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懸打來電話的時候鍾隱剛剛睡醒, 腦袋昏昏沉沉,鼻音濃重:“嗯?”
“還賴牀呢。”那邊低低地笑了,“早上好, 寶貝, 送你個禮物。”
鍾隱轉了個身, 沒睜眼, 咕噥道:“你已經送了我很多禮物了。”
惡性競爭只會兩敗俱傷, 青悅和柯仁近期達成合作協議,總算結束了長達半年的商戰。心口的大石頭落下,霍西懸心情也好多了, 開始“報復性”消費,倒不是給自己, 而是給鍾隱和鹽鹽。一件件往他家裡送, 大的小的應有盡有, 有時候一輛小車送來的全是鍾隱一個人的,堆得小區快遞點都有意見了。
“好多東西我根本用不上, 你不如省……”他想想霍西懸長這麼大可能壓根沒有省錢的概念,改口,“不如給自己買些別的有用的東西。”
霍西懸信誓旦旦:“不,這個和之前的任何一個都不一樣。”
的確不太一樣,這次的禮物並不是快遞, 也不是助理送過來, 而是霍西懸親自拿來的。
鹽鹽去鬱小緣家玩兒了, 家裡只有他們兩個。鍾隱把窗簾拉開, 雪地反射得家裡很亮堂。
霍西懸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信封, 上面還有金燦燦的火漆印,印章像個什麼古老的世界樹。
“這麼復古。”鍾隱挑眉, “不會是情書吧?”
霍西懸沒有回答是或不是,作思考狀:“我以前給你寫過嗎?”
“唔……可能寫過吧,大學那幾年。”
“你不會扔了吧?”
“你都不記得呢。”
“我那是逗你的。”
“我纔不相信,你根本不記得有過這麼回事。”
霍西懸是當真不記得了,不過也沒那麼重要。他擡擡下巴:“你不打開看看?”
最近拆快遞拆得多了,鍾隱拆件用的設備都全套升級。他找來一把專用的裁紙刀,小心地割下那朵棗色的世界樹,邊打開信封邊說:“如果我讀出來,你會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如果讀出來,我覺得會不好意思的人應該是你。”
“那可不一定,有些事兒啊,還是當事人最……”
他說不出話了。
拆掉的信封躺在旁邊,而它的被贈送者愣在原地。
——那不是一封剛剛寫好的新鮮情書,而是老舊的,來自五年前的離婚協議書。
鍾隱太熟悉它了,他甚至記得自己當初在草擬這份協議時有多心動,打字的手指一次次敲錯又刪除,也記得自己在最後簽上名字時手顫抖得有多厲害。
然而,本該簽字的另一欄、屬於霍西懸名字的位置,五年之後,依舊是空白。
時隔五年,紙張已經泛黃、卷邊,看起來那麼脆弱,好像一碰就碎。
鍾隱的聲音也破碎了,他拿着它,轉頭看向霍西懸,張了張嘴,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哎,哭什麼呀。”霍西懸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淚,“怎麼,發現自己還是我丈夫,激動落淚?”
鍾隱沒有理會他的玩笑:“爲什麼?”他的眼淚根本不受控制,像斷了線的珠子,“爲什麼不籤,爲什麼——”
“還用問嗎?”霍西懸捧起他的臉頰,吻掉他的淚水,“你一直在我心裡,從來沒離開過。”
沒有得到雙方親筆簽名的一般情況離婚協議書,在Q國的法律上,他們的離婚事實並不成立。
換言之,他和他,仍然處在婚姻關係裡。
疼痛苦楚的五年,沒有彼此在身邊的五年,就像一場過於漫長的噩夢,醒來之後,他們仍在活在甜蜜裡。
鍾隱拿起那張薄薄的、帶給兩個人無盡沉淪的紙,將它放在蠟燭上點燃,撕掉了不堪回首的曾經。
紙張焚燒的味道摻進薰香裡,混合出有些奇怪的氣息。然而對他們而言,卻是一切重新開始的標誌。
霍西懸從背後抱住他,耳鬢廝磨,喃喃道:“我從小覺得自己生活在優越的家庭,只要我想要,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可是從認識你開始,才發現有那麼多我作爲霍家的兒子做不到的事,只有當我真真正正成爲霍西懸這個人,才能去贏得你的心。一次又一次。你說,愛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奢侈的事?”
“嗯?”
“還好,我永遠給得起,也只有我給得起。”
*
情人節霍西懸送的禮物是一張飛往Q國的機票。當然,不只是鍾隱,鹽鹽也一起。
漫長遠行之後總算到達,小傢伙雖然不是頭一回來Q國,但他在這兒時太小了,完全沒有記憶,即使剛剛經歷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也不覺得累,一邊牽着一個爸爸——對,在正式的手續辦完之後,霍西懸現在也是他的爸爸了——開開心心踏上異國街頭。
來接他們的是當年C市大學的一個好朋友,和他們多年未見,狠狠地擁抱了兩個人,勁兒使得太大,勒得生疼;友人把小鹽鹽高高舉起抗在肩膀上:“出發咯!”
男孩對這個金髮碧眼的大鬍子叔叔一見如故,非但沒有害怕,還咯咯笑起來。
他們在友人家共進午餐,來了好幾個當年的朋友,故人重逢,有眼淚也有歡笑。他們回憶着過去的日子,還講給小男孩聽,儘管小孩子並不能聽懂外語。
——我就知道,霍,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在一起。
——你們在一塊兒就是上帝的旨意!
——嘿,還記得不,他倆以前翹課出去約會,還是我幫忙瞞過去的!
——當之無愧的Wingman。
——想念參加你們婚禮的那天,玩得多盡興。
——鍾,你走了之後我再也沒吃過像你手藝那麼好的你的家鄉菜,翻遍整個C市都沒有。
——小甜心,你知道嗎,你的爸爸們可真是奇蹟。
——他們在望向彼此時,簡直就是“愛”本身。
霍西懸聽見這句評價時,和鍾隱相視一笑,桌下的手指悄悄勾在一起。
友人見了大聲道:“看,看到沒?就是這個眼神!連愛神都會爲之沉醉!”
鹽鹽雖然聽不懂,但是看懂了手勢,雖然看得一知半解,以爲是爸爸們之間有什麼東西,特意探過身湊上去看,把大人們逗得哈哈大笑。
臨走前他們一一擁抱,一位當年活潑勇猛的姑娘,如今已經是溫婉的太太了,還抹了眼淚:“你們的幸福,是我們一直所期盼的,曾經的你們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一樣般配,卻也像他們一樣經受了折磨。如今能夠再次看到你們甜蜜地出現在我面前,我實在是……實在是……”
她說不出話,鍾隱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聲道:“他的確是我的羅密歐先生,好在,我們贏到了最後。”
告別老友們後,他們帶鹽鹽去Adlin當年的心理診所看了看,那層被改成了花藝教學活動室。
“這是,媽媽工作的地方?”
“是的。”
“爸爸你以前也是在這裡認識她的麼?”
“是。你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女性。她善良,勇敢,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們給鹽鹽買了一束Adlin過去非常喜愛的鳶尾。
好友在天之靈若是知道自己過去撫慰他人心傷的地方,成了可以治癒所有不愉快的花的海洋,大概也會欣慰吧?
*
天色已晚,鍾隱原本以爲今日旅程到此結束,霍西懸神神秘秘的,說是還有最後一站。
一路上的風景越來越熟悉,直到望見那個當年每天放學回去都能見到的鐘塔,鍾隱直覺不對勁,這好像不是去往什麼景點,而是——
鍾隱降下車窗:“這裡……”
車子在暮色中駛進小區,路過他們喜歡在那兒曬太陽談天說地的噴泉,路過他們手牽手走過的草坪,路過他們練過滑板的緩坡,路過許許多多他們關於Q國關於C市關於七年前的回憶,從婚姻開始,直到結束。
他不需要再多問了,霍西懸停下車,拉着他的手,帶上鹽鹽一起走進他們熟悉的那幢樓,按上電梯上熟悉的數字,在等待上升的一分鐘裡,許許多多往事掠過眼前,鍾隱下意識握進霍西懸,掌心出了汗。
霍西懸熟門熟路找到屬於他們曾經的家,熟門熟路掏出鑰匙,進門之後熟門熟路換好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請。”
鍾隱做夢似的走進去。他的確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一日,他重新回到這裡。
這個裝載他所有酸甜苦辣,所有愛恨情衷的小小的家。
他環視一週,不敢相信,所有的傢俱、所有的佈置,都跟當年一模一樣。
可五年前,在他們離了婚、霍西懸也回國、自此失去聯繫之後,他已經把它賣掉了。就算霍西懸用錢買回來,怎麼可能所有的模樣都和曾經沒有半點差別?
霍西懸牽着他“參觀”了每一個房間,一同在記憶中擦拭回憶。他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我可是會魔法的哦。”
曾經,在鍾隱心情低落時,霍西懸也總會講這句話、變些小把戲逗他開心。
該說是時過境遷,還是回到原點。
他們打開臥室的窗戶,從這裡看,外面的夜色也和多年前一樣沒有分別。站在身旁的人還是當初的人,只不過年歲大了些,經歷了風吹雨打,對彼此的愛更加成熟。
而且,還多了一個小傢伙。
霍西懸喚了聲鹽鹽,鍾隱原本以爲是讓小朋友一起加入欣賞景色,可小傢伙就像得到什麼指令那樣,徑直跑過來把什麼東西交到霍西懸手上。
鍾隱瞅瞅大的再瞅瞅小的,不知道他倆什麼時候成立了結盟,瞞着自己有了秘密籌劃。
簡直地位不保。
然後,霍西懸打開那個盒子,露出一枚和他們過去那個很像、又並不真的完全相同的戒指。
他的單膝下跪讓他屏住了呼吸。
霍西懸望着他,好似看着月亮。
“鍾隱,你願意——再一次嫁給我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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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醉後方知酒濃》
萬籟俱寂的深夜響起引擎的轟鳴,車燈大亮如白晝。平日裡鬼宅般安靜的晏家所有人都跑了出來。
“是大少爺,嶼寧少爺回來了!”
住在閣樓的小孤兒趴在窗戶旁看。他寄人籬下,向來無人問津,更沒有去迎家主的資格。
晏嶼寧冷着臉推開所有喋喋不休,徑直走向閣樓。
隆冬仍衣衫單薄的男孩光着腳,怯怯地叫了一聲哥哥。
晏嶼寧看了眼手錶,舒了口氣,素來漠然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小辭,14歲生日快樂。”
剛成年的方辭冬在他懷裡疼得發抖,晏嶼寧緊緊抱着他:“要不算了吧。”
方辭冬眼眶通紅,眼淚撲簌簌地掉,卻固執地搖頭:“繼續。”
某日方辭冬問二哥,晏嶼寧爲什麼越來越忙,回家越來越少。
回家少?二哥笑了笑,說如果不是因爲你,他根本不會踏足半步。他痛恨這個家。
很快,22歲的方辭冬也明白了痛恨的滋味。
一別幾年,晏嶼寧在冰天雪地的大陸最北找到方辭冬時,後者正溫柔地給孩子系圍巾。
他遠遠看着那男孩,分明是十幾年前小方辭冬的模樣。
這年方辭冬26歲,晏嶼寧33歲。
* 晏嶼寧x方辭冬,大佬和他的綿軟小美人
* 差七歲年上養成,攻寵受,帶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