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在診室裡並沒有呆很久, 他出來的時候表情淡淡的,跟門口惴惴不安的小護士說了句進去吧,然後帶着自己的人準備離開。
“看不出來, 你還是個正人君子。”徐巡嘖了一聲, “居然沒做些什麼——總不能是現在不大行了吧?”
陸少斜了他一眼。
徐巡舉起雙手:“我錯了, 我閉嘴。”
他們沉默地向前走了一陣, 八卦心又癢癢:“你們真沒做什麼?”
“……”
陸少那個表情, 當真是再多問一句就要揍人了。徐巡審時度勢,還是閉嘴,自保爲上。
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句話, 放在陸少身上,無論是戰場還是情長都適用。他16歲跟着父親參軍, 見識過大大小小的戰場, 危及生命的任務也不是少數。如今三十歲已是上校, 誰都知道等陸將軍退休後,他就是下一個帝國守衛者。
他本人長的極爲英俊高大, 就算沒有身上那層皇家的榮耀,僅靠身材長相,也是千人斬。然而他比起徐巡這些狐朋狗友們收斂很多,也許是心理潔癖,也許是皇家和陸將軍的要求, 很少出來亂搞。
不過, 只要是他看上的, 沒有拿不下的。
如今遇上紀醫生, 陸少轟轟烈烈一見鍾情, 可紀醫生就像一塊冰,清清冷冷的, 誰也不能靠近。不會化,也不會有所動搖。
把紀醫生從酩城調到皇都簡單,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可接下來怎麼打動他的心,可比登天還難。
徐巡已經幫的夠多了,下面的,他也幫不上。
他看戲似的想,原來就算是陸少,也會有摘不下的高嶺之花。
*
往常一家三口都在的晚餐後會在花園,她陪爸爸打打網球,或是陪媽媽聊聊天,可今天是個雨天,他們困在房間裡,爸媽坐在一塊,心情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對照着秘書送來的禮金清單一個個往下捋。
“首飾還不錯,八成是霍太太選的。”
“媽,那個……”
“是這個牌子啊……我還以爲會是更好的車。”
“哎,老任啊,你看,這霍董還送了只猞猁!*”
“爸,我覺得……”
“啊?”任董摘下眼鏡,“是那個養的猞猁嗎?來來來,我看看。”
酩城和皇都是國內唯二開放猞猁個人飼養的兩個城市,作爲異寵,猞猁曾在富人間颳起過一陣風潮,不過花費高昂,一般只是有點小錢的承擔不起。而且大多家庭就算能提供食宿和活動場地,專業飼育員和獸醫卻是稀缺,這些漂亮的生物一旦遇到問題很難解決,只能送回動物園。
麻煩程度口口相傳,還不如養些乖巧聽話的貓貓狗狗,於是“猞猁熱”很快又涼下來。
如今在霍世驍擬的聘禮單上居然出現這麼個寶貝,誠意十足。
試了好幾次都沒插上話,任綃心裡有點難受。
雖然早知道自己只是父母平衡公司的一件商品,可現在被如此*裸地放在等價交易清單上,還是不免難過。
未來去到霍家的她,很那些關在籠子裡運過來的猞猁又有什麼區別呢?無非是一方對另一方的諂媚和籌碼罷了。
原本以爲霍西懸會自己跟霍家父母提起,可如今定親的東西都快送上門,他連個人影都沒有,這時候去皇都追什麼老婆,真是沒有危機感……
在鍾隱出現以前,按部就班嫁給這個男人不算什麼,可如今鍾隱回來了,還讓霍西懸如此魂不守舍,她就不能是原來的她。
她可以接受一段沒有愛只有利益的婚姻,但她不能忍受自己成爲阻礙別人兩情相悅的劊子手。
她和霍西懸,在這件事上應當是盟友。現在盟友拋棄她跑路,她必須要獨自駐守領地。
“爸,媽。”她清了清嗓子,再一次打斷滿面紅光的父母,“我有話想對你們說。”
他們終於注意到女兒:“怎麼啦?寶貝來和我們一起看看呀,看看你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不想結婚。”任綃直截了當,“我不想嫁給霍西懸了。”
“……”
空氣瞬間凝固了。
看着女兒的表情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任董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揮揮手讓秘書和其他人都離開:“綃綃,這種事可不能拿來隨便說。”
“我沒有。”任綃輕聲道,“對不起,爸爸媽媽,我知道我辜負了你們的期待,我也想了很久,希望能忍受,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媽媽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是不是小霍在外面有人了?別怕,你告訴媽媽,我們所有人,包括霍叔叔他們,都會給你撐腰。”
還真是。可人家纔是曾經簽過字領過證走過禮堂、名正言順的夫妻關係,自己這個後來者,什麼也不是。
父母的目光如同火炙。她知道她今天的一席話,改變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婚姻。
但她還是要講。
“不是的媽媽。”任綃垂下眼睛,“我只是……真的不能接受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而且,他也將永遠不會愛上我。”
*
——給你打電話你沒接,估計在皇都忙着呢吧。
——我已經跟我爸媽說過了。
——就,關於解除婚約的事情。
——你知道你爸爸已經把彩禮的清單送來了嗎?
——他們很生氣,非常生氣。但我覺得我面對的怒火大概比不上你將要面對的十分之一。
——但對你來說肯定是值得的,對吧?能換取和愛的人在一起的機會。
——我已經往後退一步了,接下來你要越過的高牆已經矮了一茬。
——不和不愛的人在一起需要勇氣,和愛的人相守也要自己爭取。我只能幫這麼多。
——霍西懸,希望你不要做個懦夫。
*
雖然住院只有一天,還是得回去拿衣服。鍾隱和霍西懸商量了一下,自己拿東西,後者在這裡陪着鹽鹽,儘管小傢伙的說法是“我自己可以在這裡,叔叔你和爸爸一起去吧”。
鍾隱坐在地鐵上,望着外面沒有減弱的雨,有些茫然。他到現在還沒吃飯,肚子裡空空的。本來應該下班回家休息一會兒就去接鹽鹽回來,普普通通的一晚,可從在家門口看見到霍西懸的那一刻就變了。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防線已經不再固若金湯。畢竟他從來沒有忘懷過霍西懸,又怎麼可能對舊愛人一次又一次的溫柔熟視無睹。
就連躲到皇都來,霍西懸都還能找到。
下一次,該去哪裡?
他又還能堅持自己的立場拒絕多久呢。
來回路程將近兩個小時,等到再回到醫院已經很累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出了站才發現傘骨折斷了。現在的雨勢經不起他冒雨跑去醫院,要是自己也淋雨發燒,可沒人照顧鹽鹽。無奈,只能打電話給霍西懸求救,讓他帶傘來接自己。
地鐵站出口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地方,儘管不如車站機場那樣鮮明,卻也是一個社會,或者說城市的小小縮影。有人翹首以盼,有人喜出望外,有人心煩意亂。所有人來自同樣的深淵,卻奔向不同的人間。
他在那裡等待的時候想起過去,在Q國上學的日子,陰晴不定的天氣裡他時常被困在圖書館,也是這樣眼巴巴等待霍西懸救援。
霍西懸偶爾會故意使壞,到地方了也不出現,躲在哪個角落偷偷觀察他的反應,再突然跳出來嚇他一跳。
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幼稚得像個小孩子。
可那時候的霍西懸無論酸甜苦辣,他都照單全收。
回憶沒有困住他太久,很快,霍西懸就出現在他面前。和記憶中青澀的學生不同,完全不在乎昂貴的高定西裝被雨水打溼,快速向他跑來。
“小隱!”
爲什麼還要這樣喊自己呢。溫柔的,甜蜜的,總一次又一次將他帶回舊夢。
之前能罩得住三個人的大傘正是被鍾隱弄斷了的那把,霍西懸臨時向護士借的這把小了很多,兩個人已經貼得很近了,想完全遮住除非緊緊抱在一塊,否則還是會有水順着淋下來。霍西懸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佔便宜,儘量把傘都讓給他,半邊肩膀都懸在外面。
冬天淋雨遠比想象中要刺骨冰冷,鍾隱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顫抖。
這個人究竟爲什麼……爲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啊。兩個世界的人,再努力走向彼此又能如何?終究要被引力拉回原處。
他們走過的路旁邊排水系統有點問題,地上窪了很大一片,大部分車經過這裡都會慢行或者乾脆繞道,只有突然竄出來的這輛,沒有減速反而加速,從他們身邊衝過去。水花濺起如海浪,勢不可擋要將無辜的路人淹沒。
鍾隱心知逃不過,下意識屏住呼吸減少傷害,沒想到霍西懸的動作更快,一把抱住他轉過身,將傘擋在後面,用自己爲他防住雨水。
可想而知,所有的水花都被霍西懸一個人承接了。
鍾隱鼻子一酸。那個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就像鍾隱下意識屏住呼吸一樣,霍西懸保護他已經成爲了本能。
車開過,水花落回大地,來往行匆匆,他們沒有放開彼此,依然站在大雨裡靜靜擁抱。
鍾隱閉上眼睛。
他掙不開霍西懸,也不想掙開。
爲什麼在這個人的壞裡,他永遠如此軟弱。
“一瞬間
緊緊擁抱
無處可逃
一吻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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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文中城市、國家均爲虛構,與現實無關,平行世界生物環境不同,猞猁並非保護動物,可以人工飼養,可以當做寵物。
2.最後一句歌詞引用自胡歌《一吻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