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融繫好安全帶,調整好坐姿,拍拍這兒拍拍那兒,評價道:“西懸哥,你的車可真沒特色。”
霍西懸哼了聲:“代步的工具,順手就行。”言下之意,我可不是你們這些用車來顯擺花裡胡哨的小年輕。
他像裴越融這麼大的二十歲,也是愛車如命,什麼款新什麼稀奇買什麼。現在三十了,身外之物,已經沒那麼重要。
今天和裴家姐姐吃個飯,順便從半路接上裴越融。小夥子心思活絡,知道討好誰,轉頭看向後排正低頭玩手機的人:“綃綃姐怎麼不坐前面?”
“幹嘛要坐前面?”
“不都女朋友才能坐這兒麼。我有個哥們的副駕,被他女朋友貼滿專屬標籤,我頭一回去不知道這規矩,差點被嚇着。後來再坐有婦之夫的車,選車頂我都不選副駕。”
任綃被他逗笑了:“我可沒聽說過有着多規矩,哪裡空着就坐哪兒好了。你在西懸這兒放心大膽坐前排,姐姐給你護着。”
雖然見得不多,但裴越融一直覺得,他西懸哥和任綃姐,和一般的情侶不太一樣。金童玉女當之無愧,性格也都不錯(好吧,霍西懸可能差了點兒,但在女性面前還是很紳士的),出雙入對各種場合,訂婚也好結婚也罷,消息放出來真真假假沒個定數,他姐姐反正是連賀禮都準備好了。
但是,依他自己的眼睛觀察,這倆人別說即將步入婚姻了,根本連情侶的感覺都沒有啊。
牽手以上的曖昧動作是從來沒看見過的,也不怎麼並肩而行,總是一前一後空出些間隙;說話也總是客客氣氣的,偶爾互相揶揄一句,也沒顯出比朋友親熱的界限來。
換句話說,他倆之間的距離,甚至不比自己和他們親近。
裴越融有了不可思議的猜測:他倆……總不能是在演戲吧?
車開動了,沒有音樂,也沒有交談聲。
裴越融發了會呆,忽然喜滋滋道:“我今天有新的約會哦。”
“還是上次那個?”
“上次?”任綃隨口問道,“你們什麼時候見過啊。”
“就是……”裴越融想說西懸哥找我打扮那次,轉念一想後者的目的並非和任綃約會,也許她對此事根本不知情,千萬別多嘴;他嚥了咽口水,糊弄過去,“之前聊天時提到的嘛,手機,手機上。”
如果任綃稍微想一下,就會發現破綻,霍西懸哪裡像會在手機上和別人閒聊的性格?公事也就算了,和小孩兒聊風流史,聽起來像個商屆冷笑話。
好在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就那麼一說罷了。
市一院不僅在酩城獨佔鰲頭,也是周圍城市除了難以出入的皇都以外最好的醫院,在全國都是前幾名。也正因此每天無數人前來求醫問藥,又得專門清一條緊急通道留給救護車,門口和附近路段常常堵車。
如果沒什麼必要的話,市民出行都會避開這裡,今天去裴家從邊走能省不少路,霍西懸抱着僥倖心理,還是趕上擁堵。
任綃在後排打電話給裴越融姐姐說可能要遲會兒,霍西懸煩躁地握着方向盤,一輛車從他們面前開過,車主正降下車窗準備過安檢,就那麼擦肩而過的一瞬,露出熟悉的側臉。
那個人是……鍾隱?
他最近一直想去找他,可雜事纏身,一直分不出時間。無心栽柳,居然在這種地方碰到。
霍西懸覺得自己不會把不相干的人看成前夫,但不能確定那是不是過度思念產生的幻覺,總不能在這裡下車、拋下任綃和裴越融。他躊躇之時,那輛車早就開進了醫院。後面的車一輛接一輛,淹沒了目標。
……不,還是像鍾隱。
他怎麼可能認錯鍾隱?
如果是的話,鍾隱爲什麼會在醫院?是生病了嗎?還是來看什麼人?
駕駛座開車的他看見了,副駕駛百無聊賴的裴越融也看到了。
“小融,你眼熟剛纔那輛車的型號嗎?”
“啊?”裴越融反應了下才知道他在說什麼,“你想查車?查那人?那人怎麼了?”
霍西懸皺眉,權當默認第一個問題,忽略後面的。
“記車型幹什麼。”小年輕莫名其妙,“我記得車牌啊。”
*
從地下車庫乘電梯到一樓大廳,冷氣開得更足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鍾隱總覺得剛纔自己開車進醫院的時候,好像有什麼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並不黏膩,但危險,像狩獵者緊盯着獵物。他幾次轉過頭去看,一輛接一輛的車在禁止鳴笛的標誌下顯得十分煩躁,行人來來往往行跡匆匆,每個人都沉着臉和病魔賽跑,誰會把寶貴的時間花在他這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上呢?
大概是昨晚沒休息好,精神恍惚了吧。
到了病房鹽鹽正在換吊水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狀態已經好多了,眼神亮晶晶的:“爸爸!”
鍾隱揉揉他的頭髮,把東西放下,正好醫生給隔壁牀的孩子聽診完,他過去問:“紀醫生,我家小孩怎麼樣?”
紀醫生口罩遮得嚴實,只能看見一雙非常漂亮、也非常冷淡的眼睛。他不怎麼和別人直視,垂眸在平板上調出鍾鹽的病歷,講得簡單:“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太好了,謝謝您。”
紀醫生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他走後向青山湊過來:“這醫生,像個機器人似的。”
外表精緻得沒有瑕疵,醫術高超從不出錯,而且尚未見識過分毫感情波動,鍾隱想,機器人這個評價,倒是精確。
“噓。小點聲兒,護士還在呢。”鍾隱說,“不過紀醫生怎麼看着挺累的?”
向青山“嘖”了聲:“你來得遲,不知道,上回那個……那個富二代又來了。而且這次更過分,直接跟到病房外面。”
徐巡?“醫院保安沒來麼?”
“那人沒帶保鏢,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甚至紀醫生在忙的時候就安安靜靜擱門口等着,也沒法說什麼呀,醫院總不能不讓別人來。”
“這是兒科……”鍾隱想說沒帶孩子的成年人來兒科怎麼看都不像正經事,可忽然記起徐巡可是自己的頂頭大上司,哪怕向青山不會多事兒,背後編排總是不好的,還是閉嘴吧。
“這年頭男人追男人都這麼大公開陣仗了麼?”向青山不是老古板,但套路見得還是不夠多。
鍾隱聯想到私人的過去,霍家和徐家的勢力不相上下,可自己和霍西懸的戀愛過程只以真心換真心,不摻雜真金,從開始到結束都很低調。
“只不過,那富二代再怎麼好說歹說,紀醫生從頭到尾沒理過他,左耳進右耳出,就跟這人不存在似的。”向青山總結道,“也不知誰更辛苦。”
*
醫院裡大約不該用上“熱鬧”一詞,但當真人多得沒有落腳處。繳費和拿藥的窗口排起長龍,鍾隱等了許久,稍稍離開隊伍張望前面還有多少人,覺得迎面走來的人好像見過,脫口而出:“耿教授?”
被呼喚者也從手機上擡起頭:“你是……鍾隱?是鍾隱嗎?”
“是我。”
耿教授把手機裝回口袋:“怎麼來醫院?”
“家裡小孩生病,來吊水。您呢?”
“嗓子痛,老毛病了,抓點中藥。”
“上學那時候您嗓子就不好,得多保養啊。”
老師的頭髮上多了不少白,比他記憶中蒼老了一些。不算不知道,一算才驚訝地發現,距離他從酩城大學畢業也已經十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與故人重逢總是感慨時光易逝,他的青春年華都被看在眼裡,也許對於長輩而言,愛恨情仇也是一樣幼稚。
鍾隱和他有一搭沒一搭閒聊:“您兒子是今年高考?”
“對,十月份就大一了。”
這麼晚開學的學校不多:“是酩大?”
對於酩城的市民而言,酩城大學是這座城市的著名地標和驕傲;而對於普通學子來說,放眼全國,酩大也是難於上青天的名校,是大多高考生的白月光。
即便父母是酩大老師,能考取也不是易事。耿教授因爲兒子的好成績露出滿意的笑:“嗯,馬上就是你們學弟了。”
——他說的不是你,而是你們。
作爲唯一一位被邀請去婚禮的老師,如果當初沒有耿教授發起的項目,沒有需要他們兩個所在的學院各自派人去的條件,也許他和霍西懸只是在校園裡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這輩子都不會認識。從某種意義上,耿教授可以算作他們之間的月老。
促使他們相遇,見證他們相愛,也知曉他們相離。
“你和……”習慣性地說完,才意識到剛纔都說了什麼。提起這茬,老師看上去欲言又止。
鍾隱知道他想問自己和霍西懸的事,便大方承認了:“有見過。”
“我知道。”耿教授嘆了口氣,“我現在的學生在他公司實習,我們聯繫過。”
能進青悅實習,那是個不錯的孩子。沒想到霍西懸已經告訴耿教授了,鍾隱遲疑地應了聲。
“也好幾年了吧,從你們……碩士畢業之後?是在Q國嗎?”
“是的,四年。”
提起來些許尷尬,箇中緣由唯有當事人才講得清,外人再關心,也不過看的表面。接下來也沒多說幾句,成年人的會面總是匆匆,鍾隱找了藉口和他告別,取過的藥盒在手中握出一道皺褶。
鍾隱回到病房,小孩兒乖乖看着動畫片,他在椅子上坐下,疲憊地捂住眼睛。
與霍西懸重逢帶來的餘波大多與裂紋有關,他都快忘了,最開始,他們是因爲怎樣純淨明亮的心動相互吸引。
他們用三年相戀,三年徜徉在婚姻的甜蜜河流,再用分開的四年浸入無盡冷海域。
十九歲到二十九歲,人生海海,幾許十年。有多少時間能浪費,要幾本一千零一夜才能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