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是個好天氣——對於氣溫直線上升的六月而言,好天氣就意味着陰天或小雨,室內溫度降到可以不用開空調。
鍾隱難得睡到自然醒,精神煥然一新,連續加班的一週都可以得到原諒。他翻身下牀,換了套新睡衣,還留着新洗淨的香味。兒童房裡男孩睡得香甜,他給他掖好被角,去廚房做兩人份的早餐。
給鹽鹽捏了小兔子形狀的魚籽飯糰,煎了一個彷彿動畫裡剪貼下來的完美荷包蛋,印着卡通圖案的玻璃杯倒上香蕉草莓奶昔,再去準備自己的蝦仁腰果意麪和鮮橙汁,去喊鍾鹽起牀之前不忘給窗臺上的繡球澆水。
沒有煩人的工作,沒有需要應付的客戶與上級,只有早餐、鮮花、兒子,美好的週末由此開始。
小孩睡眼朦朧,頭髮翹起調皮的一撮,打着呵欠伸出手:“爸爸早安。”
鍾隱摁下那撮倔強的頭髮,把他從牀上抱下來,塞進兔子拖鞋裡,牽着小小的人去刷牙洗臉。
“爸爸不上班?”鍾鹽爬上自己的小椅子,揪着袖口的線團。
“今天是週末。”
週末就意味着能夠一整天和爸爸待在一塊,不用去幼兒園,也不用在向叔叔那兒等他回家。男孩串聯上前因後果,臉龐被喜悅點亮。
咕嚕嚕吐掉漱口水,擺回杯子,再拿小毛巾洗洗臉,看起來對接下來的一天充滿期待。
“等雨停了,想不想去公園玩?”
“玩!”
“唔,上次爸爸教你,應該怎麼回答?”
“想去玩——”
比起大多數孩子,鍾鹽省心極了,說話走路早,很少哭鬧任性,也不怕生,很容易就能同他託爲照看的人親近起來,幾乎沒惹過麻煩。
單身父親帶一個三歲的孩子並不容易,家、公司、幼兒園、託兒所來回奔波,風雨無阻。可鹽鹽一直是忙碌生活中的慰藉,而非負擔。
既然肩上有一份父親的責任,他就一定會保護好他的孩子。
異國獨身已然有諸多難處,能擁有相濡以沫的婚姻,再加上一個懂事可愛的孩子,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曾經對他而言同樣是幻影。
如今他完成了後一環,小娃娃從嬰兒到牙牙學語再到跟着後面滿地亂跑,成爲父親的確是令人欣喜之事。只不過這摻雜着酸甜苦辣的過程,都沒了當初那個認定伴侶的身影。
在認識霍西懸之初,以及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鍾隱並不知道交往對象有一個曾登頂過酩城首富的父親,以爲不過是普通有錢人,甚至偶爾霍西懸和家裡鬧矛盾還需要他“接濟”一下。
在一起第二年他和霍西懸在離學校兩站遠的地方租了一個小房子,一室一廳,沒什麼裝修,隔音一般般,偶爾水管電路還會出問題。鍾隱課程分佈不均,沒有規律的空閒時間兼職,工薪階層家的孩子能用生活費負擔起那個地段的房租已經不容易,霍西懸大約是出於對他自尊的考量,又過了大半年才亮出“底牌”;在依舊處於保密階段的幾個月中,身家天文數字、從來錦衣玉食的小少爺就這麼陪他一起過清貧但甜蜜的日子。
兩人在不同的系,幸運的是一個在下午一個在晚上,每天能睡到自然醒,起牀後還有充足的時間好好做早飯午飯。身爲一個不拘小節的富三代,山珍海味都嘗過了,也就那樣,霍西懸其實並不在意三餐的質量。但鍾隱講究生活情調,人是鐵飯是鋼,別的可以湊合,吃一定要吃好。
他們一起做過很多次飯,也在做飯的過程中忽然打斷做過些別的什麼。小小的房間穿着同款睡衣的兩個人鬧成一團,等胡作非爲結束了才記起正事,飯菜已經糊了鍋,懊惱不已只能點外賣。
在一切結束以後,甚至許多年之後,每當他回想起這段時光,依舊是珍寶。
他在離開霍西懸的那一天,也同樣精心烹製了早餐,玉米蘑菇濃湯、海鮮燴飯和蘋果奶酥,連花瓶裡的玫瑰都是新換的,露水在陽光下耀眼如同鑽石。
他自己沒吃,生怕多待一秒便多一分離不開的理由。
他把早餐擺在親手挑選的餐桌布上,擺弄了下花瓣的位置,然後把婚戒、鑰匙、寥寥幾行的便籤和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擱在旁邊,最後看了一眼他們生活的家,看向霍西懸還沒回來的空房間,看向客廳的照片牆,看向他這輩子所能給出最純粹熱烈的感情,拉上行李箱一走了之,沒有回頭。
*
“你們聽說了沒……”
“那個啊。”
“哪個啊?”
“就那個啊。我還看到了,肯定是假的。”
“假肯定是假的啊,不過現在自媒體寫手胡編亂造的水平還真不錯,要不是我認識綃綃十年,我都信了。”
“但是另外一個版本還是有點說法的。”
“你說老霍結過婚的那個嗎?這更假了,他要結過婚我們還能不知道?”
“就是啊,就算我們不曉得,任綃還能不清楚嗎?任叔叔還能讓女兒嫁個二婚的男人?”
“那可是霍西懸誒。”
“霍西懸又怎麼樣,我們綃妹這條件,還怕找不着如意郎君啦,霍西懸還比她大幾歲。”
“我看柯仁的那個甄總就不錯,又帥又年輕。”
“明明是你看上人家了吧……”
“你們說這麼久,任綃人呢,怎麼還沒來,要不要打個電話?”
說曹操曹操到,話題中心的人物姍姍來遲,推開門坐到她們身旁,摘下遮陽禮帽。
“綃妹終於來啦。”
“遲到這麼久,今天罰你埋單。”
她們這幫朋友的下午茶還是老樣子,挑個環境好點兒的店圍坐在一塊,一人一杯低糖軟飲,談談新款,聊聊八卦。任綃以爲她們不過又是談論哪個明星有了新歡,把昨天剛收到的挎包擺到桌上:“總算是買到了,說出來你們都不信,就這個牌子居然得要代購去排隊搶,現在的營銷真是越來越不得了了。”
“還蠻好看的嘛。”
“不是,你們別偏離話題啊!”
任綃一臉茫然:“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啊。”好友一臉惋惜,打開手機頁面,遞到她面前,“好好看看吧,在你買包的時候,你已經成爲豪門闊太真假奪嫡大戰狗血文的女主角了。”
*
霍西懸的爺爺是個天性浪漫之人,這一點從集團名字就能看出來,青悅——不少傳言取自他爺爺的初戀情人——比起一個龐大的產業,聽上去更像一間有綠植、花香和輕音樂的小書店;他爸就是另一個極端,霍世驍做事永遠一板一眼,只講理不講情,還相當固執,認定的事不容置疑。
祖父的性格適合打江山,而父親適合守江山。幾十年過去,青悅從爺爺的小公司到現在越做越大,不僅在酩城叱吒,也走向更廣闊的舞臺。如今接力棒交到他手裡,不敢講青出於藍,但他不會讓霍家的光輝在自己這兒黯淡。
他公事上的能力有目共睹,私事也幹淨,從來沒花邊新聞,媒體抓不到把柄,到了適婚年紀又把任家拉到幕前,更加沒有醜聞可以編造,於是羣衆的眼睛相信了他們所看到的一切。
除了幾年前出的那件需要動用關係才能壓下來的事,霍西懸一直頗有信心。沒想到麻煩又一次找上門來,而且追根溯源,還是和同一個人有關。
難得今天心情不錯,霍總選擇了低碳環保的地鐵上班。等到了公司正好過員工最晚打卡期限,他對自己推行的這個意外情況制度感到滿意,在電梯裡和幾個認識他的小主管聊了聊,甚至有閒心去露臺探望了下花花草草,才慢悠悠踱步到辦公室所在那層。
以爲會是清淨的一天,可惜早早有人候着了。蔣政捏着怎麼也打不通上司號碼的手機焦灼地轉圈,擡頭看見他匆忙迎上來,滿臉緊張:“我的大少爺啊你總算來了,還在這優哉遊哉呢,火都燒到眉毛了!”
蔣政是霍西懸的助理兼顧問,和他年紀差不多,他爸親手帶出來的,性格也像,比親兒子還相似。霍世驍早早準備好全能型人才,爲的就是將來輪到他繼承青悅能有一個信得過的左膀右臂。
蔣政這人,靠譜是挺靠譜,就是有時候太嚴肅,霍西懸多少有少爺性子,理解不了他7*24嚴陣以待。
他們爲這些爭執過多次,以蔣政有所“收斂”告終。助理向來說到做到,如果他跨過他們之間的條約說火燒眉毛,那一定是真的緊急事件。
他繞過透明的長廊來到會議室,平日裡自己的位置現在坐着他爸,旁邊還有特聘公關。
對於青悅這樣的巨頭企業來說,特聘公關如同災星,如果出現,意味着事態已經惡化。
明明沒接到風聲,難道是在自己關機的幾個小時裡突發的狀況?到底出了什麼事,需要動用這麼大陣仗?
蔣政在他身後關上門,霍西懸走過去,先和公關打了招呼,皺着眉轉向另一邊:“爸,你怎麼來了。”
霍世驍沉着臉把電腦推到他面前:“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