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無聊到了一定地步,霍西懸是不會看綜藝的。他向來不太明白這種節目的可取之處,無非是一羣想要更紅的人坐在一塊嘻嘻哈哈完成沒有難度的遊戲,有些連任務都沒了,揹着劇本聊天,滿足觀衆和粉絲的好奇心。
哪怕有一個情報行業的朋友,從小到大身爲被八卦對象的霍西懸總是不太理解的:探查別人的事情,真的有那麼有趣嗎?
今天情況特殊,他等鍾隱等到現在,手機不想多看一眼,這個時間點的電視又沒有別的好看節目,總不能看深夜檔;重播的綜藝請的是獵月旗下的新人,雖然入行沒多久,但確實掀起了不少的風波,楊羽蕾一如既往會造勢,即便現在是公司的最高執行人,想要做點王牌經紀人的活,還是小菜一碟。
也不知道當初究竟是哪位高人,有慧眼挖去這尊大佛。這樣的識人技巧要是能爲青悅所用……
想遠了。
好久沒這樣不爲名不爲利單純地等待一個人,連腦子裡的想法都隨着焦灼的心情四散飄去,飄向掌控不了的地方。
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在家等鍾隱。他們大三開始搬出寢室住在一塊,同居四年,霍西懸收心斂性幾乎沒再去過夜店,倒是鍾學霸,於課題和論文之間忙碌,於圖書館和教學樓之間奔走,臨近考試考證之前更是廢寢忘食,不到圖書館關門趕人都不知道出來。
開始霍西懸會在家等他,寫寫論文打打遊戲看看電影,興致來了還會做點夜宵(當然,小少爺的手藝如何,鍾隱不太想評價)。後來等得着急了,乾脆去圖書館門口接他。
夜色濃郁,他站在樓外,看着一個個或疲憊或亢奮的面孔從知識的海洋中掙扎上岸,間或和幾個熟人打招呼,直到等到收拾好書、低頭給他發消息說抱歉今天有點遲了的鐘隱也走出大門。
“小隱!”
被呼喚者茫然地擡起頭,看清楚是誰之後轉爲欣然。
——他最愛鍾隱驚喜的表情。能看見對方爲自己、只爲自己展現出的快樂,哪怕是隆冬深夜離開溫暖的被窩也值得。
而現在,月上中天,自己不是獨守空房,而是守着他的孩子——鍾隱的,不是自己的。
還真是個奇妙的事情。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明瞭彼此註定不會擁有後代,偶爾會好奇,但並不遺憾。如今卻有這樣一個陌生的小生命橫亙在他們之間——或者不止是這個孩子。
他們之間,已經有太多太多障礙。
所以鍾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什麼工作要加班到這麼晚?不知道如果幫他介紹個別的工作會不會願意……
算了,想什麼呢,多半是不會的。
霍總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糾結心情就像十幾歲的小姑娘糾結對方愛不愛我一樣。
*
他等着等着,等的自己都困了,沒等到開門聲,反而提示音響了起來。
霍西懸一個激靈,拿起手機。
鍾隱
帶鹽鹽走。
霍西懸
啊?
去哪裡?
鍾隱
隨便。你現在帶他離開,過會再回家。
霍西懸
可是他還在睡覺。發生什麼了?
鍾隱
我晚點再跟你解釋,現在帶他走。
[圖片]
那張照片是鍾隱的自拍,月光下模糊,但能看得出來身份。霍西懸知道他是想告訴自己沒有被盜號、確實是由本人發出的指令,他雖然一頭霧水,也按照要求去做了。
霍西懸簡單地收拾了下鹽鹽的東西,這些鍾隱一直放在固定的位置,只要裝進小包裡就行。他單肩背起小包,輕輕喚醒小孩兒。
鹽鹽剛睡醒,懵懵懂懂的,也不認生,伸手就要抱。
霍西懸很少抱這麼小的孩子,那樣全心全意依靠自己的小小重量,在懷裡只有一點點,在心裡卻很沉。
這是……鍾隱的孩子啊。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是他現在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吧?
雖然承認這一點頗爲苦澀,但霍西懸知道是事實。正因如此,向來不喜歡孩子的他纔會對小傢伙有了不一樣的憐惜。
人都說愛屋及烏,他愛一個人,也會愛他所愛之人。
他沒有多做解釋,小鹽鹽聽了是爸爸的要求,沒吵沒鬧很乖。霍西懸換好鞋抱起他,語音控制讓家裡關上窗和燈,正準備離開,推開門看見外面站着的人,傻了眼。
霍西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爲什麼,爲什麼站在外面的人會是——
“爸……?”
*
霍世驍見他傻怔在原地,皺皺眉:“準備讓我站在這裡嗎?”
發生得太快,霍西懸還沒有完成從“我前夫讓我帶他兒子”到“我爸突然出現在我的秘密小屋門口”的思考迴路轉變,茫然地側身讓出路。
霍世驍走進來,打量着家居裝飾:“這麼小房子住得慣嗎?”
“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看。”
“是誰給的地址?”
“這你不用關心。你又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怎麼,還不能讓自己的親生父親知道住在哪兒?”
“不是。但是……”
“沒什麼但是。你住在這裡,是要方便什麼?”
近點兒大概是和鍾隱的婚姻被反對,遠了要追溯到青春期,霍西懸和父親之間一直和大多數父子一樣相處得有些辛苦,明明愛着對方,講出的話總叫人生氣。但他已經快要而立之年,不再是小孩子了,不會真的像以前那樣爭執。
更何況,他現在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個無辜的孩子要保護。霍西懸調整呼吸:“這不是我的房子,我是來看他的。”
霍世驍像是才注意到他懷裡抱着個孩子似的,眯起眼睛:“這位是?”
這個大人看起來並不友善。孩子對情緒的感知度極高,鍾鹽惴惴不安。霍西懸知道他很害怕,但是沒辦法,爲了保全父子倆,他只能暫時忽略孩子的感受,硬着頭皮對峙:“您忘啦?獵月之夜被偷拍的那個孩子。”
霍世驍並不會忘。畢竟繼那個從頭到尾都被封鎖的“霍家獨子愛上一個男人”的醜聞之後,這個私生子,還是第一個掀起討論度的桃色新聞。哪怕很快被澄清,仍叫人心有餘悸。
“我和他父親有保持聯繫。”霍西懸見父親的表情沒有懷疑,淡定地編下去,“有時候也會來看看他。今天他爸有點事,我過來代爲照顧一下。是吧寶貝兒?”
男孩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霍叔叔既然問了,他就點點頭。
這是霍世驍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小孩。
“叫什麼?”
“鹽鹽。”
“什麼字?”
“吃的那個鹽。”
“怪名字。多大了?”
“你跟爺爺說,自己幾歲啦?”
“三歲半……”
沒長開的孩子們看起來大多很像,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並不給人留下特別的印象,反正不是他的血脈,與霍家無關。
他已經快六十歲了。人到花甲之年,早就磨滅了野心。他將父親的青悅繼承並打磨出更華麗的帝國,一生都在打拼事業,現在送到兒子手中,也是時候去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同齡的好友已經有了再下一輩,含飴弄孫,天倫之樂,叫人豔羨。然而自己呢?
夫人平時不說,但他知道,她也是很想當奶奶的。
霍西懸這個臭小子,放着任家這麼優秀漂亮的女兒不娶,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
如果不是……
那件事已經過去四年了。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們的孫子,也該這麼大了吧。
*
最初,是任太太提起這事。拐彎抹角,說看見霍西懸進了西三環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區,不知道做什麼。
然後,任綃去問了蔣政,連那個孩子也沒有這個房產的地址,看起來霍西懸購置此處是秘密的。
其實從某些角度而言,霍世驍並不覺得兒子買幾套房子也得一一上報,更何況他們現在並沒有結婚。但任家看起來有些在意,他不能平白當做沒發生,在夫人的幾次催促下,親自過來看看。
結果,得到的是這樣的答案。
時間已經很晚了,不能耽誤小孩子休息,他沒留太久便離開。
開車路過小區裡的噴泉時,他瞥見一個像鍾隱的身影,又覺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怎麼可能呢,怎麼想都不可能是鍾隱啊。
小懸應該早就放下他了纔對,不然也不會默認和任綃結婚。
有時候他會想起那個孩子。清瘦、沉默、倔強。
——是他的兒子深深愛着、甚至願意在二十歲就步入婚姻的人。也許也同樣是霍西懸這輩子唯一能夠給出愛的人。
霍世驍從來不願用權勢去壓人一頭,除非它們真的能夠保護自己的家人。他自認爲給鍾隱的補償足夠優越地過完下半輩子,哪怕他並不知道那孩子分文未取。
如果當初沒有威脅他,他們後來又會走到哪一步?是會荷爾蒙消退步入平淡生活,還是認識到鴻溝不借助外力也分開?
那樣的道路,霍世驍看不到了。只是自從逼迫他們離婚之後,兒子一直看起來不開心,哪怕千萬人夢寐以求的青悅對他而言唾手可得,霍西懸依舊鬱郁。
然而人到中年,總是不開心的。
霍世驍從來不知後悔二字怎寫。
紅綠燈交錯,他關掉音樂,調轉方向盤,向家駛去。
任綃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兩家一直對於婚期的事情舉棋不定,拖到現在。是該挑個良辰吉日,向任家提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