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拍戲嗎?
鍾隱愣住了, 第一反應是誤入了別人裝飾好的影棚,考慮着要不要告訴霍西懸快點離開不要打攪,可後者單手插着口袋站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 笑微微地看着他。
“我們……”
鍾隱想要發問, 但他看見最近的一串氣球動了。從銀杏的背後走出一個小女孩, 拽着那串氣球的飄帶。
它是銀色的, 裡面的燈則是天藍的光。鍾隱定睛一看, 這不是剛纔在步行街抱着他腿、問“你們會不會永遠在一起”的那個孩子嗎?
小姑娘示意他蹲下來,把自己的氣球繫到他手腕上。
“嘿嘿,哥哥, 我們又見面啦!”
鍾隱後知後覺,這的確是個精心佈置的場景, 不過不屬於他人, 而是霍西懸爲自己準備的。
抱住他的小女孩, 獨自翻看相冊的老人攙着老伴和蹦蹦跳跳的孫子,已經和好如初的那對吵架的情侶, 甚至一開始觀看皇家車隊問路的那位……
他有印象的,沒印象的,見過的沒見過的越來越多的人從銀杏背後走出來,將五顏六色發着光的氣球交到他手上,好似贈出一份祝福和期盼。
——哎喲, 這倆小夥都挺帥。
——可真是天造地設啊。
——天作之合, 一表人才!
——是不是和我年輕時候一樣?
——嗐, 你比別人差得遠了。
——你要也能像他們那樣愛我就好了!
——我會的, 你要信我。
——瞧瞧, 人家這纔是愛侶的樣子嘛。
——那,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你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他預感到了什麼, 又不敢相信是自己猜測的那樣,只能倉促收下每一束氣球,連連對祝福表示感謝,抽空無措地尋找霍西懸用眼神求助,可那傢伙自始至終站在包圍圈外,只看他,不救他。
直到最後一束氣球也被遞交他手上,鍾隱已經快被色彩淹沒了,每一個氣球的確很輕,但加在一塊就是不小的重量,他得花上不少力氣緊緊攥着才能讓它們不跑掉。
在金色的樹林裡,他看上去猶如背後張開了繽紛的光幕。
完成任務後,人羣自動後退分成兩邊,留在的中間的,則是霍西懸。
當然是霍西懸。
鍾隱還狼狽地攥着一大把氣球,看着戀人越靠越近,心臟狂跳起來。他控制不住臉頰的溫度,好似回到了幾年前第一次親暱前的忐忑。
是他想象的那樣嗎?這一切,是爲了……
霍西懸不等他繼續胡思亂想,已經走到他近旁,先前經久不散的笑意凝成了一種認真。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他從口袋裡掏出小小的盒子,問他。
“你想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
他想的,誰不想要和愛人相愛至永久呢?
然而相愛到老,又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霍西懸爲他找的這一大羣“演員”裡,能白頭到老的也不過那一對老夫婦罷了。大部分人都敗給了柴米油鹽,敗給了細小瑣碎的生活。
而他們在能夠到達“生活”那一步之前,還有無數的阻礙。
這些,他很早以前就鄭重考慮過了。
但愛人的眼睛望着他,如此殷切地等着他的回答,他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
鍾隱抓住氣球的手指更加用力,試圖用勒緊的疼痛剋制情緒:“我想的……”
霍西懸笑了,比之前更加真心實意,單膝跪地,打開那個小小的盒子,把最凝練的愛遞到他面前來:“鍾隱,鍾先生,你願意嫁給我嗎——如果你不喜歡這個說法,那麼,你願意和我結婚嗎?和我成爲法律名義上的伴侶,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他沒辦法,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希望自己不要丟人,可還是在這麼多人面前掉了眼淚。
“我願意。”鍾隱回答,聲線顫抖,直到霍西懸站起來把戒指套在他手指上、擁他入懷,才痛快地哭出來。
鍾隱是個現實主義者,既不信神佛,也不對任何事盲目樂觀,深知愛不是真的能夠打破所有障礙。
然而這一次他偏偏賭上命運的指引,
如果霍西懸願意和他結婚,願意同他相守,那麼他也願意冒險。
如果霍西懸說“永遠”,那麼他希望是永遠。
*
他們把那些氣球分給了孩子和情侶,鍾隱不得不承認氣球做得真的很漂亮,想必這些花了霍西懸不少錢和精力,但後者自從被答應了求婚以後那副高興地恨不得在大馬路上起舞的模樣,彷彿他纔是獲得珍寶的那一個。
現實主義者鍾隱又想到一件要緊事:“可是,我們去哪裡結婚呢?”
酩城肯定不行,皇都開放一些但也沒這個法律,儘管全國各地區婚姻法都有差異,但同性婚姻目前也只在提案中,遠沒有到可以讓他們直接登記註冊的地步。
“這個簡單啊。”霍西懸輕描淡寫,“明年我們不是去Q國讀研麼?那邊可以。我已經連C市的婚姻登記處都聯繫好啦,我帶上你,你什麼都不用帶,乖乖成爲我霍西懸的人就行。你可以選擇到時候再去,明天出發也行。”他強調,“都依你哦。”
……倒也不用那麼着急。
“明年吧。在學校報道完安頓好,就去。”鍾隱也跟着幻想起來,“開啓全新的人生。”
霍西懸握住他的手:“在那之前我可得把你看住了,萬一跑了,我少個媳婦兒怎麼辦?”
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鍾隱卻當真了。他思來想去,鄭重地說:“如果有天我不見了,你一定要來找我。”
霍西懸看見他認真的眼睛,意識到對方的確在思索這一可能性的解決辦法。
鍾隱繼續說:“你要是找不到我,不是因爲我躲起來,可能也是我找不到你了——所以,你一定要來找我,好嗎?答應我不要放棄,就像我剛纔答應和你走下去。”
霍西懸虔誠地吻了吻他方纔戴上無名指上的戒指:“好,我答應你。”
霍西懸把那句承諾記了很久很久。
*
求婚儀式當然不止這一個,霍西懸帶着鍾隱去了一個派對,後者今天接收的驚喜一波接着一波,打開門才發現,裡面來參加的人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皇都的親朋好友,甚至有師長。後來鍾隱才知道,霍西懸爲了這件事從半年以前就開始準備,剛到皇都消失的那一會兒也是去聯繫他們。
那個派對設在霍西懸皇都朋友的私人別墅裡,很大,與鄰居相距甚遠不怕打攪(其實左鄰右舍也同樣被邀請了)。他們盡情高歌,品嚐佳餚美酒,享受歡愉,這一晚無論在哪裡,每個人見到他們都會笑着說一句“要永遠在一起哦”,而霍西懸到哪裡都沒有放開他的手,把求婚戒指炫耀給所有人看,告訴全世界這個人以後就是我的啦。
鍾隱生日時霍西懸也給他辦過小小的派對,但都和今天不同。
今天是獨一無二的。
凌晨兩三點他們才結束排隊,回到房間。房間倒是很樸素,沒有滿牀玫瑰花瓣也沒有香薰蠟燭,但四面牆壁都掛上了他們這幾年的照片,最中間、也是最大的那幅,是大一時的社團招新,鍾隱坐在比賽的報名處,霍西懸彎腰在鍾隱給他重新打印的報名表上簽字。
也許彼時的霍西懸只是盯着報名表,心裡想着這傢伙怎麼這麼不賞識自己的一手好字,可如今看來,就好像深情地望着他。
這張還真不是有意爲之,是個學姐閒逛隨手拍下來的。霍西懸不知如何得知這件事,輾轉聯繫到學姐要到了這張差點被刪掉的珍貴照片
現在它被打印出來,上面寫着,“我和你開始的地方”,依然是霍西懸那個被他認成了“霍口懸”龍飛鳳舞的字體,末尾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鍾隱仔細地看完每一張,最後站到了它的下面,喃喃道:“真快啊,都三年了。”
霍西懸從背後擁住他,吻了吻他的頸側:“那時候我哪裡會想到如今這樣爲你神魂顛倒。”
“我倒是第一眼就覺得你很帥。”
“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
“那我後悔了,我應該當場就向你求婚。”
鍾隱轉過身,和他面對面,眸子漆黑,閃爍着莫名的情緒:“一點都不晚。不管是那時候,還是後來你向我表白,或者今天,每一次都是最好的時機。”
只要我們相愛,所有都是恰到好處。
回答講得實在動人。霍西懸瞳色深了些:“寶貝兒,累嗎?”
“啊……?”鍾隱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好。”
“那就是還能再撐一會兒。”
霍西懸一把把他打橫抱起。
夜還漫長。
*
那一年他們二十二歲,即將畢業,即將出國,即將結婚。
未來這樣光明美好,好像天底下根本沒有難事。只要他們彼此相愛,只要有對方在身邊,可以放棄全世界,也可以對抗全世界。
又怎會落得八年以後的今天同樣時間,同樣地點,卻各自爲政,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