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德夫人,她正背對着我,從背影看有些單薄的她,穿了一身水藍色的素衣,跪坐在蒲團上,左手默數着佛珠,右手輕敲着木魚,嘴裡還不停的默唸着旁人聽不懂的佛經。身上毫無宮裡妃嬪們的樣子,到像是尼姑庵裡修行的姑子。與我想的差別不大。
我沒有出聲打擾她,只是站在背後靜靜的聽着,直到她默唸完。
“站了許久,也是累了,坐吧。”她說的很緩,也很平靜。
“謝謝夫人。”
她慢慢起身,殷桃般的小嘴慢慢吐出幾個字:“你我同爲夫人,不必行禮。”
雖然時光在她臉上刻下了些許痕跡,但毫不掩飾她脫俗的氣質,一副淡然的神奇更是襯得她冷若冰霜,猶如畫中高高在上的仙子,真的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好。”我對她笑了笑,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夫人,恕慕雪無論,進宮這麼些時日纔來拜訪您。”
“本宮喜愛清靜,這樣也好。”
“夫人大概也知道了慕雪此次前來的目的,我便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慕雪希望夫人能做星兒的母妃,好好待她。”
說罷,我便跪在地上,向她行叩頭之禮。
“都說了你我同爲夫人,怎能行如此大禮,本宮既然答應見你,便也會應了你之託。”
我知道她是會答應,只是沒想過這麼快。
“本是青燈古佛伴了大半輩子,也着實不想再惹塵世,只不過本宮的確是喜愛星兒這孩子,她也的確不該參與到不屬於她大戰爭之中。”
“謝謝您,夫人,真的。”
“你不用謝我,慕夫人是個聰明之人,想必你也是做足了功夫才肯把星兒過繼給本宮,從另一方面來說,你這樣做到也保全了本宮。”
德夫人本是大將軍白起的後人,而這白起是繼中國歷史上自孫武,吳起之後又一個傑出的軍事家,統帥,更與廉頗,李牧,王翦並稱爲戰國四大名將,所以這德夫人剛入宮便被封了美人,甚是得寵,只可惜一直未有生育,據說後來不知因爲什麼原因,便不再管理塵世,一直深居簡出。
“夫人看透塵世,心中早就明靜如鏡,若不是心性醇厚,又怎肯幫慕雪。若是星兒日後跟着夫人,就算不能尊貴無比,平平安安長大也是沒問題的,只可惜,慕雪違背了當日的諾言,不能好生照顧星兒了。”
“本宮也曾欠過麗夫人一個人情,現在也是來還這個人情。”
“謝謝你,夫人。”
看我又道謝,她笑了笑,道:“難怪陛下如此鍾情於你,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終還是敗在一個情字上。”
“我承受不起他的愛。”
“慕夫人,你是除本宮之外,唯一一個直接被封爲美人的女子,可是你與本宮不同,本宮有白家,可是你什麼都沒有。”
“夫人想告訴慕雪什麼。”
“這慕夫人看塵世看的如此透,卻唯獨看不透情這個字,怕是陛下動了他此生唯一一次情了。”
她這樣說,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沉默着。
“世間最放不下的是執念,最傷人莫過於癡守,這慕夫人何嘗不是個一往情深之人呢?只是最後免不了像飛蛾般,傷的自己體無完膚。”
我苦笑了下,道:“慕雪以爲夫人早已不理塵世,想不到竟看的如此之透。”
“不是沒有牽掛,只是因爲不敢再去牽掛,害怕最後傷的自己體無完膚。”她說的如此直白。
“夫人是放不下陛下嗎?”
“放的下,放不下又怎樣,他本就不屬於我。”她的言語中有絲哀傷,剛說完手中的佛珠便斷開,散落一地,滿地的佛珠在地上歡悅着,像是掙脫了束縛的野馬,在歡慶獲得自由。
“夫人,也許您不該再把自己關在這深閨之中了。”
她笑了笑道:“慕夫人肯把星兒託付給本宮,不也看在本宮肯把自己關在這深閨之中嗎?”
眼前的女子雖似與世無爭,卻似又能洞悉一切,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想必也是在爲他祈禱吧。
“陛下能得到夫人這樣的知己,真的他的福分,可是他卻從來不知道珍惜。”想起麗淑二人的遭遇,再看到眼前的女子,我止不住的道出這番話來。
“世間女子皆以能得到陛下青睞爲自己的福氣,可在慕夫人眼中卻又是另一番風景,只可惜,這場追逐的遊戲,最後傷的所有人遍體鱗傷。”
“以後也不會有人受傷了。”我頓了頓,向她道。
“你終還是不肯信他嗎?”德夫人盯着我的眼睛道。像極了那日他抓住我的手,道:“你其實從不肯相信朕。”
我失神了幾秒,道:“夫人,星兒就拜託您了。”
她笑了笑,道:“你以爲你犧牲自己一個人,留給所有人一個夢境便不會傷害任何人了?你可知,若他知道你存心激怒與他,是爲想拋下所有,他這生該得多恨你。”
“夫人,你錯了,天下終還是他的第一位。”
她看了我一眼,輕嘆道:“罷了,本宮自會好好待星兒。”
“謝謝你,德夫人。”
看着慕雪離去的背影,德夫人閉眼,是啊,天下是他的第一位,因爲只有天下從不會背叛他,可是那並不代表他不愛她。
星兒,對不起,慕雪是真的想要好好將你撫養成人,只是我已經傷害了那麼多人,我實在沒有勇氣再繼續若無其事的這樣下去。沒有了我,你們便都能回到自己應有的生活。看着熟睡的星兒,我對她喃喃說到。
“夫人,小心着涼。”徐姑姑給我披上斗篷。
“姑姑,你說今年的冬天會下雪嗎?我已經好久沒看過雪了。”
“燕國比不得秦國,姑姑以後不能再陪在夫人身邊,夫人去了燕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天冷了記得添衣,天熱了小心中暑。還有要記得按時吃飯,別吃壞了肚子。”徐姑姑說着說着,眼淚已經止不住下來,我用手絹輕輕拭去她的淚珠。
“姑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會知曉,姑姑以後在宮裡也得多保重。”
“夫人,對不起,若不是出了那麼多事,夫人也許早就和蒙將軍共結連理了。”徐姑姑說的很是愧疚。
“命運這個事誰又看的清呢?也許沒有那麼多事,我依然不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若是有天他厭倦我了,不再愛我了,我到更希望從未和他在一起過,這樣至少那些時光從來不會老去,給了我一個最美的夢境。”
“夫人,若陛下氣消了,定是會接你回來的。”
“姑姑,他接不接我回來有什麼意義呢?我本早就想離開這裡了。”看着周圍一切,我緩緩說道。
“夫人,你真的沒有牽掛了嗎?”
“沒有了。”我笑了笑,自然的說道。徐姑姑看着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姑姑,陪我去拜訪下秦良人吧,我有些話想與她聊聊。”
“好。”
“姐姐,你怎麼來了?”秦月此時正認真的刺繡着,看到我的到來有些驚訝。
“怎麼,不歡迎?”
“沒有,只是以爲你再也不願見到我了。”
我笑了笑,道:“你也是直白,我的確不願看到你,可是有件事卻不得不拜託你。”
“是他嗎?”
“恩。”我點點頭。
“說吧。”
“他還好嗎?”
“託姐姐的福,在兵部做了個炊事的夥兵,做的挺不錯,據說這士兵們都誇讚這蒙將軍廚藝甚是了得。”秦月似笑非笑的說到。
“你不用擔心,他很快就能做會他的蒙將軍了。”
“也是因爲姐姐。”
“不,天下需要他。”
她聽此,大笑起來。
“是啊,天下需要他,可是他卻唯獨選擇你。”
“我這次來不是與你吵架的,我要你幫我,若是他不知道我出使燕國之事,便想辦法瞞下去,若是他知道了,也定叫他不要跟來。”
“不要跟來?我如何叫他不要跟來,他肯爲你棄一次軍,丟一條命又算什麼?”
“若是他想跟來,你便告訴他,他若是真的跟來,我定不會珍惜那日他救下的一命。”
說罷,我便把始皇給我的玉佩碎成兩半。
“你給他這一半,他自不會跟來。”
接過半截玉佩,秦月道:“你就這樣走了,你不是想殺了我嗎?”
“曾經的確是想殺了你,可是後來發現你在這宮裡,活着又比死了快活多少呢?那還不如就把你禁錮在這裡,生生世世受盡折磨。”
秦月冷哼一聲,道:“你真狠,可是你怕也沒有比我好多少,曾經我也曾那麼恨你,可是後來發現,你與我一樣,都是可憐之人。”
“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以後我們見不到了,便也不用如此憎恨對方了。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了。”
看着慕雪遠遠離去的背影,秦月握住半截玉佩,若有所思的失了神,小聲的說到:“原來,你這麼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