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雪染趕到所裡的時候,約談的當事人還沒來,柳依依站在她辦公室門口徘徊,左顧右盼惴惴不安,看到顏雪染來了,又是慌張又是慚愧。
顏雪染看了她一眼,也沒想讓她丟人,所以把人領到自己辦公室裡面,鎖上了辦公室的門,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指了指沙發讓她坐下,自己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喝點水吧。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這個案子少掙點唄,這四萬多的訴訟費我也不用你拿,我給填上,也不會告訴當事人,更不會告訴其他律師,你就別上火了。”
“顏律……!”
柳依依沒想到顏雪染會幫自己,她瞭解顏雪染的豆腐心,電話裡責難的口氣太重,她還以爲這次只能靠葛冰,所以根本沒怎麼猶豫就給葛冰打了電話。
現在要怎麼辦?
就算她對自己很好,可自己已經拿了葛總的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錢拿到手容易,可是想要還回去就不那麼簡單了,她一家都靠着葛總生活,不能不幫他辦事啊!
不行,絕對不行,不能因爲顏雪染對自己一點兒好,就心慈手軟,她是葛總的人,只能聽命於葛總。
對不起,顏律。
這筆錢我還給你,我不會欠你的,只有不虧欠你,我才能安心出賣你。
我來這裡的目的,本來就不單純。
“怎麼了?”顏雪染看着她的表情變化,覺得不可思議,她聽了這話應該是如蒙大赦感激涕零,爲什麼是大驚失色跟追悔莫及呢?“你怎麼是那樣的表情?”
“沒什麼。”
柳依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對,慌忙調整好,勾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顏律,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這件事說到底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自作主張,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兒,所以這個錢,還是我來拿吧。”
“這筆訴訟費不少,你剛出來工作,生活本來就不容易,哪有這麼多錢?”
“我出來工作,家裡人也給了不少錢,足夠填上這個窟窿了,禍是我自己闖出來的,應該自己承擔,錢我都準備好了,一會兒就去法院重新立案。顏律,你就讓我自己拿吧,要不我的良心會不安的!”
顏雪染不知道她家裡的情況,而她沒有暖暖的本事,可以從穿着上估量出一個人的身價,所以柳依依說自己家給了錢,她也就相信了。
再加上,柳依依說得十分誠懇,態度謙卑又有禮節,她這麼堅持,顏雪染也沒有硬要幫忙的道理,只能隨着她去了。
“依依,我希望你記住這次的教訓,以後不要有這種事兒了,如果真的有特殊情況,你應該先把錢存上,然後直接劃卡。我順道再說一句,平常咱們訴訟,儘量不要把原件放在自己手裡,萬一丟了,說不清楚。”
“恩,謝謝顏律,我這就去立案。”
“去吧,小心點,我送你出門。公交還是不方便的,你要是會開車,就開我的車去吧。”
柳依依也沒推辭,順勢接過了顏雪染的鑰匙,明天就會出事兒的車,現在看看也好,說不定這就是最後紀念了,正好看一下車內構造,跟葛總說一下,他說不定會有別的安排……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看蘇皖帶着趙晗進來,似乎正在開解趙晗,還拍了拍趙晗的肩膀,顏雪染看了看手錶,頗爲詫異,問道:“你們兩個不是去法院了嗎?我要是沒記錯,蘇皖你今天有個交通肇事案子說要今天達成和解吧?”
交通肇事案件中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比較常見,要是民事部分達成了和解,就可以單提刑事訴訟了,蘇皖他們今天去法院就是處理民事部分。
說是處理,其實就是肇事方拿錢,受害方寫一個諒解書,就算是達成和解了,蘇皖這案子也不算重大,取得諒解就差不多可以判緩刑,人放出來了總比在監獄裡蹲着強。
“別提了,這世道啊,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我真是服了。從前我覺得豬一樣的隊友只是個笑話,今天是真見着了,害的我們白跑一趟。”
蘇皖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說別人是豬這大概是他能用出來的最惡毒的語言,顏雪染看着他無可奈何樣子,好奇心徹底被勾起來了,雖然奇葩她見過不少,不過值得蘇皖這樣的,還真沒有幾個。
“怎麼了?家屬沒帶錢嗎?要是這樣應該提前通知你們啊!依依你先別走了,咱們一起聽個樂子。”
蘇皖知道這是故意打趣自己呢,也沒放在心上,繼續說自己的,“我倒寧可是那樣,至少沒有希望啊!可實際情況是,肇事者的老婆帶着小叔子一起過來了,錢已經準備好了,我都看見了。”
“哦?”
顏雪染看了看趙晗,那人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蘇皖接着說道:“法官正跟他們說着話呢,突然發現自己手機不見了,然後借別人電話給自己打了一個,發現關機了,立刻就要報案。這時候那小叔子把手機從自己口袋裡面拿出來了,問是不是法官的,你說這事兒奇葩嗎?在法院偷法官手機,我真是心服口服。”
顏雪染聽到這兒就明白了,在法院偷東西法官怎麼可能忍?這根本就是一種挑釁,報警太正常了,因爲報警了,所以要忙着做筆錄,處理這件事,就不可能再分出精力來處理交通肇事的和解問題。
這家人也是夠厲害的,平常家屬誰不希望給法官一個好印象,爭取輕點判?這家人可好,忙着得罪法官,這是不想讓肇事者出來吧?
“法官的手機夠1000塊了吧?夠這個數,就可以定罪了。”
蘇皖一邊嘆氣,一邊收拾東西,頭都不擡一下,有時候他真的想跟顏雪染一樣,只接一些標的額高的案子,不需要跟這些人接觸,也遇不到這麼多煩心的事兒。
可他始終覺得法律人身上是有一種使命跟理想的……
“不但夠了,還是最新款的蘋果,盜竊罪跑不了了。你們兩個正好在,考考你們,這種題在司考裡面也常見,說一下怎麼看這個案子,盜竊罪的犯罪狀態是什麼?”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是既遂。”
趙晗想了想又補充道:“從他把手裡放入自己口袋中,使手機脫離了法官掌控開始,就已經既遂了。後來法官詢問,他交出手機並不能改變既遂的狀態,但是可能影響量刑。”
柳依依抿了抿脣,還是沒說出來自己的答案,顏雪染倚在桌子邊淡淡地看着,也不說話。
“好。現在繼續,法官報案了,說自己手機被偷了,偷的人就在自己身邊,已經抓住了而且他承認了,現在警察過來了,做好了筆錄,事實非常清楚,犯罪嫌疑人構成自首嗎?”
“這個……”
趙晗有些猶豫,不知道如何作答,自首分很多種,是個非常複雜的法律概念,貴在主動投案四個字,今天這情況,是不是自首,實在很難說。
“出去想想吧,依依應該還有事兒吧,去忙自己的,我跟顏律聊一會兒。”
兩人出去之後,顏雪染坐在沙發上捂着肚子笑,也不說笑什麼,弄得蘇皖心裡發毛,剛剛他可是一本正經地跟兩個實習律師討論案情,有什麼笑點?
“你這是怎麼了?”
蘇皖從箱子裡取出兩個蘋果,用果蔬洗滌劑泡上,想着一會兒再吃。他幾乎每天都來所裡,桌上也從來沒有斷過吃的,顏雪染每次餓了饞了,都可以來這裡“打劫”。
“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會坑人。”
蘇皖不以爲然,在沙發上散漫地坐着,笑道:“是嗎?我坑什麼了?”
“你問這個問題,不是存心刁難那孩子嗎?警察來了,要是按規矩辦事,問誰報的案,然後拉着法官去做筆錄了,回頭法官再指認犯罪嫌疑人,然後警察問是你偷得嗎?他說是,這就是坦白,構不成自首。”
蘇皖點點頭,挑着眉問道:“然後呢?”
“換一種情景,警察來了,問誰手機丟了,法官說‘我!’警察又問誰偷得,犯罪嫌疑人主動衝出來說‘我偷的’,並且詳細說明了怎麼偷的,這就很有可能認定爲自首。不過從實踐中看,人贓並獲還認定爲自首的情況不多。”
顏雪染這話意思很明顯,你一個老油條了,還拿這種偏實踐的問題去考新人,實在不地道啊。
蘇皖明知道她想什麼,也不說,反而轉移了話題,“我看小柳臉色不好,出什麼事兒了?你不讓我爲難趙晗,自己倒是捨得爲難她啊。”
“訴訟費弄丟了,我說了我可以出這筆錢,人家不要,說自己有,我要是堅持自己拿,也不好。噓,你口風緊,我纔跟你說的,這事兒不能傳出去。”
蘇皖點點頭,說道,“我有數的。”
“那你這事兒怎麼辦?”
從水盆裡撈出倆蘋果,蘇皖遞給顏雪染一個,無奈地說道:“還能怎麼辦?明天八點半再去一趟ZS區的法院唄,這事兒不能不解決啊!反正事兒也簡單,半小時夠了。”
“我明早九點還要去ZS區開庭呢,一個騰退房屋的案子,挺簡單的。行了,我客戶來了,我去談正事了,談完我就回家了,謝謝你的大蘋果。”
“不謝,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