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車隊還沒有全部駛離, 警戒線與圍觀的人們還停留在原地。霍西懸握着他的手腕,穿過擁擠的人潮。
引航者匆匆忙忙,他不得不小心避讓:“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不像好事。”
“我還能對你做壞事不成?”
“又不是沒做過。”
“哎, 光天化日大庭廣衆的, 講這個不好吧。”
“……你想到哪裡去了!”
“我想什麼你能不懂麼?既然你都明白了, 說明咱倆完全是一丘之貉啊寶貝兒。”
“你居然沒有讀成酪, 也是有進步。”
“那是那是,跟着學霸哪能思想不進步。”
“別貧了。到底要去哪裡?”
“跟着我就好。小隱,放心把自己交給我。”
——這什麼話啊。鍾隱臉一熱, 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好像在……
他倆一直是這樣, 儘管蜜裡調油, 也不會完全百依百順, 總要互相懟兩句才和諧,但說什麼也不會影響感情, 偶爾小小的爭執反而會成爲催化劑。
車隊已經接近尾聲,儘管目睹皇家很是榮幸,但鍾隱還是有小小的遺憾,那便是除了陸元帥的兒子以外,沒有第二個人再露臉。他可是一直想看看皇帝呢, 回去講給朋友和家人聽也是好的。
霍西懸看起來對這些沒太大興趣, 也是, 霍氏和青悅作爲國家的納稅大戶, 能被邀請去參加皇家下午茶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兒, 他早就都見過了吧?
也是,跟自己這種只能在新聞上看看皇帝、元帥的平民, 到底是不一樣。
……今天是怎麼了啊。
鍾隱鬱郁,怎麼會一直在想自己和霍西懸之間的階級差距呢?明明從知曉霍少爺的真實身份那一刻開始,就應該明瞭日後會遇到的障礙。
現在來自外界阻力還沒出現呢,他怎麼能先敗下陣來?
鍾隱看着旁邊人的側臉,帥氣而美好,眼底有淡淡的青,大約如他所言,激動地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這趟旅程是霍西懸精心策劃的,無論是不是以爲的“分手旅行”,他都要好好對待纔是,爲這段感情的每一步都畫好休止符。
霍西懸的注意力全在他們即將到達的地方,難得忽視了鍾隱的情緒:“小隱,你想怎麼過去?走路還是騎車?”
鍾隱瞥了眼路邊擺放整齊的共享雙人自行車,他不大喜歡,總覺得像在遊樂園:“遠麼?”
“也不遠。”
“那就走去吧。”
“好。”
“所以到底要去哪裡呀?”
“不是說了是秘密麼?現在說出來就不好玩了。”霍西懸衝他眨眨眼,“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喜歡。”
——好吧,霍西懸說的話他總是相信的。
*
車隊已經遠了,警戒線也逐步收起來,聚集的人羣慢慢散開,但人流量並未減少,鍾隱剛纔只顧着自己思考,這時候擡起頭,原來走到了一條商業步行街。
和印象中的華美大廈不同,這兒倒是很接地氣,兩邊的攤販、隨處走動的叫賣,倒有幾分酩城夜市的模樣。
反正有人牽着他的手(有了一次走散的經歷,他再也不肯放開他的手了)不怕走錯路,鍾隱專注地觀賞着皇都不同於家鄉的建築風格,結果大腿突然被抱住了。
幾歲的小女孩扎着馬尾辮,眼睛大大的,擡頭看他:“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鍾隱嚇了一跳,又很快回過神。這推銷風格他在夜市上見得多了——誒,不對啊。
他以爲小姑娘是賣花的,但孩子手裡並沒有任何商品,也沒有說什麼“買束花吧”之類沒有感情的推銷詞。
是認錯人了嗎?
他還沒出聲,女孩又轉向霍西懸:“哥哥,這是你的男朋友嗎?”
也不知道誰是主語誰是賓語,反正霍西懸笑着回答:“是啊,好看吧。”
鍾隱都不確定他在誇誰,心裡感慨首都就是首都,風氣都不一般,好似同性戀人在他們這兒根本不是稀奇事,不管什麼樣的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
小傢伙聞言甜甜地笑了:“哥哥,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這個問題他的朋友問過,反對他的父母問過,網絡上傾聽過他樹洞的陌生人問過。
在異鄉的街頭,被一個還不到腰高的小孩問,好像又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他以爲霍西懸會立刻摟住自己、甚至親一下信誓旦旦地說“當然會啊”,但後者只是歪着頭,微笑着看着自己,問道:“會嗎?”
他當然期望能夠永遠在一起,他是如此深愛這個人。
所以他摸了摸孩子的頭髮,說,會啊。
*
告別小姑娘,他們繼續往前。
離開了商業區,前面是個風景不錯的街心公園。一小片湖泊,一大排樹林,這個季節葉片蜷曲着染紅染黃,倒是一張彩色的油畫。
雕刻精緻的鐵藝長椅上坐着位老人,捧着相冊,頭頂的樹葉飄落到相紙上。他周圍有玩耍的孩子,有像他們一樣路過的情侶,有其樂融融的家人,而老人獨自一個,垂垂暮年。
這是幅有些傷感的畫面,也是很平常的畫面,總有人正值青春,也總有人老去;除非老人叫住他們或者突發疾病,一般來說他們並不會主動上前。
可霍西懸停下來,說,我們去看一下吧。
今天的霍西懸頗爲異常,鍾隱想,雖說樂於助人沒什麼不好,可這也太……古道熱腸。霍西懸的確是個三好青年,可沒熱心到這種地步。
也許換了新環境對人也會有影響?又或者霍西懸只是好奇,就像方纔他好奇皇家車隊一樣。
可他不是說要帶自己去一個地方嗎?
那現在走走停停的又是……
奇怪的旅程,真是搞不懂。
“老爺子,您一個人坐那兒幹嘛呢,冷不冷?”
“哎,等我老伴兒呢。”
“奶奶去哪兒了?”
“接孫子放學咯!”
“這還上午呢,孫子得幾點才放學啊?”
“我不記得,他奶奶去等,我就在這裡等他奶奶。”
他倆這一唱一和的,好像刻意,又好像很是和諧。
霍西懸還在同老人閒聊,鍾隱瞥見老人的相冊,是張全家福,兩位老人坐在中間抱着孫子,兒子和兒媳站在身後,一家五口對着鏡頭笑得燦爛,怎麼看都是無比幸福的一家子。
老人話題一轉:“年輕人,你們這是去哪裡?”
霍西懸搭上他的肩膀:“帶我男朋友來皇都玩兒。我們是酩城人。”
鍾隱下意識繃緊了肩膀。剛纔的孩子什麼都不懂,老人可不一定會接納——
“酩城啊,以前我和我老伴兒還在酩城工作過。”老人笑了,“你們喜歡皇都嗎?”
鍾隱放鬆下來:“喜歡。”
老人又問:“那年輕人,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怎麼這麼巧,今天連着遇到兩個人都問他這個問題?
霍西懸還是沒有回答,等待着他。鍾隱見老人粗糙皸裂的指腹摩挲着照片上老伴的笑靨,豔羨別人白頭偕老,實現百年好合的誓言。
會的。他輕聲道。
比起講給老人、講給霍西懸聽,更像在對自己祈禱。
*
老人依然留在原地等待,他們漸漸走出他的視野。
公園不大,人聲減弱,這片看起來是住宅區域。有對情侶本來好好的,忽然爭吵起來,大馬路上的誰也不讓誰,沒準再說兩句就要起肢體衝突。
周圍也沒別人,清官難斷家務事,但路就這麼一條,也沒法繞過去。好像怎麼做都兩難。鍾隱決定讓霍西懸來決定。
霍西懸捏了捏他的手掌,示意別擔心。
還沒等霍西懸勸架,吵架的男朋友倒是率先尋求他們的幫助:“小哥,你來評評理!”
今天遇見的這一幕幕,皇家車隊、元帥之子與拉風的跑車、突然出現的小丫頭、獨自翻相冊的老人,知道的是偶遇與巧合,不知道的還以爲在演戲呢。
霍西懸無奈地看了一眼,走上前去:“怎麼了這是?”
他在旁邊等着,那男生道:“我也沒做什麼,她就是不相信我的真心!”
“可你哪裡像愛我的樣子!”女生也很氣憤。
“我不愛你?”男生提高音量,“我對你說的每句話,爲你做的每件事,你怎麼可以說我不愛你!”
霍西懸做出和事佬的手勢:“哎,兩個人在一起要互相信任嘛。”
男生問:“那是你對象嗎?”
“是啊。”
女生質疑:“他很愛你?”
“當然。”
小情侶二人異口同聲:“那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雖然說是事不過三,可這麼小概率的事件,到了第三次也會覺得蹊蹺。
但鍾隱並未把整件事與同行者聯繫上,以爲要麼是皇都的人都不大“正常”,要麼是自己還沒睡醒出現幻覺。
他扯扯霍西懸的袖子,小聲說:“他們也……沒什麼事,要不我們先走吧,不是還要去一個地方麼?”
霍西懸神神秘秘地露出一個笑:“我說的那個地方,已經到了哦。”
這裡既不是風景名勝,也不是故居古蹟,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不過是一條飄着金色銀杏葉子的、普普通通的街道罷了。來這裡是做什麼呢?
鍾隱茫然地環顧四周,然後,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那些排列在道路兩旁整整齊齊也平平無奇的銀杏樹,每一棵的背後,都悄然升起了一串亮着燈的氣球,若是不注意看,還以爲是不同顏色的火焰。霎時間光亮與色彩籠罩了整條靜謐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