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嬤嬤看着蘇淺輕嘆一口氣:“公主,您難道還沒發現嗎?你從來不曾想過讓公子獨立面對一些事情,只想着保護好公子,就連公子做錯了事情,你也從不責怪於他,從不對他說,他做錯了,可這真的好嗎?我知道公主是真心疼公子,如今公子有公主在一旁照顧,遇到什麼事情,自然有公主幫襯着,可萬一哪天沒了公主在身邊呢?”
蘇淺一震,猛的看向徐嬤嬤。
是啊,萬一沒她在恆兒身邊了呢?萬一在她不在的時候恆兒遇上危險了呢?
“公主,也許是嬤嬤我想多了,你會一直陪着公子,可當初公主在宮外遇險,只留公子在宮中,短短的一個月時間發生的事情,嬤嬤真的怕了,我真不敢想象,那時公主若沒有即使趕到,公子會怎麼樣?”徐嬤嬤看着蘇淺擔憂的說道:“被國夫人陷害,還是作出無法挽回的錯事。”
蘇淺的心一酸,苦澀的笑容在她嘴角泛起,她果然做錯了一件十分大的事情。
若不是徐嬤嬤提醒,她竟都不曾發現,自己已經犯下如此大的錯誤。
看着蘇淺深思的表情,徐嬤嬤輕嘆一口氣:“公子想要保護公主,從你們都還小的時候,公子就這麼想,也這樣做。”
“雖然公子有些軟弱,可遇上公主的事情,即使有再大的危險,他也是不退縮的,那時候公主你還沒有恢復心智,爲了你,公子曾吃過多少苦,可即使苦着,只要公子看到公主,就會露出一臉笑容,可如今,公子很少笑了。”
徐嬤嬤說着話,看着蘇淺,臉上的神情複雜十分:“公主,自己一個人承擔一切很累,何不分一些給公子承擔,我想公子若是能分擔到公主的負擔,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蘇淺雖然沒有說話,可這一切,她全都聽在耳中,刺進心中。
她一直想着保護恆兒,而恆兒也是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有存在感的人,爲了這個存在感,她努力着,奮鬥着,她怎麼就忘記人與人是互相的。
她從恆兒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恆兒豈不是也因爲她有存在感,可是現在,她都做了什麼,自以爲是的將恆兒隔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美其名曰保護,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她根本將恆兒當作了自己的禁臠,不讓他接觸危險,也不讓他接觸任何事物,說的好聽給恆兒一個快樂的童年,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生活,怎麼可能有個簡單純真的童年,若是爲了恆兒好,應該培養恆兒面對危險的能力,纔是最真,可是自己呢。
記得她初入這個世界之時,也曾覺得徐嬤嬤和段護衛將蘇恆保護的太好了,好到以至於將蘇恆的性子養的軟弱,可沒想到當初還在心中批評他們,這會自己竟就跟着犯了這樣的錯誤。
她怎麼就將這一切事情都當作自己的事情了呢,她怎麼就忘了考慮恆兒參與了自己的事情,也許會更好呢,保護,她真的保護好這個孩子了嗎?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白吃了這幾十年的飯,竟連如此淺顯的道理竟都忘了。
蘇淺深吸一口氣,看着徐嬤嬤認真的說道:“謝謝嬤嬤。”
“傻孩子,和嬤嬤說什麼謝謝,你們是嬤嬤看着長大的,嬤嬤希望能繼續看着你們成長,看着你們相信相愛的慢慢一道走下去。”徐嬤嬤看着蘇淺笑着說道,臉上的皺紋因爲這笑容陷的更深。
“不管怎麼樣,都要謝謝嬤嬤,若不是嬤嬤和我說,我根本看不到自己犯下的大錯,我這便去看看恆兒,嬤嬤,我去了哦。”蘇淺看着徐嬤嬤說着站起身,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蘇淺第一次發現徐嬤嬤的笑容竟也是如此慈祥,爲什麼她以前都不曾發現這一點。
看着蘇淺的笑容,徐嬤嬤同樣恍惚,雖然她一直伺候公主,也一直陪伴在公主身邊,可她從不曾看到公主臉上露出過這樣的笑容,這笑容,該怎麼形容呢,竟是亮亮的,彷彿孩子一般。
想着,徐嬤嬤心中有些沉重,說來公主和公子二人都不過十三歲而已,可自從公主恢復神智後,何曾像個十三歲的孩子生活過,樑宮,太沉重了,根本不是孩子該呆的地方。
若是周夫人沒去,或許公主和公子不會是這樣子……
一切,都是她一念之差……
蘇恆走進屋中,臉色暗淡,還帶着一絲絲失去血色的白。
“公子,可是哪裡不舒服?”段護衛看着這樣的蘇恆,不禁擔心的問道。
自從隨着蘇恆來到隨國後,他已經很久不曾見到公子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表情竟是如此脆弱,就彷彿再加一些壓力,這孩子就會離開一般。
聽到段護衛的聲音,蘇恆擡頭看向段護衛,他彷彿沒有聽到段護衛的問話,反而對着段護衛問道:“段護衛,我是不是很沒用,連保護姐姐的能力都沒有?”
聽到蘇恆的話,段護衛劍眉隆起:“公子爲什麼非要自己保護公主呢?讓公主保護你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怎麼會一樣呢。”聽到段護衛的話,蘇恆瞬間說道。
“段護衛,還記得我小時候嗎,那時候我曾一時氣憤將蘇桀推入宮中的池塘,父王大怒,下旨徹查此事,我嚇的一整夜都睡不着,是姐姐在我身邊安慰我,哄着我,才讓我安心的睡過去,可一轉天,我卻發現姐姐沒有在偏殿中,我心中不安,便問你和徐嬤嬤姐姐在哪裡,可你們都是臉色暗淡,卻一句話也不告訴我,而後來我自己出去找姐姐,才知道,姐姐知道我擔心這件事情讓父王知道,她爲了保護我,自己去父王面前認了這件事情,那一夜,姐姐被你和徐嬤嬤帶回來,背上被打的皮開肉綻,還有那些輕些的地方,也全是青印子,我看着姐姐,我在一旁哭着,可姐姐卻還笑着安慰我,安慰我她沒事,安慰我,以後都不必害怕了,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蘇恆深吸一口氣,眼中蒙着一層霧:“我當時只覺得心中酸酸的,可也在那時候我決定,下一次,不,從此以後換我保護姐姐,我再也不要看她遍體鱗傷的樣子,我再也不要看到姐姐那麼疼,還安慰我,對我笑的樣子,那笑容,我看着好心痛,好心痛,我對自己發過誓的,我一定要保護她。”
“可是現在,我發現,我根本不曾保護到她,反而是我,一次次將姐姐推向危險,推向地底的深淵,段護衛,我究竟該怎麼做,我該怎麼保護姐姐,我感覺姐姐離我越來越遠了,那遙遠的距離,是明明在我眼前,可我無論怎麼伸長手,卻都觸碰不到。”
蘇恆看着段護衛問着,神情恍惚的問着,他的心壓抑着,想要做許多事情,偏偏什麼都做不了的感覺,那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他爲了蘇淺而存在,爲了蘇淺而活,可活着活着卻發現,他所想守護的人,根本不需要他守護,他不僅沒能盡到守護的能力,反而是那個一而再再而三將自己在意的人推入危險的人,這樣的現實,一次又一次,如同一把尖刀,一下又一下的刺進他一直不能癒合的心,這是怎樣的痛。
段護衛眉頭蹙起,深深的看向蘇恆:“公子,保護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它可以是一種力量,守護的力量支持的力量,默默關心的力量。”
“公主默默的爲你做着許多事情,你也可以默默爲她做些你能做的事情不是嗎?”
段護衛看着蘇恆認真的說着,神情有些悠遠。
“你明明知道我想爲你做很多事情,可爲什麼,爲什麼你什麼都不接受!”傷心欲絕的質問。
“我不需要。”那冷冰冰的聲音,竟是他自己的聲音,他到得現在還不敢相信,那樣冰冷的聲音竟是他發出來的。
他依舊記得雪兒瞬間慘白的臉色。
“是嗎?”如地底幽魂散出的聲音,失去所有的力量,彷彿下一刻就要死掉:“我今夜來此,本想讓你帶我離開的,我父親已經將我的名字送入宮中。不過現在,我想已經不需要,也沒必要說了,你根本不需要我。”
說着話,雪兒轉身離開,那動作即使是這一刻,他回憶起,他依舊覺得撕心裂肺,若是他當初不是這樣的態度又會如何,帶着雪兒遠走高飛,也許公主和公子會是他的孩子。
他,十二年前,對不起雪兒,他從一開始,到得周家就不是安着好心而來的,可她卻一直將他當個好人。
段護衛看着恆兒,恍惚的思緒散去,竟有些身影重疊,又回到蘇恆身上,這一刻他的神情無比的認真:“公子,你要相信公主,你是她的弟弟,她怎麼可能不需要你呢。”
“若是需要,那她,她爲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爲什麼做了那麼的事情,卻都瞞着我,我也想和她一起分擔。我知道我不如姐姐,可即使保護不了,做不了什麼,我也想和姐姐站在一起,她爲什麼就讓我和她站在一起。”蘇恆看着段護衛一字一句的問道。
段護衛竟被蘇恆的話,問的臉色有些蒼白,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因爲我太自信了,以爲只要我一個人,就可以保護你和我兩個人。”突然,一個聲音響起。
蘇恆微微一怔,轉頭看向屋門口,只見蘇淺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門口。
見蘇恆看向自己,蘇淺緩緩的走進屋中,對着蘇恆露出一個溫柔心疼的笑容:“我怎麼會不需要你呢,你是我弟弟,也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依靠,我只是想,你在我身後做我的後盾,當我堅持不住,撐不住,後面還有你,你會在我撐不住的時候,馬上繼續保護我們。”
蘇淺一字一句的說道,她真的做錯太多了,可一切都還沒有晚,她聽到恆兒的話還不晚,她以後會和恆兒一起努力,而不會再一個人,她會將每一件事情都告訴恆兒,而不是自己一個人。
段護衛悄悄的退出屋子,看着外面飄過的白雲,臉上滿滿的苦澀,這苦澀已經釀了十二年,還會繼續釀下去,因爲能淡化這苦澀的人已經不在了。
秋,風一吹,便落葉漫天飛舞,不止是外面,質子館中蘇淺住的院子中,也是如此。
人都說悲秋傷春,可這一刻院子中,沒有絲毫悲秋,即使是落葉飄落歸根,不時的帶來大自然的悲意,可這院子中卻是溫馨,院中的人都一個個帶着大大的笑容。
離蘇淺給左丞相辦法已經過去五天,今日又是可以出質子館的日子。
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同。
今日蘇淺並沒有讓秀兒準備一個人出門的物事,她還讓秀兒準備了恆兒一起出門的東西,她準備去一趟她買下的鋪子同時,和恆兒好好的逛逛隨城。
想着,蘇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對着屋中的秀兒問道:“秀兒,可準備好了?”
“公主別急,馬上就好!”秀兒的聲音也格外的輕鬆,自從蘇淺和蘇恆說開了,兩人有時候還會一起研究以後的事情該怎麼做,甚至還會爲這些事情,聊到很晚。
雖然有些疲憊,可蘇恆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眼中那落寞完全散去,也讓這院子裡的人,全都跟着松下。
即使如今是在別的國家當質子,身邊還存在着許多不穩定的事情,可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大的問題。
“淺公主這也是要出門嗎?”正當秀兒回答這當口,便聽文斐的聲音響起。
蘇淺眉頭微蹙,一擡頭,便見文斐笑眯眯的臉。
厭惡在蘇淺眼中一閃而過,不過臉上神情卻沒什麼變化:“的確是要出門,文斐公子呢?”
“我和禹良也正約好今日出去遊玩一番,既然淺公主也要出去,不如一同出去如何?”文斐笑眯眯的對着蘇淺邀請道。
“這……”
蘇淺遲疑,她這次出門不僅要陪着蘇恆出去玩玩,還要帶蘇恆去見林音,若是和文斐一道,這些事情還怎麼做,可若讓她馬上拒絕對方,又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
“淺公主,想來你們對隨城也不大瞭解,我和禹良在這隨城住了幾年,隨城幾處好吃好玩的都已經熟識,正好帶你們去看看,也熟悉熟悉。”沒等蘇淺說出拒絕,文斐又看着蘇淺笑眯眯的說道。
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使這張笑臉並不是蘇淺喜歡的笑臉,即使這笑臉看着笑意滿面,可在她心中卻處處寒意,可既然面對了這樣的小臉,即使不願意,蘇淺也不好繼續拒絕,只能出去後想辦法離開,到時候再見林音。
如此想着,蘇淺纔看着文斐淡淡的說道:“那便麻煩文斐公子了。”
“公主,都收拾好了。”正當蘇淺答應文斐一起遊玩,便見秀兒提着一個食盒跟着蘇恆走出。
“文斐,你怎麼來了?”蘇恆一看文斐站在蘇淺身邊,不禁開口問道。
這幾日和蘇淺一起,除了說一些重要的事情,自然還提及文斐和禹良,同樣的,蘇恆也從蘇淺的字裡行間中察覺,蘇淺並不喜歡文斐。
如此一來,蘇恆對文斐的態度也就變得冷淡,之前因爲蘇淺什麼都不告訴他,而和文斐有些靠近的關係,也瞬間遠了起來。
在蘇恆的心中,蘇淺比世上任何東西都重要,他可以因爲蘇淺和文斐有所靠近,也可以因爲蘇淺,遠離文斐,只要蘇淺高興。
聽到蘇恆有些生冷的問話,文斐絲毫不在意,依舊笑眯眯的看着他們:“正好和禹良約好逛隨城,知道你和淺公主也要出門,便來邀請你們一起,而你姐姐已經同意了,這一路上有你們,想來也能熱鬧一些。”
聽到文斐的話,蘇恆不禁擡頭看向蘇淺,蘇淺微不可覺的對着他點了個頭,蘇恆便知道蘇淺的確是答應了,於是也就不多說什麼。
“既然一起走,我們便一起去找禹良出質子館吧。”文斐彷彿不知道蘇淺和蘇恆之間的態度變化,臉上依舊笑眯眯,彎成月牙的眼睛一抹精光一閃而過。
禹良,人我是替你約到了,這後面的事情就看你自己的了。
說着話,文斐帶頭向禹良呆的院子走去。
走進禹良的院子,蘇淺便覺得突然陰冷了一些,禹良呆的院子的格局明明和他們住的院子格局相同,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比他們住的院子多一些淡淡的冷。
“禹良,還不出來,約好的時間可都已經過了。”文斐對着院子中的屋子喊道:“再不出來,我可就一個人帶着淺公主走了。”
“閉嘴!”冷冷的聲音響起。
蘇淺轉頭,才發現禹良竟是站在院子中種的樹旁,可他們到得院子中,竟是一直沒有發現。
突然,蘇淺看到禹良的眼睛也正好看向自己,正好對上的眼神,讓她微微一震,眉頭更是瞬間蹙起,是她的錯覺嗎?她似乎在禹良的眼中看到了滿意,這滿意帶着詭異,竟讓她想要快些回自己的院子,不和這人相處。
這禹良,讓她覺得危險!比文斐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