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珠緊緊扒着窗口,臉色發白,眼神不受控制的向後看去。
雨水茫茫隔阻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到黑灰色的一團在泥濘雨水中不停翻滾掙扎,淒厲的慘號聲就像響在她耳邊,讓她的心都顫抖起來。
前方依舊是陰雨綿綿,遠遠望去,天空一片黑沉陰霾,連綿的青山都隱進一片雨霧中,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馬車不疾不緩繼續向前,車軲轆輾過溼滑的草地發出咣噹咣噹的聲音,觸目望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綠。
身後的一切已經看不見了,雨滴撲打在車篷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隔絕了那隱隱的慘呼。
顧錦珠臉色蒼白的死死抓着窗口,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臉頰上,她卻只感到一陣心驚。
那人……就這樣被扔在雨裡,不會有事吧……
他的腿顯然已經斷了,叫得那麼痛苦慘烈,就這麼被扔在大荒野地,萬一……
她咬了咬牙,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腦中不斷的閃出以前與陳雲澤相處的情景,兩人幼時的兩小無猜,他爲她讀詩,教她寫字,帶她出去玩時無論怎樣都會牢牢牽着她的小手。
每個偷溜出去玩的夜裡,她都會趴在他的背上安穩的睡着,從不擔心他會把她丟下,少年的身軀那麼稚嫩,卻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安心感。
雖然,雖然他後來背叛了她……
她閉了閉眼,冰冷的雨水滑過面頰,恍若眼淚,眼前又浮現出他到楊家提親時情景,依舊是那個一身白衣容顏如玉讓她心心念唸的清俊少年,卻在對着她的表姐溫柔笑着,直至看見她時臉上掠過一抹驚慌躲閃的神情。
她用力蜷着手指,指甲被木櫺刺得一片刺痛,卻也抵不住心裡尖銳的痛。
她只是在看到表姐那得意又炫耀的神情時,才勉力維持着鎮定,甚至臉上是一片無所謂的漠然。
包括他剛纔跟她提平妻時,那樣的一臉理所當然。
笑話!她堂堂國公府的嫡長大小姐,居然給人做平妻?況且就算沒這身份,她顧錦珠又何至委屈自己至此?陳雲澤,你何得何能?
她心裡氣極了,本應該是恨極了他,可一想到那張痛到扭曲的臉,想到他的腿骨被馬生生踏斷,抱着腿在泥濘雨水中呼號翻滾的情形,她的心頭還是會掠過一陣戰慄。
他是可恨,卻罪不致死!她咬脣猶豫半天,終是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對面貴公子的臉色。
顧翊卿一直在靠着車壁閉目養神,剛纔的那件事彷彿讓他連眉目都未動一下,只是他這樣端肅的坐着,車裡的氣氛便無端端的沉了下來,想到剛纔那樣一幕,車裡的兩個丫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顧錦珠心裡焦急,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說。
從初時見面的驚豔過後,她都沒怎麼敢仔細瞧這個三叔,而此時想到他剛纔凌厲的手段,她幾乎都有些害怕他,可是外面的那個人卻是拖不得了。。。
車裡光線昏暗,青衣的男子微闔着雙目,面容沉靜。他漆黑的髮絲尚帶着點溼氣,看起來就像冰澆玉鑄一般。
顧錦珠張了張脣,終是忍不住喚了一聲:“三叔。。。”
少女的聲音就如貓叫一般細小,若不是顧翊卿耳力過人,怕還真是聽不到她的喚聲。
顧翊卿微微睜開眼,向她看了過來,而一觸到他的冷淡的目光,顧錦珠止不住心頭一跳。
“怎麼?”他的聲音很是清冷,微抿着的脣角與平時的溫和判若兩人,那冰冷的神情竟無端端的讓他平添了一股鋒銳之意,壓得人幾乎連頭都擡不起來。
“我……”顧錦珠咬了咬脣,悄悄壓下了自己發顫的手指,想了想開口道,“剛剛那人,還請三叔饒他一命,他到底是平江府安撫使大人的兒子,又有功名在身,只怕……”
只是她話還未說完,已被他冷冷打斷,他微蹙着眉看着她,問道:“你還念着他?”
待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顧錦珠一下子便漲紅了臉,脫口道:“不是!”
看到那雙如墨般的眸子看過來,她低垂了頭避開他的視線,輕聲解釋:“雖然之前兩家大人有過約定,但婚約已解……他聘了楊家表姐,那也不過是遵父母之命,又有何錯之有!只能說,我們無緣罷了……”
她的聲音輕輕緩緩,如同三月清亮的溪水浸過人心頭,顧翊卿忍不住向她看去。
少女微垂着頭,一縷烏黑墨發從耳邊滑下,露出一截柔白的頸子,纖巧的下頜與脖頸間連成一彎秀美的弧度。
他的目光不由凝注其上,看她緊緊併攏雙腿,一雙玉白小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上,甚至有些不易覺察的輕顫。
“雖然……他說什麼平妻我很生氣,但是他被摔斷腿小懲大戒也就罷了,就這麼扔在那裡,如果,如果,”
她咬了咬脣,良久沒有聽到他出聲,她忍不住擡頭向他看去,卻看到他正看着自已怔怔出神。
她心底突然一慌,叫道:“三叔……”
顧翊卿回神,淡淡垂下眼瞼,往後靠了靠,青色纏花的袖口隨意的覆在腿上,整個人便有了一種奇異的華貴慵懶之態,似乎是漫不經心的道,“無妨,只是摔斷腿而已,死不了。更何況,那裡是官路,離臨安城又近,來來往往客商不斷,總會有人把他弄回去的。”
聞言,顧錦珠心下不由一鬆,不管怎麼樣,她總是不希望他就此出什麼事,可她一顆心還未全放下來,就聽見顧翊卿又淡淡補充了一句,“最多不過明年的會試無法參加了。”
顧錦珠一愕,心念電轉間突然想到剛纔那馬發瘋狠狠踏下的樣子,心頭不由一跳。
難道,難道他不光是摔斷腿而已?現在已是六月份,如果來年二月還不能參加會試的話,那他……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身上的血液霎時退去,指尖瞬間冰涼。
那人的腿骨不會是被生生踏碎了吧?如果是那樣的話,不光是來年二月,救治不好的話,只怕他這一輩子……仕途盡毀!
她不由臉色蒼白的望向他,心口漫過一陣止不住的寒意,她怎麼也無法想像,對面這如謫仙般溫文如玉的年輕公子會出手這般狠辣,並且不留餘地。
只是她現在再擔憂後悔,也是不敢再開口問他了。