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前提示:本章爲任綃視角的回憶, 開篇時間線爲霍鍾離婚後。☆
“綃綃,來。”
她正趴在牀上看最近喜歡上的一個小明星的綜藝,媽媽忽然進了房間, 神神秘秘。
“怎麼了?”她不是很想去, 畢竟電視節目看到一半, 實在放不下。小明星遇到了大難題, 她很想知道他會怎樣應對。
“跟我來, 有大事兒。”
既然媽媽都這麼說了,她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起了牀。
任綃一直不喜歡夏天, 太熱,太漫長, 黏黏糊糊的不舒服。此刻她跟着媽媽穿過迴廊, 即便中央空調已經設定了很低的溫度, 兩邊透明的落地玻璃還是不能完全擋住窗外的熱量。
讓維修工來貼一層隔熱膜或者裝上窗簾吧,她想。
爸爸在模擬高爾夫, 媽媽走進去:“帶過來了。”
“是什麼事?”搞這麼大陣仗。
爸爸拄着球杆:“霍西懸回來了。”
霍西……懸?青悅霍家的那個兒子?任綃吃了一驚。聽說他一直在Q國做混世魔王,跟霍叔叔鬧得不可開交,怎麼如今願意乖乖回來了?
可是,他回來就意味着……
爸爸笑得滿臉皺紋:“小綃啊,改天去拜訪一下霍叔叔, 見見西懸。畢竟, 是你未來的丈夫嘛。”
她不敢在父母面前表現出來, 可聽到這句話,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反胃。
從小接受着自由平等博愛教育的自己, 以爲生在這樣富裕的家庭是一種幸運的自己,還不如路邊小餐館裡工資只有一千的洗碗妹, 能和男朋友一起出來打工,爲夢想中的小家庭攢下每一筆錢——她淪爲了商業聯姻的傀儡,要嫁給一個幾乎沒見過的男人。
可她提不出反對意見。森雲每況日下,若不是有青悅幫一把,恐怕自己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都保不住。爸爸看上去是在優哉遊哉打高爾夫,其實也是爲了迎合霍董的愛好。
但這些努力畢竟是杯水車薪。想要討好霍董的人能從海邊排到東五環,可成爲他兒媳婦的,只能有一個。
前二十年父母竭盡所能給自己最優渥的生活,現在也是時候犧牲一些回報他們了吧。婚姻和愛情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大不過生養之恩。
更何況霍西懸的照片她還是見過的,又高又帥,應該也不吃虧吧?
有沒有愛,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感情這種縹緲不定的東西,哪兒有錢來得穩固。
*
訂婚時未婚夫本人沒來,而且在那之前她總共也沒見過他幾面——這種事情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任綃都覺得是笑話,或者什麼奇葩的小說情節。
可它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好像是一出荒誕戲劇。
霍叔叔的臉色很不好,所有人也只能賠笑。他身邊看起來非常年輕的助理出去打了一次又一次電話,每次回來都是同樣沉重地搖搖頭。
霍董沒辦法,只能說下次再找時間,其他人當然不會有意見。
臨走時媽媽讓司機先送任綃回去,她和爸爸還有點事兒。用腳指頭也能猜到他們要繼續和霍董談談,任綃不關心,跟他們告別後也沒讓司機送,自己在附近轉轉。
這麼一轉,在轉角遇見了本該出現在剛纔宴席上的人。
霍西懸也沒料到會遇到她。
那年霍西懸二十五歲,碩士剛剛畢業,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愛恨都寫在臉上,不懂隱藏。
“對不起。”他從牙縫間咬出一句。
任綃一愣,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和自己道歉,雖然自己的確值得一句抱歉。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結婚。”霍西懸握着拳頭,好像說出這句話讓他感到痛苦,“我已經有愛人了。”
任綃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麼句話,可她也突然明白了,爲什麼霍西懸在國外時會和霍叔叔幾近決裂。
原來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她又有些驚訝,原來霍西懸是這樣追求愛情的性子,和她以爲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和自己一點都不一樣。
“沒事兒。”居然是她反過來安慰一個大男人,“你回去和叔叔阿姨好好說說嘛,他們會體諒你的,你畢竟是親生兒子。”
霍西懸搖搖頭:“如果他們能理解我,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你……你愛人知道我們的事嗎?”說完有些彆扭,她又改口,“我的意思是,知道你爸媽讓你和我訂婚?”
“他不知道。他先放棄了我。”霍西懸把自己深深地埋進手掌裡。
啊,還是虐戀情深。
這下任綃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以自己的立場,怎麼開口都不合適。
“抱歉。”霍西懸抹了把眼眶,“讓你看笑話了。”
這已經是短短十分鐘裡第三次道歉了。任綃是個比較容易共情的性格,被帶動得自己也心煩意亂起來,只想快點離開。
“再見。”她說。心裡偷偷希望,別再見了。
*
她未能如願,即便兩個當事人都沒有答應,這門婚事還是這樣定下來。
任綃深知自己無力改變,只能抓緊時間享受單身的自由和快樂,同時和霍西懸見了幾面,不求產生感情,只希望能彼此瞭解一下是怎樣的人,日後能和平相處。
然而幾個月後,事情出現了轉機。霍西懸設法“偷”回自己的護照,又回了Q國,這次狠心切斷了和霍家的一切聯繫,在她偷聽的爸媽談話中,是連整個霍氏的繼承權都放棄了。
任綃倍感震撼,原來愛情的力量真的可以大到這種地步,能夠舍掉千金萬兩,只要美人一笑。
在佩服霍西懸的同時,她也開始好奇,那個被霍西懸深深愛着的幸運兒,是個什麼樣的人?
知情的小姐妹成天想方設法約她出來玩,以排解“被逃婚”的難過。任綃面上裝作低落,心裡倒是好久沒有過的暢快。
畢竟,自己也算是擺脫了一大難題。
——來,讓我們祝任女士逃過一劫!”
——對對對,下一個更乖下一個更可愛!他霍西懸配不上我這麼好的姐妹!”
——綃綃你不要難過嗚嗚嗚你永遠是最好的嗚嗚嗚……
——當事人都沒哭呢你擱這悲傷起來了。
任綃很感動這些好朋友能陪着自己,儘管自己一點兒也不悲傷。
她舉起酒杯:“祝我們都能遇到最合適的愛人。”
*
再一次見到霍西懸,是在霍絳的葬禮上。
那個霍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兒子,當年爲了標榜慈善事業收養的孩子,連她爸媽都沒見過,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他的葬禮上。
很年輕,長得也清秀,聽說非常有藝術天分。
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這位藝術家了。
霍叔叔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走路都需要霍太太扶着。儘管是養子,大約也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霍西懸是匆匆趕來的,披着滿身風塵,頭髮蓬亂,在弟弟的靈位和父親面前跪下,流下悔恨的淚水:“我對不起霍絳。我不會再走了,不會再去找他,不會再任性了;我會留下來,按照您的安排進公司;我會娶任綃……原諒我,原諒我……”
她站得不遠,可霍西懸嗓音顫抖,摻雜着哭泣,聽不太清。他爲什麼說對不起霍絳呢?
哦對了,前不久,霍叔叔好像決定要讓小兒子來繼承家業來着。
如果霍西懸沒去Q國,那環遊世界採集靈感的霍絳也無須回國;不回國就不會碰上那場車禍,年輕的生命也不會隕落。
霍西懸是這麼想的吧,把弟弟的死歸結於自己身上。
可這不是你的錯啊。任綃看着他幾乎崩潰的背影,也忍不住跟着傷心。
然而無論他怎樣後悔,無論以後如何改變,離開的霍絳都不會再回來了。
青悅開了發佈會,霍世驍正式宣佈退休,集團交於獨子。霍西懸成爲CEO,迅速從一個懷揣夢想的畢業生進入荊棘叢生的社會。發佈會上任綃坐在臺上,雖然沒有發言,但已經向所有媒體發佈信號:這個森雲集團的千金,已經和霍氏走得很近了。
從那之後,就是她所熟悉的生活,和霍西懸各過各的,偶爾一些活動場合一起出席,也營造出一副親密的假象,媒體和大衆沒有誰會不認爲他倆好事將近。然而霍西懸卻從未正面迴應過。
生活看似步入正軌,好像也很穩定,但任綃隱約覺得那平靜之下藏着暗流。
她沒有任何證據,但直覺告訴她,霍西懸依然想着那個人。
那個他的愛人,他跟父親承諾過“我不會再去找他”的人。
儘管他從溺亡的深海中上浮回到陸地,可月亮依舊掛在天上,他怎麼可能遺忘。
任綃有預感,這樣得過且過的日子,並不會持續太久。
*
“他追求的所有事情,和你分開後走過的所有道路,終究是爲了使自己強大到可以和你在一起。”最後,任綃這樣總結。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她講得有些口乾舌燥,低頭呡了口酒。大冷的天選這種冰飲實在不太合適,一直涼到胃底,“再後來就是兒童節那天我在遇見小朋友,從此所有的方向發生逆轉——某種程度而言,是回到了原本的道路吧。再往後,就不是屬於我的故事了。”
她已經儘量精簡再精簡,可畢竟是四年的時光,鍾隱一時之間消化不了也很正常。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這些年霍西懸所受到的壓力、所吃過的苦,一定從未跟鍾隱提及。
還真是對苦命鴛鴦。任綃暗自調侃的同時,好像也鬆了口氣,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總算落下,她無須再陷入他人的漩渦。
儘管父母氣得要命,她倒是很開心。
現在森雲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需要青悅當救命稻草的弱者了,它現在甚至能與青悅平起平坐。既然危機解除,那她相信總有一天父母能夠想開,放自己去追求幸福。
面對她的轉述,鍾隱聽得很認真,但一直沉默不語,手邊的咖啡已經涼透了。
任綃也沒期待能獲得什麼回答,她只想把這些年的所見所聞講給他聽,讓他們解開所有的誤會,百年好合,天長地久,不要再禍害無辜羣衆。
“好啦,志願說客我也做完了,簡直像個水軍。”她圍上圍巾,站起身,“記得讓他打錢給我哦。”
他們並未道別,她轉身離開。
迎面而來冷風讓鼻頭一酸,臉頰也凍得紅紅的,她吸了吸鼻子,把自己埋進軟軟的圍巾裡。
今天的天氣預報,好像是要下雪。
新的一年,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停在過去的泥潭,讓生活重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