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酩城大學。
鍾隱吭哧吭哧騎着車輪快沒氣的共享單車,頂着大太陽路過青灰色的建築。上課的教學樓實在有點兒遠,他找老師問問題耽誤了一會,下樓幾乎已經沒完好的自行車了,左挑右撿選了個勉強能騎的,結果越騎越累,還不如走回來。
下午有節馬哲,第一節,以他這個速度到寢室,剛睡下就得起。室友們八成都會讓他代爲簽到,乖寶寶鍾隱不敢翹課,就以帶飯爲互換條件。
五月的天已經漸漸熱起來,怕曬的女孩子打起了遮陽傘,也有人戴上墨鏡裝酷耍帥;下了課可以不用去食堂排隊直接回寢室,好像也不虧。
他把車停在寢樓下的規定區域,跟着大部隊向左扭頭,再在app上報修。電梯人多,他不想再等,乾脆爬上四樓,推開門一陣救贖般的冷意,這幾個會享受的傢伙,竟然開了空調。
酩大並非常規按學院班級分寢室,而是在錄取信息出來後徵集新生作息時間,以此爲依據分配室友,盡力減少與性格無關的相處矛盾。上過大學的都知道,作息聽上去小事一樁,真正7*24相處起來,才知道是一個多麼容易引起戰爭的分歧。這是一屆屆畢業的學長學姐用血淚爲新生們爭取來的大好條件。
他們寢室是晚起早睡型,還都睡午覺,一天24小時有將近一半在休息,十分養生。
養生寢午休前也沒人會抓緊時間來盤遊戲,一個在喝去油茶,一個在拆剛買的泡腳桶的快遞,另一個已經躺下了。見他回來,從牀上探出頭:“阿隱啊,你看那個活動沒?”
鍾隱扶着牀沿換鞋:“什麼?”
“今天剛貼出來的。”
“哪兒呢。”
“三食堂旁邊的搞事籃。”
他們口中的搞事籃學名告示欄,一長排的電子屏,非學校官方的活動都會登記上傳在那邊,按照時間順序限定海報尺寸,新的大,舊的小,快到截止日期迴光返照一次,排的位置則完全隨機。爲了吸引眼球,海報設計可謂爭奇鬥豔,甚至重金聘請美院學生和校外約稿,不爲別的,要的就是成爲搞事籃上最閃亮的那顆星。
鍾隱打開飯盒,泡茶的那位今天給他帶了清火的苦瓜炒蛋。他不愛那味兒,也沒得挑:“直接從五教回來了,沒路過那邊。怎麼了?”
“你不是經院的麼,你們院和其他學院聯合辦了個活動。”
拆完快遞的插嘴:“福利也太好了,不愧是有企業扶持的學院,就是財大氣粗。”
喝茶的不問世事:“福利?什麼福利,是我想的那種嗎?”
“我不知道你想的是哪種,這次福利之好童叟無欺。入圍前十都有獎品,前五的可以折現。”
“第三名一萬五,第二名三萬,第一名有六萬。選擇折現可以頒獎現場直接掃碼轉賬哦。”
“六萬?!天,這是什麼好事,爲什麼我們院沒有?我聽學長說咱們拼死累活連工帶學申國獎,拿的錢也就是個零頭,我現在轉專業還來得及嗎?”
幾個無關學院的人激動設想半天,連獎金拿到手怎麼花都想好了,牀上那個才記起來唯一能參加的當事人:“小鐘你去嗎?需要後勤的話我們全方位服務,贏了請我們搓頓好的就行。”
雖然不缺錢,可誰會拒絕再寬裕一些?鍾隱從折磨味蕾的蔬菜中擡起頭:“行啊,在哪報名?”
*
即便是下半學期,大一的依然是個新生,對校園諸多不熟。酩大佔地面積足夠校內通公交,線路繁多,鍾隱成天教學樓——食堂——寢室三點一線,沒怎麼涉足別的地盤,光是找報名所在的活動樓就花了半小時。
這幾天正好是社團活動,熱鬧得不瞭解。鍾隱總算找到比賽的攤位,想報名這次比賽的可以把電子表格發到指定郵箱,也可以現場填寫完畢交紙質。鍾隱已經發送過,不放心,又打印了一份當面交,收表的學姐甚至沒看材料,直接問他:“鍾隱是麼?”
他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會從陌生人口中念出:“是的,怎麼……?”
“啊,就是你啊。之前發過電子的吧?你們院老師推薦過你。”學姐指了指遠處,“直接去找負責老師吧,喏,那邊打領帶的那個就是,姓耿。”
耿老師是這次項目的發起人之一,物理學院的,已經是耿副教授了,明年申過教授就不再帶本科。
居然被院裡推薦了,以爲自己除了績點沒什麼太出彩地方的鐘隱有些受寵若驚。他的專業雖然和耿老師沒多大關係,拓展人脈也沒壞處。他走過去:“耿老師,我是經院的鐘隱。”
耿教授就是那種……很經典的理工科老師,頭髮算不得旺盛,眼鏡框和眼神一樣四平八穩,衣服上的色彩能少一樣是一樣。
的確是提前有所瞭解,耿教授對他的自我介紹並不陌生:“來了啊。清楚活動內容嗎?包括獎勵。”
比賽規則是從經院、管院、工院的報名人羣各選取相同的人數,隨機組成一個三人小隊,設計和推廣產品,主旨就是將創意變現。篩選、分組完畢後有三週的準備時間,最後一週兩輪比賽,評委由贊助商、其他學院老師、本學院的畢業生和現場觀衆四個部分組成,比重各佔四分之一,最終獎品獎金由贏的小組內三人平分。
他大概複述了一遍,老師滿意地點點頭,指派任務:“你去那邊幫忙解答一下報名和登記的問題。”
什麼精美獎品都比不上真金白銀,更何況別的獎勵能有個手機電腦就不錯了,上萬塊錢,對於剛入大學的小年輕們實在是一筆非常有誘惑力的項目。學生對於參加這次比賽的熱情空前,郵箱時不時飛來新郵件,現場前來報名的更是絡繹不絕。
鍾隱任勞任怨,做事效率又高,長得還好,學姐們都喜歡他。後來也不讓他一遍遍跑東跑西交材料,只管出賣美色,坐在前臺收報名表。
他們的策略很成功,攤前更熱鬧了,發表、解答、收表、錄入,忙得直不起腰,時間飛快過去。別的社團早早收攤,他們夕陽西下還沒完事,等人數零星,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學姐們點了外賣,給正在校對郵箱裡幾份重複表格的鐘隱留了一份。
忙了一下午,早就餓得飢腸轆轆。保存好文件剛拿過外賣,面前又落下一片陰影。
“同學,報名表是在這兒交嗎?”
鍾隱惋惜着飯菜要涼的同時擡起頭,同學長得挺帥,壓得低低的鴨舌帽也遮不住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的眼睛。坐這兒來來往往看了這麼多人,高矮胖瘦穿紅戴綠,沒有誰這麼叫人眼前一亮。
鍾隱把快沒熱氣的飯盒推到旁邊,拿過他的報名表,同學的字挺醜,每一個筆畫都充滿了想象力:“是叫……霍口懸嗎?”
“……西。”
“什麼?”
“霍西懸。”對方一臉無語,指着那個繞成一團的不明符號,“第二個字是西,不是口。”
鍾隱一噎,剛纔差點真以爲有人把口取進名字裡。爸媽想寄予什麼寓意呢,口若懸河?
既然最重要的名字都被認錯,其他信息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奇妙幻視。爲了保險,鍾隱又看了遍。
帳篷內懸了燈,高高的霍西懸往那一杵,影子落下來,面前黑乎乎一片。鍾隱几次暗示他往旁邊站點兒,後者愣是沒接收到,鍾隱只能委委屈屈往旁邊挪一點,也不知道男生怎麼想的,也跟着他動。
沒辦法,鍾隱只能小心坦白。
“同學,那個……你擋着我光了。”
“……不好意思。”
別的手寫錯字倒沒有,但有幾處打印的空行被壓縮。
“估計是下載的時候格式錯亂了。”
“那我幫你重新打一份電子的吧。”
“啊,謝啦。”
鍾隱手指飛快,片刻後把電腦推給對方:“看看有問題嗎?”
“——你怎麼又敲成霍口懸,是西啊!”
潛意識植入的奇妙反效果:告訴一個人,“不要想大象”,那麼他一定會在想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