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月慈善夜選在兒童節是有寓意的,“希望”和“未來”。除了固定的落成學校、幫助貧困兒童、認養孤兒以外,也會挑些平常人家的小孩子來唱唱歌、跳跳舞作爲開場和過場,既能提高話題度,又能活躍氣氛,還能切入主題,一舉三得。
說起來容易,可小演員們能被選上是要經歷層層挑選的。先是校內排節目,然後校內比、區裡比、市裡比,只有最終的冠亞軍才能擁有這個機會。對於孩子們而言只是一次觀衆很多攝像機也很多的的舞臺,但區領導校領導簡直打破了頭——上流社會晚宴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向青山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個個清點,總算召集齊了小演員們。他們學校今年是頭一回入選,領導重視得不得了,除了舞蹈老師和化妝師,還特意叫了幾個體育老師前來保駕護航,向青山就是其中之一。
這幫小孩兒本來就不是他的學生,化了濃濃的舞臺妝更是分不清楚,雖說獵月的場子不會出什麼拐賣之類的安全問題,難保這些精力無窮的小東西不會闖出別的禍來。從下午到達候場開始,向青山連續幾個小時忙得腳不沾地,別說休息了,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
更富挑戰性的是,除了這二十個學生,他還有另一個保姆職責。
最小的那一個拉拉他的衣角:“叔叔,我爸爸什麼時候才能來呀?”
作爲一個三歲的小豆丁,鍾鹽在個頭上和三四年級的孩子有着明顯的差距,會場人來人往,一不小心就會淹沒在人羣裡。一開始向青山還有力氣到哪裡都抱着,到後來即使是體育老師也支撐不住了,把小傢伙放下來牽在手裡,最分不開身的時候還得讓其他老師或者替補的小演員幫忙看一下。
向青山後悔今天答應這個臨時保姆責任,本來以爲只是來晚宴吃吃喝喝,帶娃娃見識見識世面,怎麼也沒想到會這樣忙。他把快化了的巧克力餅乾塞給小孩:“剛纔打過電話了,馬上到馬上到。鹽鹽乖啊,再等叔叔一會好不好?”
他連安撫都來不及收尾,立刻又被叫去給小演員找丟了的鞋子。
小孩癟癟嘴,眼淚直打轉,最後還是忍了下來。他這一天跟着跑來跑去,早就累得不行,除了向青山又沒一個認識的人,本來說爸爸晚上就來了,可現在……
不行,叔叔說要乖,他要聽話。
聽話的小孩不能哭,不能鬧。
向青山好不容易回來,也沒注意到小孩的情緒異常,看見帶隊老師示意可以走了,叫住鍾鹽旁邊的女孩:“你帶一下弟弟,我們現在回車裡。”
女孩響亮地應了聲,握上鍾鹽的小胳膊就走。即便被叫一聲姐姐,自己也還是小孩子呢,不知輕重,男孩的胳膊被她捏疼了,可唯一熟悉的向青山又在隊伍最前頭,只得踉踉蹌蹌半拖半拽跟在後面。
晚宴還沒有完全結束,已經有人陸陸續續離開。即便有注意給小朋友們的隊伍留出道,還是會有一二人從中間穿過。
疼痛超出了承受能力,鍾鹽想抽回手,小女孩謹記老師的指示不能放開弟弟,拉得更緊。鍾鹽的巧克力餅乾被擠得掉在地上,有路過的人擋在前方,女孩一愣,下意識鬆開手,男孩趁此機會去拾餅乾,等再轉過身,小姐姐不見了,叔叔也不在。
小孩擡起頭呆呆看着四周,視野裡全是陌生的、可怖的成年人。
先前憋了好久的眼淚,終於啪嗒啪嗒掉下來。
*
鍾鹽哭得沒有聲音,只是不斷用袖子擦眼淚,小腦袋努力回想着爸爸說過的走散了該怎麼辦。
要找警察叔叔的……
小孩在原地轉了一圈,及地長裙、高跟鞋、西裝、燕尾服,放眼望去,全是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金銀珠寶都裝點上衣服的人。
誰是警察叔叔呢
他淚眼朦朧,不好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小腦瓜裡,無措又恐懼。
他會不會回不了家、會不會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面前忽然伸出一隻手,塗着漂亮的酒紅色指甲油,還亮晶晶的。
順着揚起臉,穿裙子的好看姐姐正瞅着他,溫柔地問:“小朋友,是不是走丟了?”
這個姐姐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沒有化成面具一樣的妝容,沒有鮮豔得如紅燈一樣的嘴脣。她也和其他瞥一眼自己就匆匆離開的人不同——她停了下來。
不可以隨便和陌生人說話的,爸爸講過。
可是爸爸沒講過,在找不到警察叔叔的時候,又要怎麼辦?
任綃從洗手間出來,就看見這麼個迷路的小不點。她記得的確有小朋友的節目,但是有這麼小的嗎?這都沒上幼兒園吧?又沒特意打扮過,會不會是哪個客人家的孩子?
“寶貝你叫什麼名字呀?”
“……鹽鹽。”
小孩子還挺聰明,只告訴了小名。
“你是跟誰來的?”
“叔叔。”
“記得手機號碼嗎?”
搖頭。
“那叔叔叫什麼名字?”
努力回憶了下:“向叔叔。”
這實在不是個有效信息:“知道爸爸媽媽在哪裡嗎?”
“爸爸來接。”
看來不是來賓的孩子了,很大可能上,還是來自小演員的隊伍。這個方向只通往會場後門,如果監護人來接,也只能在外面等着。只要去那兒,多半就能把走失兒童物歸原主。
任綃脫下高跟鞋塞進包裡,抱起小傢伙:“走,姐姐帶你找爸爸去。”
在後門先見到的不是孩子的父親,而是等待的霍西懸。後者見她這個樣子皺起眉:“鞋穿好,像什麼樣子。”
男人永遠不會懂高跟鞋的痛,任綃翻了個白眼:“能不能先注意點別的?”
鍾鹽已經不哭了,小臉蛋還通紅,咬着手指看着這個比向叔叔帥得多、都快趕上爸爸好看的男人。
離開有沒有五分鐘,回來居然多了個孩子?霍西懸一點都不想問,但必須得問:“哪兒撿到的?”
“洗手間門口,估計是走丟了。”
不知是該誇她熱心腸好,還是說她完全沒有怕緋聞的意識心太大。霍西懸伸出手:“我來抱吧。”
男孩瞅瞅這個再瞅瞅那個,面前的男人有種說不上來的、天然讓他感到安全的氣息,叫他放心把自己交出去。
霍西懸太高了,也不笑,大多數時候不討小孩子喜歡,看見男孩張開手真是受寵若驚。不過他當然不會表現出來,有力的臂膀箍着小小的身體。
和幼崽和諧相處的霍西懸簡直一大奇景。“他居然不怕你?真神奇。”任綃解放雙手,湊過去看,“哎,我怎麼突然看這個小甜豆長得有點眼熟,是不是在哪見過?”
“小孩子不都一個樣?”
“……行行行,你說得對。”
*
向青山抱着腦袋頹然蹲下,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發現鍾鹽不見了後,向青山先是問那個小姑娘他們在什麼地方走散,女孩也被嚇得不行,只能講出一個大致位置;他想原路返回,可後門把控只出不進,不得不回車上找來請柬再一次從大門進入;晚宴臨近尾聲,混雜中並沒有瞧見那個小小身影,正準備去調監控,別的老師打來電話,委婉建議可以找人留下來陪他,讓其他孩子先回去。
滿載學生和老師的大巴車還在候着,雖說大家都體諒他心急如焚,可畢竟那也是一車疲憊的孩子,耽擱不了太久。
更重要的是,鍾隱沒幾分鐘就要到了,他要怎麼把自己弄丟了對方的兒子這件事說出口?
他這個鄰居平時看着文質彬彬的,兒子要是出了什麼事,非得宰了自己不成。
正當向青山走投無路之時,熟悉的清脆童音宛若救命天籟在身後響起:“向叔叔!”
他驚喜地站起來,看見小孩被一個女人抱着走過來。
那是——森雲的大小姐任綃?!
他顧不得許多,小跑過去把鍾鹽接到懷裡:“任、任小姐,實在是……”
任綃擺擺手,示意他不用謝。
向青山還想說什麼,手機瘋狂震動,拿出來一看正好是孩子他爹:“你到啦,快來快來,我在……”
掛了電話又連忙留住正要走的好心人,可憐巴巴祈求:“請您等一下,他爸爸馬上就到。”
送佛送到西,這個見到自己語無倫次的傢伙看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任綃見他不像有異心之人,反正霍西懸去開車了,多等片刻也無妨。
*
獵月之夜即便參加的嘉賓有限,經不住市民在場館周圍歇腳聚集。人數之多,從地鐵站出站口就開始嚴格安檢。
鍾隱排了很久纔出來,已經比預定時間晚了一二十分鐘。他順着向青山給的地標找到位置,出示電子的“受邀小演員家長特別通行證”過了會場安保,後場人不多,都是成年人,有那麼一個抱着小孩兒十分顯眼。
那兒不止向青山一個。他快步上前,小男孩看見父親,忘記了所有勞累、恐懼與委屈,哇的一聲高興地撲進爸爸懷裡。
鍾隱安撫着拍拍他的後背,眼睛卻看着在場唯一一個異性,後者也帶着沒有惡意的、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向青山還沒來得及介紹情況,一輛全黑的、他叫不上名字但一看就很貴的車停在他們面前,車窗緩緩降下。
今天是六月一,沒幾天便是芒種,仲夏即將啓程。溫熱略顯黏膩的晚風將每個人推向命運既定的軌道。
鍾隱原本握着兒子的小手還搞不清現狀,可等他看清車裡何許人也,忽然丟了自己的呼吸。
原本以爲只不過重新侵襲記憶的過去,怎麼會如此猝不及防降臨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