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真是種奇特的生物, 明明在接到任務瞭解情況和觀察目標時,鍾鹽都是個非常內向敏感的孩子,Joker本以爲他被帶走時候會一直哭, 或者乾脆嚇得說不出話, 沒想到當他意識到無法憑自己的力量離開困境後, 反而心安理得起來, 不僅先前告訴他們冷、要小毯子, 現在又餓了,大約是瞥見那袋僱主送來的零食,精準地說出想要喝小牛奶, 吃小餅乾。
距離他們把孩子帶到這裡已經有兩個小時,除了裝上攝像頭以外, 僱主沒有任何其他指示, 想必和孩子家長溝通也不是他們的活。既然已經交代了要照顧好, 還有實時監控,小孩兒提的要求他們自然要答應。
他瞥了眼旁邊人, 搭檔正閉目養神,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也是,剛纔削蘋果、蓋被子都是Ace的活,怎麼看現在也該輪到自己。
Joker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有錢拿是不錯, 可被動待在這裡猶如困獸, 這種折磨到底什麼時候結束啊?早知道就不接這活了。
他蹲下來, 在袋子裡翻來翻去, 按照要求找出小牛奶和小餅乾, 從嬰兒牀的欄杆縫隙中遞給男孩。還沒拆開餅乾自己嘗一口,小孩又有了新的要求:“叔叔, 這個我打不開……”
和被吸納的青年才俊Ace不同,Joker自小入了幫派,混跡街頭,從來不是個有素質有修養之人,往裡做任務都是他說往東目標不敢往西,被三番四次指揮還是頭一回。他剛想發作,一看那牛奶是易拉罐的,這麼小的孩子可能確實不會開。
這種有錢人家的寶寶該不會都是用奶瓶喂吧?他無語地把牛奶拿出來,撬開拉環又遞回去,但那欄杆縫隙並不寬,他試圖稍微側一下瓶身,一不小心全灑了,而且是灑在孩子的身上,那牛奶容量不小,衣服溼了一半。
意外來得很突然,一大一小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那邊休息的Ace聽見動靜望過來,發現二位當事人也都盯着自己,不同的眼睛裡寫着相同的求救。
‘拿紙擦擦不就行了?’他心裡這麼想,還沒出聲,旁邊無卡無網的手機震動,進來一條消息。
【給他洗個澡,換身衣服,別凍着。】
Ace面無表情把手機舉到另一個成年人面前,搭檔替他說出了心中的抱怨:“這麼寵着還綁來幹嘛啊!”
當然,牢騷也只能講講,付錢的人才是老大。要說一槍爆頭,Joker十拿九穩,可給小孩洗澡?這事兒只能Ace來。
Ace說,做是可以,錢得□□分。這小子雞賊得很,簡簡單單一句話,多挖掉六位數,但Joker寧願少拿點錢都不想幹保姆活,忍痛同意了。
這間暫時的小屋子有個簡單的浴室,裡面東西一應俱全。Joker剛準備接替Ace剛纔的位置躺一會兒吃吃小孩子的零食,手機又收到新消息,要求洗澡的時候也看着,他得把攝像頭拿進去。。
“這是什麼變態的要求……”Joker咕噥道,老老實實照做。
然而洗澡的時候並不像Joker想象中那樣雞飛狗跳、弄得滿屋子水,男孩雖然小,可什麼都會自己做,Ace只要在旁邊幫他舉着花灑、調調水溫就行,Joker心臟一梗,覺得自己答應四六分簡直虧到姥姥家。
小孩站在浴缸裡轉過身,揹着對他們,腰上有一塊胎記,剛纔穿衣服看不見,現在明顯得很,像只耳朵長長的小兔子,連兩位殺手先生都覺得有點可愛。
方纔只能收到消息的手機忽然瘋狂地震動起來,Joker疑惑地放下攝像頭去客廳拿手機,那邊傳來人聲:“把攝像頭對着他的腰!”
一直把保密工作做到極致的僱主居然疏忽大意到這種地步,好在那手機實在破得出奇,能聽見在說什麼就不錯了,根本分辨不出具體的聲線。
可是,放棄僞裝直接打電話來?Joker一頭霧水,還是照做。難不成僱主也被這個形狀特殊的胎記吸引了?想看看小兔子?
小傢伙都洗完披上浴巾了,Joker還傻傻一手舉着手機一手舉着監控,等下一步指示,看見Ace奇怪的目光後瞅了眼屏幕,對方不知何時已經掛掉了電話。
……你們有錢人都這麼奇怪的嗎。
*
他猛地推掉桌子上的所有東西,顫抖着,急切地在所有抽屜、櫃子裡翻找着多年前的那份文件。
本來以爲它毫無用處,畢竟在五年前就探查究竟的東西,怎麼可能五年後又有了新結局。
可天意就是如此作弄人,在他以爲一切都已經走到絕路之時,再次出現新的光芒。
也許是老天的垂憐,讓他在一個多年未動過的犄角旮旯裡找到了那份文件。他不顧上面厚厚一層灰,拿出來珍惜地拍了拍,和剛纔截下圖的監控畫面放在同一平面上,仔仔細細對比那兩個胎記。
如遭雷擊。世界上真的會有如此巧合之事嗎?
究竟是命運的惡作劇,還是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那個孩子……那個他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的孩子竟然是……
他發出指令告訴那兩個人可以離開、餘下的一半賞金會在30分鐘之內打到賬戶之後,又給另一邊打電話,派人把孩子送回父親身邊,然後久久地看着那張五年前的模糊照片,和剛纔的監控截圖,頹然地倒在椅背上。
他一直以爲自己仍值壯年,可手握天下,可力挽狂瀾。
然而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
*
幼兒園的老師已經哭到嗓子啞得講不出話,許警官還在和局裡反饋細節,有個小警員匆匆忙忙跑進來:“有羣衆在華鼎大廈附近的十字路口撿到走失兒童,相貌描述與目標高度相似!”
衆人一驚,連忙趕到華鼎大廈的派出所,有警員阿姨陪伴、在椅子上乖乖等待的小孩,正是失蹤了數小時的鐘鹽。
鍾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周圍站着許警官和依然紅腫着眼睛的老師,發生的一切彷彿是場夢。
鹽鹽看見爸爸來接自己,跑到他懷裡,積攢了半天的恐懼化作眼淚,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這場綁架案的收尾迅速得驚人,而且居然如此戲劇化。雖有驚無險,但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惡劣影響,幕後黑手自然是要調查的,可孩子太小了,什麼也說不清楚,現在又哭成這樣,只能放棄詢問。
最重要的,是鹽鹽安全。
許警官用眼神示意手下去和這邊的同行交涉,拍了拍霍西懸的肩膀:“先帶孩子回去吧,好好安慰一下,必要的話帶去看心理醫生。案件這邊有線索,我立刻聯繫你。”
“好。多謝許隊,費心了。”
“什麼話,這都是分內之事。”
霍西懸摟上鍾隱,他知道父子倆一樣需要安撫,柔聲道:“先走吧,在這兒待着會讓他緊張的。”
案情以後如何處理,幼兒園那邊又怎樣問責,都推到以後再說。現在重要的,是料理好鹽鹽的情緒。
鍾隱麻木地點點頭,他現在大腦依然是放空狀態,好像把自己包裹在真空中,唯獨霍西懸的聲音能穿透。
只有霍西懸,能讓他不去思考,也能下意識信任一切。
*
小孩子是真的很堅強,鍾鹽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但在警局大哭一場之後很快就多雲轉晴,看起來並沒有留下陰影,被“綁匪”照顧得很好,提着一袋零食,甚至換了件新衣服。
亂七八糟的事兒結束了,居然還趕得上霍西懸預約的餐廳位置。鍾隱本想着在家隨便吃點,讓鹽鹽早點睡覺,沒想到小傢伙居然還想去餐廳,想看煙火。
霍西懸勸鍾隱:“現在強迫他睡覺,會做噩夢的。帶他出去玩玩轉轉,說不定能暫時忘了。”
好像是這個道理。鍾隱讓鹽鹽去換回自己衣服,把那件莫名其妙的新衣服扔進樓下垃圾箱,如同扔掉一件厄運。
旋轉餐廳果然不負期待,相當漂亮,360°的落地窗可以全景俯瞰整個酩城的夜色,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盡收眼底。
鹽鹽張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一切,好似已經把方纔的事情拋之腦後,但鍾隱心有餘悸,時時攥住孩子的小手,把他攥疼了,鹽鹽想去另一邊看氣球,也沒被允許。
這時候又是霍西懸出馬:“你讓他在你視線裡就好,這麼管着他,會讓他緊張的。”他幾乎用上誘哄的語氣,“你不想讓鹽鹽緊張的,對吧?”
鍾隱沒說話。
“我知道你現在很自責,可這不是你的錯。不要逼自己,也別逼鹽鹽。否則在他之前,我會先帶你去看心理醫生。”
鍾隱還是不講話。
霍西懸和小孩子苦惱地對視一眼,離開位置,來到鍾隱面前蹲下,把他沒有牽着兒子的另一隻冰涼的手握進自己掌心裡,擡頭看他,眼神溫柔堅定:“你相信我嗎?”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這是的。我希望你相信我,我向你保證,我會照顧好鹽鹽。”他看向旁邊,“小傢伙,你相信我嗎?”
鹽鹽哪能體會監護人的恐懼,只想去看氣球,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你看,連鹽鹽都相信我,你總不會還沒有他愛我吧。”
……這完全是偷換概念。
可鍾隱還是被他輕而易舉地“騙”了,在他的眼神裡鬆開小孩的手。
而霍西懸沒有放開他。
*
鹽鹽沒有跑遠,就在他們視線範圍內玩。鍾隱總算慢慢放下心來,享受這餐價格不菲的美食。
窗外已經有變換的燈光開始預熱,霍西懸吃了七分飽,用餐巾擦了擦嘴,問:“對了,你當時想跟我說的是什麼事情來着”
“什麼?”
“在園長打電話來之前,你讓我給你看我弟弟的照片,然後說你有一個猜測。”霍西懸問,“你說霍絳他怎麼了?”
鍾隱想起來了,他也停下手裡的刀叉,鄭重其事。
“我是說,我覺得……”
位置正好旋轉到餐廳最高點,整個城市下沉至他們的腳下。
“霍絳可能是鹽鹽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