠一口一口喂點心的白淵,心裡爲他的無辜受冤表示有點無奈。
我之所以沒有想要衝過去把他打一頓,是因爲, 白淵曾經跟我講過, 那個西天梵境摩訶池裡的硨磲的故事。
滄海月明, 血肉爲珠, 送得心中姑娘一世喜樂, 獨餘自己看破紅塵。菩提樹下,摩訶真水,佛號萬千。
一個很哀傷的故事。
自從聽了那個故事之後, 我一看見珍珠首飾什麼的就心裡堵得慌,也再不吃貝類的食物了。
摩訶池裡那個叫聆風的硨磲是白淵的好哥們。白淵說, 他雖然跟西天佛陀談得來, 但是那只是私交, 他其實不喜歡那些枯燥的佛經。可是他在九重天的仙階有點高,每一回靈山大法會都給他遞帖子。一開始的帖子他都是能推就推, 可是後來就不推了,每回法會的金鐘一敲,他就從後門溜出去找聆風嘮嗑,嘮完了法會也差不多開完了,他再去佛陀那裡厚着臉皮蹭一盞香茶喝, 走的時候還能順手撈走一塊千年檀香, 着實是個輕輕鬆鬆只賺不賠的靈山法會。
白淵去的次數多了, 估計也跟聆風嘮嗑嘮出了朋友情誼, 然後不知從哪裡聽來聆風的悲傷往事, 自然就對煌朔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現在卻被安上這麼個覬覦王妃的罪名,可見很多傳言都實在是筆爛賬。
我搖搖頭嘆一口氣, 又聽見方纔那個碧綠袍子的神仙道:“還有啊,小仙方纔聽到,神君說,他是爲了照顧自家妹妹纔來晚的,話裡意思好像還是說,絳真仙姬跟他妹妹是一樣的孩子……這可是又逆了煌朔殿下的面子呢。”
“可不是,絳真仙姬是天帝天后親自給賜下的封號,瞧着天后娘娘還喜歡得很呢,神君就說都是疼愛孩子,反倒把絳真的地位給略過去了。幸好天后娘娘向來是個慈愛溫和的性子不怪罪,要不然神君今兒個還真會有麻煩呢。再怎麼說,神君的妹妹,論身份地位,也是比不上身爲天孫的絳真仙姬的。”
碧綠袍子神仙又往四周瞧了瞧,又壓低聲音道:“更何況,天上地下誰不知道,千雪白猿一族歷來是隻生男子,而且每一代都只有一個獨苗,上一任神君風流浪蕩數千年,最後還不是隻留下一個兒子,哪裡又會跑出來一個女兒。聽說穹明宮放出來的話是,這個小仙姬是神君下界時候從一座仙山裡撿來的,見她無依無靠就收做了妹妹來養。這麼一來,這位小仙姬就算再受元清神君的疼愛,最後論起出身地位,還不是差了一截子。”
道袍神仙點頭:“可不是麼。不過元清神君一向是把這位小仙姬照顧得滴水不漏嚴絲合縫的,整個穹明宮都得聽這位小仙姬的話,也沒有誰敢當着神君的面欺負她。聽說啊,神君因爲嫌宮裡的仙娥碎嘴,把那些漂亮仙娥全都派出宮去了,也不怎麼去找那些神女仙姬尋歡,竟然正正經經養起孩子來,可見是疼愛得很呢。”
碧綠袍子神仙一陣唏噓,搖搖頭喝起茶來。
我見他們終於八卦完了,就回身去看白淵那邊。現在玄棠大概是吃飽了也喝足了,這會兒正抱着圓滾滾的小肚子歪在白淵的懷裡,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扯着白淵的一隻胳膊,正在跟白淵嘰嘰咕咕唸叨什麼,時不時還猛地伸手往白淵的脖頸裡偷襲一下,撓一爪子或是塞個栗子殼進去。
白淵卻也不惱,吃吃笑着躲她,還把衣領裡的栗子殼掏出來,假裝要往玄棠的衣領裡面塞,逗得玄棠笑得跟個紅蘋果似的扭來扭去。
小姑娘的笑聲就跟那銀鈴鐺似的,一響起來,彷彿整個大殿都有了生氣。
說句實話,我的心裡又小小地酸了一下。
然後的場景,好像變得快了一點。
白淵還是那個樣子,玄棠卻明顯長大了不少,雖然還是個孩子模樣,但是個頭高了,眉眼也漸漸長開了一些,頭髮也長了,雖然還是團着兩個圓圓的丫髻,那丫髻也從小包子變成了大包子。
我瞧着玄棠如今差不多是人間十歲孩子的眉眼,覺得這丫頭真是繼承了她孃親的血脈多一些,明擺着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坯子。
現在的玄棠不像小時候那樣淘氣,好像穩重了不少,我在穹明宮裡看見她的時候,她正手裡拿着個小鏟子,一鏟子一鏟子地在天井裡挖土。旁邊的仙娥和仙侍則有的抱着一個個竹筐子,有的小心翼翼扶着一棵棵樹苗,有的也拿着鏟子跟着玄棠一塊挖土。
我瞧着這光景,這丫頭是要種樹?
等玄棠好不容易把天井裡挖出了一圈的土坑,她才扔了鏟子擦擦汗,招呼着仙侍們把那些樹苗一棵一棵栽到坑裡去。然後埋了土,澆了水,拿竹竿支起來固定住,忙活好一陣子才停手。
這時候,別塵仙官端端正正走上前去說:“這些梨樹苗已經種好了,仙姬還是先去歇歇吧,要是累着了,神君回來是要責怪小仙們的。”
玄棠卻擺擺手:“哪有啊,我纔不累呢,我要出去玩,哥哥不是去北斗七星君府上做客了麼,我去叫他回來呀。”
別塵仙官勸道:“神君估摸着一會兒就該回了,仙姬還是先等一等。”
“不嘛,”玄棠不肯:“我好不容易把樹種好了,要趕快讓哥哥看,讓他看我多厲害!”說完,不等別塵仙官再攔,她甩着小手帕一溜煙跑走了。
還真是個小孩子脾氣,剛做好一件事,就趕着想把白淵叫回來,好讓她哥哥來誇她。
眼見着玄棠跑出了穹明宮的大門,我也連忙追上去。
造這個夢境的人,一定不會白做出一個哥哥疼妹妹的場景來給我看。要是我猜,玄棠這回出去,八成會有事情要鬧出來。
果然,我猜的一點也沒錯。
玄棠跑出宮門,半道上沒有接到白淵,卻撞見了一個小姑娘。
我在後面瞧着,玄棠駕着一朵小云彩蹭蹭蹭地跑,然後一不小心剛好跟一輛朱輪華蓋用四匹龍馬拉着的金光閃閃的車駕撞上了。那輛車的龍馬受了驚,揚起蹄子就要亂竄,還好趕車的車伕像是個有經驗的,硬是拉住了繮繩才穩下來。
玄棠跌在白玉欄杆上,好像也沒有跌疼,只是站起來揉了揉屁股,就想要接着駕雲往前走。但是車駕那邊卻是一陣動亂,陪侍的嬤嬤和仙娥爭先恐後地對車駕裡噓寒問暖,七嘴八舌道:“殿下可是傷着了?”
“殿下沒事吧?”
“那小丫頭也真是莽撞,也不知是誰家的毛丫頭。”
玄棠望着她們一會兒,撓撓頭,走過去說:“對不起呀,我剛剛學了駕雲,還不熟練,不小心撞到你們了,抱歉得很呢。”
車駕前頭一個看上去尖眉利嘴的仙娥立馬接了話:“哼,一句話就算完了?我們小殿下金枝玉葉,這回被你嚇着了,你是哪裡來的臭丫頭,這個罪當得起嗎?”
玄棠眨眨眼睛:“我不是臭丫頭,哥哥今天早上纔給我換了身薰了玄木香的新衣裳呢。我是穹明宮來的,你們是哪裡的?”
那個仙娥一聽,好像又要說什麼,車駕裡面卻是一陣響動,簾子一開,跳出一個眉眼也挺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也不過人間十來歲孩子的模樣,卻是穿金戴玉得貴不可言,嬤嬤仙娥簇擁着一大堆。
那個小姑娘跳下車來,看了看玄棠,一揚眉毛張嘴就說:“你就是元清神君撿來的那個低等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