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梁氏頭都疼了,這兩個兒媳向來不和,針尖對麥芒。偏偏一個是親生兒子的妻子,一個是庶子的妻子。她幫誰都落一個偏心,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眼下竟然節下也鬧成這樣,實在不管不行。
老夫人開了口:“好了,都少說一句罷。”
杜氏讓人打了水進來,親自服侍程氏淨面挽發勻粉。
呂氏也自垂首不語,她忍了好些年了,長房二房的僕從一年比一年人手少,眼看着該立春就送進來的春衫,過了清明還不見蹤影。正好藉着這事發作起來,撕破臉就撕破臉,大家說個清楚也好。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老三媳婦辛苦了這麼些年,裡裡外外井井有條,是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孟家詩書傳家,你們這跟烏眼雞似的,像什麼話!給孩子們看到,這臉還要不要了?
一聽老夫人這話,三妯娌都站起身來:“是媳婦的錯。”
老夫人嘆氣道:“都坐吧,家和萬事才能興。萬事講究個在理。老三媳婦,既然你也這麼說了,你二嫂這幾年身子也好了,你就把對牌賬冊還交給你二嫂,自己也好好調養調養。”
程氏只覺得耳旁嗡嗡響。啊?
老夫人想了想說:“依我看,你們好好花點時間對帳。不如從三月初一開始,老二媳婦正式掌事吧。”
看着對面呂氏的笑容,程氏半晌才吐出個“好”字來。
老夫人轉向呂氏道:“你三弟妹也不容易,這些年起早摸黑的。以後她的月銀就加到二十貫錢,多出來的十貫,走我房裡出,不動公中的。你這刀子嘴,也要收一收,自己妯娌,怎麼說得出口?你弟妹那裡上下兩個阮氏,她比你們不知要多操幾分心,我看着她對庶女庶子,還是好的。”
呂氏紅了臉稱是。
杜氏鬆了一口氣,眼下正八品大理寺丞一個月的俸料也不過一十八貫錢。一年這一百多貫錢,夠五六戶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銷。老夫人無非是不願意落一個苛待庶子庶媳的名,白白給老太爺和阮姨奶奶說道,也算花錢擋災。幸虧她一早就推掉了中饋,不然哪……
老夫人又對着程氏道:“老三媳婦啊,你是個能幹的。我也知道,只一個木樨院,打理起來就勞心勞力。但凡是要看長遠,你要是理會那兩個,這做正室的,豈不自降身份?總得多點心思在孩子們身上。我們做女子的,比不得前朝楊貴妃那時珍貴,男兒身如璋如圭,女兒身就如瓦如礫。你是一直被你爹爹寵着,哪裡知道這世道艱難?在家靠爹爹,出嫁靠良人,可終究最後還不是靠兒子?你房裡早點選一個記在名下,以後七娘也有個嫡出的兄弟能依靠。十一郎現在年紀還小,就是被有心人弄得頑劣,還掰得回來,早點送進族學裡,跟着長房二房的哥哥們開蒙讀書,纔是正經事。”
程氏只覺得心裡酸澀無比,垂首應了聲是。
“你看看七娘這爆仗脾氣,將來嫁去婆家,誰能容得下?還有九娘,七歲了吧?連個名字都還沒取,也沒入學開蒙。怎麼不叫旁人說嘴?你是騰不出那個空操心,可耐不住有人要瞎操心算計呢。”老夫人自責道:“也都怪我當初選錯了人,阿林長得好看,卻是繡花枕頭一包草,唉。”
程氏強忍着淚擡起頭說:“娘,是媳婦無能。”
呂氏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對程氏道了福:“勞煩弟妹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這人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
程氏眼前一黑,什麼叫心直口快?
呂氏卻又說:“你放心,每個月你那二十貫錢,我親自給你送來木樨院。”
程氏差點咬碎銀牙,什麼?你親自送來木樨院?怕我氣死得不夠快嗎?
***
這檔口,外間有女使稟告說:“老夫人,三位娘子,二郎帶了客人來拜見老夫人了。”
杜氏趕緊出去外間,一會兒回來笑着說:“娘,是陳表叔家的太初和咱們家二郎在宮外面遇見了,特地來拜見您呢。”
老夫人想了想,笑起來:“是太初那孩子啊,快請進來。”又趕緊囑咐貞娘:“貞娘,你去廂房裡把小娘子們也帶過來認一認表親。”
程氏讓侍女去廂房裡搬屏風,老夫人揮揮手:“不用麻煩,都是骨肉至親,年紀又都還小,難不成以後親戚間見面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識?再說了,那可是太初,避什麼嫌?”
三妯娌想到陳太初的家世和模樣,互相看看,呵呵,和陳家做親戚可以,做親家?還是免了吧,她們可想都不敢想,便紛紛點頭稱是。
乳母和女使們將小娘子們送了回來。
六娘孟嬋攜了九孃的手,徑自坐到老夫人膝前的踏牀上。
七娘的眼圈還紅着,靠到程氏身邊想說幾句話,卻發現母親的臉色太過難看,嘴角翕了翕,到底沒敢開口。
老夫人拍拍六孃的手臂笑着說:“阿嬋小的時候,太初倒常來玩,現在可還記得陳家表哥?”
六娘想了想,老老實實交待:“不記得了。”
這時簾子一掀,兩個少年郎先後進了屋,登時滿室生輝。
頭先進來的是長房嫡子孟彥弼,排行第二。
孟二郎剛滿十四歲,身高七尺五寸,立如勁鬆,行如疾風,生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他身穿禁中招箭班的紫色半袖寬衫,勒着招箭班特有的紫色軟紗抹額,別有一股倜儻之意。
一進門他就笑着跪到老夫人跟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老夫人嚇了一跳:“你這猴子,怎麼不等墊子就磕頭,仔細青了膝蓋。”
九娘早跟着六娘起身退在一旁,見他這樣,都不禁笑着朝彥弼道福。
後面的陳太初卻不急不緩,閒庭信步。他跟在彥弼身後,待侍女鋪了錦墊,才行了跪拜大禮,又起身和長輩姊妹們見禮。
老夫人親自起身將他拉到榻前,上上下下看了幾回:“好孩子,才三四年不見,長得更齊整了,我家二郎不如你。彥弼,來,來,你服氣不服氣?”
九娘側眼望去,見陳太初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形貌昳麗,穿一身窄袖竹葉青直裰,束了青玉冠,烏髮垂肩,靜立着似幅畫兒,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九娘不禁暗暗將他和自己的寶貝兒子比較,覺得陳太初眉眼間比起蘇昉多了一份英氣。蘇昉比他更溫潤一些,還真是不相上下。
孟彥弼聽了老夫人的問話,笑着不依:“婆婆!你這胳膊肘啊,也往外彎得太快了些。二郎我可比太初要高,要壯實許多,咱們就不能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衆人又都笑了起來。
他走到陳太初身邊比了比個頭,對老夫人涎着臉說:“婆婆,你好歹也給我點面子,我這哥哥才做得爽快啊。”
杜氏牽着陳太初的手左看右看:“你這孩子,竟比我還高了這許多。當年又瘦又小。你這是跑去哪裡了?怎麼好幾年也不來叔母家裡玩?問你孃親,她總是悶嘴的葫蘆不吭一聲,你也是,信也不來一封,叫大郎二郎這些兄弟們好生擔憂。”
陳太初彎腰一揖:“叔母安好。我被父親扔到大名府,在軍中待了三年,節前纔回來的,還請別生氣。”杜氏說:“三年前你才八歲,怎麼就送到軍中去了!”衆人不免都感嘆一番,可到底沒人敢說一句“你爹爹真狠心。”
九娘這纔想起來,陳太初有個權傾天下的父親:樞密副使陳青,陳太尉。
六娘和孟彥弼素來十分親近,就好奇地問:“太初表哥,你同二哥,可有比試過誰厲害些?我二哥可厲害了,那麼多人去參選,他直接進了殿侍招箭班呢!”
孟彥弼玉面一紅,倒也泰然地承認:“我不如太初。”
六娘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她還是第一次聽見二哥認輸,還認輸得這麼爽快。
九娘忍不住偷笑。
陳太初卻說:“哥哥太謙虛了,我們不過踢了場蹴鞠而已,哪裡比試過什麼。”
孟彥弼不以爲然地揮手:“男子漢大丈夫,輸就是輸,這有什麼。你那幾下子,我一伸手就知道,拳腳刀馬都不比我們教頭差。我不如你。”
陳太初看着他豪邁的樣子,便問:“那下次我們比比射箭?”
孟彥弼瞪了眼:“這可是你自找的!哥哥不是吹牛,你讓我射百步外的母蚊子,我肯定不會射到公的。”衆人大笑起來。
陳太初也含笑稱是,他這一笑,如三月春光,亮得人眼晃心跳。就連九娘都禁不住嘆氣,陳氏一門真絕色,傳言誠不我欺也。不由得好奇孟老太爺怎麼捨得苛待原配陳氏,獨寵阮姨奶奶呢。
四娘從他們一進門,就一直偷偷打量着陳太初,見他這一笑,如彩雲出岫,只覺得心跳不已,一股說不出的熱氣上涌翻騰,手心微微出汗,趕緊捏了帕子垂首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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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初轉頭對老夫人說:“今天一早我在宮裡蹴鞠,趕上太后老人家讓秦供奉官來給伯父賜新火,趕緊跟了過來,纔在御街上和二表哥遇上了。現在秦供奉官只怕還在廣知堂等着拜見婆婆呢。”
孟彥弼拍了拍腦袋:“啊呦!看我糊塗的,說着說着竟忘了這事。爹爹是讓我和太初來請婆婆去廣知堂的。”他趕緊抱住老夫人的胳膊:“婆婆,你可別說我忘了啊,不然今天十板子少不了。”
衆人都大笑起來。老夫人戳着他的額頭罵:“你爹爹孃親都是那麼板正的人,怎麼生出你這個潑皮無賴貨!”
梅姑上前對程氏附耳說了幾句話。程氏看看漏刻,已經快午時了,便打起精神說:“不如二郎你們先陪着老夫人去廣知堂。我們孃兒幾個收拾收拾,到明鏡堂等你們一起用飯。”
老夫人問:“白礬樓的席面送來了沒有?”
程氏回道:“都歸置好了,他家四司六局的卯時就來了,年年都安排的,娘放心好了。”
老夫人擺擺手讓二郎和太初先出去候着,才收了笑,對小娘子們說:“好了,大過節的,你們姐妹間都要開開心心的,誰也不許再胡鬧了。
四位小娘子謹然肅立:“是!”
“七娘的脾氣要好好收一收,節後返學了,每天多寫二十張大字,送來翠微堂,先寫上一個月磨磨性子。九娘雖說年紀小,偷拿供品有錯在先。婆婆罰你現在去家廟,跪上一個時辰好好反省,待晚上我讓你二伯給你取個名。節後跟着姐姐們一起去女學讀書。我孟家的小娘子,總要知書識禮纔是。”老夫人氣定神閒地宣佈。
程氏臉色蒼白,點頭應是。七娘的眼淚含着,不敢落下來,也行禮應了。九娘卻擡起頭問:“婆婆,我能吃了飯再去跪嗎?”
老夫人看着這個眨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的小娘子,又好氣又好笑:“有錯就得馬上改。你記着以後可不能隨便去動人家的東西。我讓慈姑給你留飯,你安心受罰去。”
九娘笑嘻嘻地應了:“嗯,慈姑,我愛吃鵪子羹,你給我留上一碗,一大碗好不好?”
老夫人無奈地戳戳她的小腦袋:“你啊!我家這是出了個女饕餮不成?”
被九娘這麼一攪合,屋子裡的人都忍俊不禁,笑成一片。連着程氏也覺得沒那麼難堪了。
慈姑心裡又酸又澀,送走衆人,取了罰跪的厚墊,回到堂上,不由得一呆。
九娘撥動着自己肉肉的小手指,正將高几上的點心、果子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起來,塞進懷裡。
慈姑只覺得,有點暈。
作者有話要說:吃不飽的感覺......
挺難受的。
其實我有點不習慣這裡空着而已。自說自話。
竟然有好朋友站隊了 ......可你站蘇昉是咋回事??那是女主兒子那是女主兒子!!!
你這麼萌,你藍朋友知道嗎?
————搞笑的分割線————
宋朝的太監成爲內侍,人數很少,最多的時候不超過兩百人,因爲宋朝的皇宮真的好小的。比起紫禁城來,呵呵呵。
宋朝稱太監有個好玩的稱呼:“老公”。哈哈哈哈,不過,老婆就是妻子的意思。
宋朝的太監有職位的都被尊稱職位,宦官任職的很多,最有名的是童貫。
爲什麼宋代沒有宦官之禍和後宮禍水?因爲宋朝實行的其實類似於君主立憲制的三權分立制度,皇權被關在籠子裡。中書門下二府什麼都管,包括皇宮裡宮女們的胭脂水粉,宰相也不會放過監督管理的。哈哈哈哈。皇帝的命令,木有二府的章,官員可以拒絕執行。
————有趣的小故事————
包拯擔任御史中丞時,宋仁宗被吹了枕邊風,想提拔張貴妃的爸爸做宣徽使(一個級別高但沒有實權的官職),包拯極力反對,口水都噴在皇帝臉上。皇帝回到後宮,張貴妃開心地問:成了嗎?仁宗氣得說:你就是知道宣徽使!可你忘記了包拯是御史中丞!最後,張貴妃她爸也沒能做官。
一臉呆懵,爲啥說到這裡來了????
說白礬樓吧,北宋的海底撈。不,海底撈不如他家。汴京最昂貴的酒樓,人均消費4650元。呵呵呵。十貫錢哦。
要外賣?找白礬啊,他家外賣器具,銀器,擱你家過夜,完全ok。還派服務員,不是一個,不是兩個,是四司六局。帳設司負責場景擺設,茶酒司掌管茶酒安排座次,迎送客人。廚司,掌管到你家來烹飪,保證你吃新鮮出爐的。檯盤司負責杯盞碗碟傳送。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負責這三大類食品輸送。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負責燈燭、香料和打掃。
最牛的他家酒樓下呢,有一個茶寮,免費的哦,過路人?來喝一杯茶。有一位南方的生意人,賺了四十金,喝杯茶,把包裹遺忘了。坐船回到南方,後悔莫及,隔了十幾年,重返汴梁,去茶寮感嘆,掌櫃的就問:“你是什麼顏色的包裹啊?”呀!分文不少的拿回了整個包裹,從來沒被打開過!!
故事講完了。留個評論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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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二更:早上九點加更,晚上九點照常更新。鞠躬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